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葛根粉
周晚晚撇撇嘴,對這娘倆的自說自話不以為然。她真想告訴這娘倆,別做夢了,前世周紅英留了好幾級才勉強初中畢業,最後托關係送禮費了好大的勁才在村小學弄了個民辦教師的位子,別說吃供應糧,到九十年代初,民辦教師都當不下去,被擠下來回家種地去了。
至於他們現在羨慕得不得了的周紅香,為了城裡戶口嫁給了一個大她十多歲的城裡老男人,戶口卻在三家屯幾十年沒動過。按照政策,孩子的戶口隨母親,她生的四個孩子也沒有城市戶口,直到2010年,他們幾個才在城市落戶。
可那時候世界早已經變了,他們這幾口變成了在農村沒有土地、城市沒有房子還沒有一技之長的的三無人員,幾個孩子有蹬人力三輪車的,有賣菜的,有夜市擺地攤的。至於周紅香自己,八十多歲了沒有生活來源,只能去撿垃圾,甚至還被網友傳到網上報道過。
周晚晚不再理會這娘倆的白日做夢,更不會跟他們的無恥生氣。她從空間拿出微型牛奶片給自己含著,她的身體現在不缺任何營養物質,可肚子還是會餓的,早上喝的那一小碗麥乳精早消化沒了。
也許都是是小孩子,會互相影響,周晚晚這邊一開吃,跟她並排躺著的周蘭也餓了,開始哼哼唧唧小貓兒一樣地哭。真的是像小貓一樣,聲音又低又弱,要不是離她太近,周晚晚都分辨不出她是在哼哼還是在哭。
周晚晚望著周蘭,很是無力。咱倆前世是無冤無仇的,可也沒恩沒惠,我不可能冒著自己暴露的危險喂你呀。而且我現在自己都顧不了自己,實在是沒辦法照顧你,你忍忍吧,習慣就好了,你前世能平安長大,這一世應該也沒問題的。
周晚晚一邊在心裡壓抑著對周蘭的愧疚感,一邊喂自己吃東西,吃飽了,那小貓一樣的哭聲也聽習慣了,竟然睡著了。
周晚晚是被一陣疼痛給刺激醒的,剛睜開眼睛,就看王鳳英又掃過來一腿,直接把周晚晚掃到緊靠炕梢疊著的那垛被子邊。周晚晚只覺得大腿一陣鈍痛,應該是王鳳英凸起的膝蓋撞的,她氣得幾乎想咬王鳳英一口,這得是一個多麼惡毒的女人才能對一個小嬰兒做出這樣的事呀!
很客觀地講,王鳳英這一腿沒有用大力,估計她是躺在炕上歇晌,嫌周晚晚礙事,才拿腿把她掃一邊去。她沒用大力氣,可也沒收著勁兒,這一腿,如果撞在關鍵部位,也可能對周晚晚現在孱弱的小身體造成巨大傷害。
等疼痛過去,周晚晚仔細感覺一下,應該沒造成太大傷害,有可能淤青,不過沒關係,待會兒自己偷偷擦點葯,就沒事了。氣憤過後,周晚晚反而更平靜了,早就看清了他們的嘴臉,還有什麼好受傷的呢。這一筆筆的帳她都會記著的,以後,會讓他們加倍奉還。
周晚晚打量了一下屋裡,早上出門去幹活的女人們都回來了,聽她們聊天,原來上午把東大溝的一片地的糞送完了,準備去送西山那塊地時,刨糞的供不上了,就讓男人們都去刨糞,女人回家準備工具,明天去隊里挑麥種,這個時候的小麥的種子還得人工篩選,領回來時裡面有很多雜質和壞掉不能出苗的麥粒,要仔細挑出來,保證出苗率。
說是回來準備工具,其實就是一種變相的放假,這樣的情況,一年也沒有幾次,實在是難得。
全家的女人都聚在東屋圍著火盆聊天、做針線活。周家冬天的白天只有東外間是暖和的,因為做飯燒的是這鋪炕,又有火盆,屋子裡還是比較暖和的。其它的房間,只有晚上睡前燒一次炕,睡一晚上熱氣就散盡了,白天屋子裡冷得都待不住人。周晚晚記得,她小時候,每到冬天,他們住的西裡間牆上結著白花花的霜花,結得厚厚的,一整個冬天都不化。
所以冬天的白天,周家人都是在東外間待著的。當然,大多時候都是周老太太帶著周紅英和幾個還不能下地幹活的小孩子,像今天這種還沒進臘月就全家女人都聚齊的機會實在不多。
正聊著,周平端著一個小碗走了進來,碗里是半透明的微微發黃的糊糊,走進了,就聞到一股草木的清香味兒,還有點酸酸甜甜的味道。應該是葛根粉沖的糊糊。
李貴芝把她一直抱著的周蘭的包被解開,開始喂她喝糊糊,那帶著淡淡清香的微微酸甜的味道對長期飢餓的人太有吸引力了,大家都情不自禁地盯著那碗糊糊。一向軟弱得被周老太太和王鳳英踩在泥里都不吭一聲的李貴芝這次意外地有主意,別人怎麼看都不肯讓一下,只低頭專註地喂周蘭。
