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真要說,成芳那孩子也是好的,可他眼裡真正瞧著的人,從來不是咱們家月兒。他總由著她、讓著她,卻不會因月兒心不在他而感到痛苦、不甘。所以說,你無意,我亦無心,公平啊,分開不也挺好?然後突然冒出你這一個……咱記得你那時瞧月兒的眼神,火熱啊火熱,如此直接直白,儘管之後抵死否認,哈哈哈,但很可愛啊,所以我還是替你站台,投你一票啦!」

站台?投……投什麼一票?苗大爺紅紅的俊顏茫然了。

其實沒完全聽懂,尤其是朱夫人所去的那個遠得要命的地方。

也許人瀕死時,雙眼所見、身臨之境各有不同吧。他想。

不過他十分肯定的是,到底讓這位高深莫測難捉摸的朱夫人站在他這一邊了,或者,這就是她口中所謂的「站台」吧。

儘管乏力,儘管坐在榻上,他仍盡量撐直上身,朝她深深一禮——

「多謝成全。」

【第十章】

苗淬元是全然信了朱氏一家子,端來什麼就飲什麼,一盅葯下肚,沒多久又昏了。睡過長長一覺,睡中無夢無境,被裹入繭子里似,待破繭醒來,當真大醒。入眼的依然不是心上那個人,而是那人的親親阿爹。

朱大夫大馬金刀坐在榻邊圓墩椅上,常掛溫和笑弧的嘴此時綳綳的,眉峰小小糾結,兩眼小小燦光,緊盯著他看。

身軀感覺輕快許多,神智亦清明,苗淬元一開始幾是屏息地與他對看,隨即起身下榻,行晚輩禮,搶先開口——

「這一次是我大意,沒寶貝好自己,讓月兒……以及其他人擔心,是我不對,自當內省。今生雖不敢保證絕對活得較月兒久長,但一定、一定為心愛之人保重自己,盼兩情相伴一生……望朱大夫成全,將月兒許我。」

「早該看出,早該看出啊……廣院跟你那東院,這近水樓台的……欸欸,原來『瘟生』離這麼近,早被惦記上……」朱大夫自言自語、自喃自嘆。「咱們月兒用在你身上的手法,那般熟練老辣,都不知使過幾百遍似,唔……拿你來練,恰好不錯,哪天我先走一步,她娘還有她照看,咱也安心了……呃,不不,咱是要說苗大爺你——」

「是。」躬身聆聽,非常真誠地賣乖。

「你——」一指直直指著。

「是。」

「你……你……」

「是。」

「欸!」結果朱大夫自個兒敗下陣來,長指一收,大袖一甩,起身走出去。

看來,好事還得再磨一陣。苗淬元暗自苦笑。

步出房外,彩霞滿天,問了小醫僮才知,他是昨日傍晚時分被送來的——

「……之後月姐就徹夜守在榻邊,一早才被師娘趕去吃了點熱湯麵,回來又繼續守著,直到師父來了……師父難得對月姐板臉,弄到最後,師父親自照看,月姐才乖乖到隔壁小房休憩。然後師父坐在榻邊就一直搖頭念著,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無法可管,無法可管……這樣。」小醫僮後頭還皺起眉心、壓低聲音,學起朱大夫說話的神態。

