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疑心重重
隔日清晨,漪漣從夢中醒來,半夢半醒之間思緒不斷。
昨日聽司徒巽說,柳笙打聽到『太皞治夏』四字是陸遠程留下的口訣之一。另外兩句分別在陸書雲和陸書瑛那裡。
爺爺留下這幾句口訣的用意是什麼?漪漣覺得該從這裡先推敲推敲。
正想著,隱隱約約有琴音傳來。聲不大,音純正,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婉轉凄哀。
陸華庄只有兩把琴,司徒巽一把,柳笙一把。前者少彈,後者挑著彈,專挑人前彈,以示君子風雅。但弟子居里漪漣的小院很遠,琴音傳不過來,所以現在彈琴的只能是暫居客房的王尹,漪漣正巧想找他。
頭一遭,在自家地盤來去還要等通傳,聽說是陸書雲吩咐的,『無關人士不可擾貴客清凈』。漪漣心中反感又添一成,連陸宸都關了,他不在還怎麼更清凈?
此刻,軟禁的陸宸正吃著熱湯麵,一口熱乎的面和著湯吞下,莫名打了個冷戰。
漪漣被領進院中時,王尹正於桃樹下閉目撫琴,仍然雪白衣裳,眉間愁意頗濃。他指法嫻熟,琴音猶如人聲泣訴,蘊含無限深情,琴技遠高於司徒巽與柳笙二人。漪漣沒有打斷琴聲,也不預備追究他的眉間愁意,靜靜佇立聽完一曲。
曲畢,王尹恢復神彩,笑靨俊逸望過來,「侄女愛聽曲?」
漪漣撥弄花枝,漫不經心道,「長門怨。我以為憑王老闆的超然會喜歡高山流水這類曲。」
王尹不問是褒是貶,調笑道,「久別重逢,不叫聲叔?」
漪漣繞著問題轉,「那天那位小哥真是您外甥?王老闆好福氣。」
王尹一聽,笑意更深,「原是侄女對我有疑慮,果然是生分了。」他隨手彈了幾個散音,「我妻子與其姐年紀相差十五還多,外甥自是與你一般大。況且早已不是少年郎,侄女如果看我這張老臉年輕,我倒可以樂上一段時間。」
他答話自然,漪漣沒有瞧出破綻,進而追問,「我聽阿爹說您是雲遊琴師,怎麼忽然回亘城了?」
「既然是雲遊,來亘城有何奇怪?」
「還開了鋪子?」
「琴師身份低微,賺不了幾個錢。開鋪子求得僅是溫飽。」
「哦?帶著外甥求溫飽,不帶妻子?」
王尹俊逸的臉上多了份苦澀,「……我妻子已經過世。」
愁容不假,漪漣微顯尷尬。
王尹倒不拘泥,「侄女如果還有疑慮不妨多問問,或者提些當年事。一路領你上陸華庄總做不了假,你剛好瞧瞧我這個叔是不是真的。」
漪漣終於笑開了,「叔真是厲害,我反成證人了?可惜,你來路不明是事實。」
王尹從琴桌前起身,雪色衣角因香爐青煙揚了一下。他似笑非笑道,「不愧是陸書雲親自調教,好凌厲的姑娘。我王尹一介凡夫俗子,恐怕經不起你的鋒芒相對。」
「哪家的凡夫俗子這樣厲害?」漪漣從琴桌拿起一杯清酒,毫不猶豫向王尹身上一潑!
酒水順著他衣料滑下,全部灑在地面,衣料居然一滴不沾!甚至連半點水漬也不曾見。
王尹笑而不語,漪漣也不動聲色,「『崑崙之墟,地首也,是惟帝下之都,故其外絕以弱水之淵,又環以炎火之山。山上鳥獸草木皆育滋於炎火之中,故有火浣布。』這火浣布取自崑崙,永如白雪。水染不濕,煙塵不沾,薄如蟬翼,以火焚燒煥然新生。皇帝那裡也未必能得一匹,您凡夫俗子穿著它,不知可有優越感?」
王尹頗感驚喜,「好一雙識貨的眼睛。世間對火浣布所載甚少,你居然能夠察覺?書讀的不錯。」他從容笑道,「早年行走江湖時結實了一位昆崙山的道人,承蒙他看中,送了我一塊火浣布。我十分喜愛,便請相識的綉娘將它做成了衣服。來歷不過如此。」
漪漣笑道,「三叔好才思。」
王尹也笑道,「不及侄女好見識。」
「不敢不敢。」
「彼此彼此。」
漪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為了奪回主動權,她先走到桃樹下的石桌旁,王尹自然跟了過來,誰知此人非常不客氣,一順衣擺,先挑了石凳坐下,儼然家主派頭。不遠處的小廝見狀,弱弱弓著身子跑來,遞上一壺清酒兩個玉杯,竟也是先為王尹斟酒才輪到漪漣。
漪漣不痛快,這人怎麼能留在陸華庄!
正思考該怎麼和阿爹提一嘴,王尹又搶在前頭,「侄女還有話問?」
漪漣深感自己的表情已經拿捏的非常謙虛,順水推舟試探道,「尋芳齋老闆博聞強識,侄女有幾個疑問,叔可否費心解惑?」這話說得她自己都牙酸。
王尹聽著很受用,「可以說來聽聽。」
姿態還擺的挺高!漪漣默默在心裡罵了一句,「您記不記得當年是從哪裡撿到我的?」
王尹沒怎麼遲疑,「一個村莊。」
「那個村莊遭了變故?」
「是。」他依舊快速作答。
漪漣又問,「是匪徒屠村?」
「是。」
「然後放了火?」
王尹還是肯定答案,「沒錯。」
九年前,某個村莊遭土匪劫財,一把大火燒得乾淨。漪漣得一男子所救,機緣巧合來到陸華庄被莊主收為義女。同樣是九年前,陸華庄存岐堂堂主陸書瑛在某個村莊遇難,幾乎被一把大火奪去生命,五年後重歸庄中。
漪漣記得,她遭遇大火的村莊叫做安寧村。
很明顯,這和陸書瑛遇難的安寧村是同一個地方!
大概是她跟著王尹在其他城鎮輾轉過一段時間,所以當年王尹送她上山時,並沒有與陸書雲提及撿到她的詳細情形。陸書雲亦沒多問,理所當然對安寧村的事實一無所知。
王尹等了許久,也看了漪漣許久,「問完了?」
漪漣回神,「還有件事。」她用回自己說話的套路,「如果必須做一件事,容易引人注目,但不想被知曉,你會怎麼辦?」
王尹很從容,「找個好借口。」
「能不能給舉個例子。」
既然提到了九年前的事,他順口就拿這個做了比喻,「比如你想回去安寧村辦事,又不願意告訴別人你回去的目的。你可以跟陸書雲說是與我一同故地重遊,肯定不惹人懷疑。」
漪漣笑得很滿意,不再說別的,站起身學男子拱手施禮,「叔都開口了,侄女哪有不從之理,那便有勞。」說完,神采奕奕,不帶任何拖沓轉身就走。
王尹看著還未動過的兩杯清酒,眉目間一抹微妙。待人影消失在院中后,他噙在嘴角的微笑化為大笑,「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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