旁邊的周平畢竟年紀小,被看多了,很不好意思,眼睛躲閃著大家,逃避地看向沒人待著的炕梢,正好對上周晚晚的眼睛。那雙眼睛看得太過認真,又有著不同於往日的清亮,讓周平怔了一怔。她輕輕拉了拉李貴芝的衣襟,拿眼神示意周晚晚的方向。
李桂芝看到周晚晚的眼神,也愣了一下,隨即轉過身子,用後背擋住了她的視線。
周晚晚在心裡冷笑,這回她不用在吃東西時因為讓周蘭看著而有罪惡感了,大家彼此彼此。
客觀地說,李貴芝的做法無可厚非,在這樣的年代,一口吃的就可能救自己孩子的一條命,誰都不會輕易給別人。讓周晚晚心寒的是全家人的表現,他們好像已經心照不宣地判了她死刑,大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看著她活活餓死,誰都不肯伸一下手,就這麼看著。因為她沒有母親,所以她就活該餓死,甚至她的親奶奶都會剋扣哥哥為她拿健康換來的那一兩地瓜干。
這個年代,扔出去又被撿回來救活的孩子不是沒有,但像她這樣,還沒斷氣就被扔出去的真的少見。他們是那麼肯定她活不了了,早晚餓死,扔出去一了百了,那樣的迫不及待。
多與這些人相處一刻,周晚晚的心就冷硬一分。她要離開這個家,她要和哥哥們一起離開這個被冷漠、惡毒、算計、自私充斥的家。他們要建立一個只屬於他們自己的家,那裡充滿溫情和關愛,那才是真正的家該有的樣子。
他們的人生不能再被這些人影響、控制,他們的生活一定要徹底擺脫這些人才能獲得新生。
在周晚晚想自己心思的時候,李貴芝已經喂完了周蘭。周玲終於沒忍住,拉著王鳳英的衣襟委屈地撇嘴。
「你饞也沒用!那是你二嬸娘家送來的,你問問你二嬸給不給你吃?」王鳳英說著把周玲推到李桂芝面前,「她二嬸,你看這孩子饞的,你可真是忍心。」
李桂芝在這個家裡二十多年,從來沒抬頭說過一句話,被王鳳英這麼一問,更是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低著頭擺弄著周蘭的小包被,就是咬死了一句話不說。
王鳳英看李桂芝沉默了,就越發覺得自己得理了,拍著大腿沖著周老太太乾嚎:「娘啊,你看著了吧?四丫這才多大呀,就這麼眼巴巴看著,一口都撈不著啊,這得多狠的心吶!娘,咱沒分家過日子吧?咋就能藏私房啊?前幾天她二嬸給六丫吃獨食兒我可沒說啥,這都等了幾天了她也不讓讓家裡的大人孩子,這咋這麼厚地臉皮呀!」
「大伯娘,」周平看李桂芝被擠兌得面紅耳赤,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第一次鼓足勇氣跟王鳳英解釋,「這是我老舅看我妹妹要餓死了,求了一圈親戚從外省淘騰來的,就那一小罐,那是給我妹妹救命的呀……」說到激動處,周平哽咽難耐,再也說不出話,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
「一個破丫頭片子,你們還當個寶呢!」王鳳英完全不為所動,「全家就她的命金貴,得吃獨食兒?!養再好也不是兒子!還能給你養老送終啊?」
沒能生個兒子,是李桂芝在這個家裡永遠的短處,因為這個,她一輩子都沒抬起頭來過。被人抓住短處狠踩,她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只能抱著周蘭嗚嗚地哭。
王鳳英更覺得自己有理了,對著周老太太一通抱怨:「娘,你看!就這麼個丫頭片子,她二嬸兒養得比咱家大樂、二樂還金貴吶!她娘家帶來的就得給她家丫頭片子開小灶,那我家二丫從徐家拿回來的東西咋算?」看周老太太瞪起眼睛,王鳳英趕緊改口:「二丫帶回的東西當然得孝敬爹娘,我可沒說要自己密下(偷偷留下)。那我家四丫咋就不能吃她家點東西?」
周老太太拿眼睛狠狠地夾了李桂芝一眼,諷刺道:「別說你家四丫,就是紅英,也沒見她給喝一口。這就是咱們老周家的賢惠媳婦!」
被周老太太這麼一說,李桂芝就扛不住了,被婆婆說成不賢惠、不孝順,而且還是因為給自己家孩子吃獨食,無論有啥理由,這都是要被全屯子的人戳脊梁骨的事。她抬起紅腫的眼睛,對旁邊已經泣不成聲的周平道:「大丫,去給給你老姑和六丫沖兩碗葛根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