苗淬元聽了仍是苦笑,但想起朱潤月,胸口暖軟,微微疼痛淌開,甘之如飴。

小醫僮最後端起臉,鄭重道:「月姐才睡下小半時辰,苗大爺別擾她。」

「是。」被一個小傢伙耳提面命,他竟也不惱。

「師父交代了,苗大爺無事可自行離去,診金的話,之後再與貴府三爺的診金一起結算。」道完,小醫僮作了個揖,逕自忙碌去。

所以,一時間是見不到心上那姑娘了。

苗淬元遂收拾心情,甫走出廣院,慶來正迎面趕來,一見他安然無恙,喜得又叫又跳,還哭了——

「大爺不能又那樣嚇人,都、都沒氣兒了,要不是朱姑娘死撐下來,不住往您鼻中吹葯吹氣,一次又一次推宮過血,您都不知飄哪兒去」

朱夫人說他曾一度沒了心跳、氣息盡隱,慶來說他都沒氣兒了……是了,如此說來,確實死過一回,苗淬元對於發生的事漸漸拾回記憶。

在「崇華醫館」被照看了整一日夜的事,幸得慶來機靈,對家裡人瞞下了,但瞞不過老金。

苗淬元一回「鳳翔東院」,自然又挨自家老僕一頓念,但他欣然接受。

浴洗過後,仔細烘暖散發,雖沒什麼胃口,但老金端來一大盅十品鮮粥時,他還是儘可能吃些,吃下大半盅才擱下調羹。

之後天暗下,月華方升,他又覺乏了,想想一次瀕死,到底還是傷了元氣。

他懶懶倚坐在榻邊想事,當一抹纖細嬌影撩開內房那道錦繡垂簾、靜謐謐出現在眼前時,他真以為是腦中有所思而產生的幻影。

他不由自主起身,長目眨也未眨,那姑娘同樣直直望著他,然後直直走向他。她安靜且直接地走進他懷裡,藕臂環住他的腰。

「朱潤月……」不管是全名或小名兒,當他低喚她時,總有很纏綿的感覺。是真的。溫熱柔軟的身子,將他摟緊的力道,絕非他憑空想像。

低喘了聲,他驀然回抱她,一下子使力過猛,身軀不禁晃啊晃的,最後竟擁緊她往後倒,雙雙倒在軟榻上。

朱潤月輕呼了聲,立時想起身察看他。

倘是男人會乖乖放手讓她爬起,那他就不是苗大爺了。

長臂一擱,長腿一攔,苗淬元把姑娘家散在榻上的青絲壓住,把裙擺也給壓實了。「陪我躺躺。」

他聲音微啞,目光透乞,眉宇間是病過初癒的憔悴,還是好看的,但看著看著……只覺心窩層層疊疊泛開的,都是疼。

於是朱潤月不動了,靜靜躺落,與他面對面側卧。

「我是送葯過來的,已交給慶來拿去煎熬,等會兒還得喝過葯再睡下。」她瞧出他面上倦色,不禁探指去撫。

指尖輕挪間,她眸光便染了水氣。

「我見到你哭,眼淚成串成串掉個不停,你張口覆在我鼻上、口上,一次又一次,兩手推拿、揉捏、點壓,不住地在我身上施展,一遍再一遍……我知道你喚著我,不斷跟我說話,我出聲回應,明明叫喊出來,應得那樣響亮,可你還是哭,聽不見我……月兒,別哭了呀……」捧起欲淚的秀顏,他低低嘆息,湊去含住她微顫的嬌唇。

腦中片段一塊塊拾回,往神魂底端深鑿。

他記起全部,那些他止息瀕死時所見的景象。

姑娘眉眸堅定,意志強韌,但默默地淚流不止,她哭著的臉多麼可憐。

他放不下、不能放,所以神識與心志皆被她緊緊牽繫,所以,在無形無盡的川流中朝她泅回。

彷彿失而復得……不,不是彷彿,她真曾失去過,在探不到他氣息與心脈的那時,短短一瞬都覺漫長煎熬,盼不到盡頭。

她回吻,臉蛋擠著他,很是笨拙,吻卻軟嫩真切。

他咧嘴笑,多麼歡愉,像終於、終於得到心愛之物的孩子那般,純然的開心,無比的開心,將寶貝牢牢鎖進懷裡。

兩人氣息都不穩,面龐通紅,朱潤月聽到他粗嗄的喘息,尚心有餘悸。

她離開他的唇,眸底雖含潮,可近近瞪人時,氣勢還是挺足的。

他哪裡又開罪她了?苗淬元疑惑挑眉。

「慶來全都招了!」她說。「你那天跟盧大哥打了架,雙雙挂彩,還以為是打架而已,原來還打到落水……你身有頑疾,這麼凍的天,江北一帶肯定更寒,落了水是好玩的嗎?」氣到真想咬他。

「唔……」

「豈知你還不消停些,馬不停蹄地胡跑,一會兒往北,一會兒朝南,倘是要算,從出門尋盧大哥和素姐開始,到暗中插手『江南藥王』盧家的事為止,整整奔波了一個多月……」其實不止這一個多月,在她婚期定下后,他就頻頻往外跑,以往固定時候為他正骨推拿的保養之舉也就擱下,少了人叮嚀,他說不準連鍛鏈呼吸吐納的活兒也給省了,而這一個多月的苦勞奔波算是火引子,一發作便來勢洶洶,竟險些……險些……

朱潤月突然語塞,知他之所以在盧家的事上橫插好幾手,起因在她,一想起此點,罵也罵不出,心既悶又痛。

這一次沒咬人,她改而揪住他一隻漂亮的耳,懲罰般捏了一記。

「你這人,沒人管著,什麼禍都敢闖,不能再有第二次了。」

「好。再不能有下一次。你來管管我。」他臉上的笑溫柔到能滴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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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樓台我的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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