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書生
鬼首領一條獨臂在書生面前揮了揮,說出一番話來。
鬼首領說書生想活下去的話,它可以和書生做個交易。它不僅可以放書生走,還可以幫他高中狀元,讓他衣錦還鄉。而作為回報,書生在回鄉之後,必須將晚娘送到凶宅來,獻於鬼首領作為鬼妻。
當此情勢之下,不答應就是死,書生沒得選擇,只能先答應下來。
鬼首領喜笑顏開,親自送書生出了凶宅。
書生死裡逃生,連夜逃離凶宅,天亮之後進了京城,他忽然感覺有些恍惚。
昨夜的發生的一切,會不會是一場夢呢?
他找本地人士打聽那凶宅的事情,聽到了許多可怕的傳聞,如此一來,書生確認自己是真的遇鬼了。
想到昨晚和鬼首領做的交易,想到晚娘,他就有些不安。只是事已至此,他也別無他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數月之後,科舉結果出來,書生果然高中狀元。書生在狂喜之餘,心中也有些惘然不安。他知道自己的水平,中狀元那是不可能發生的奇迹,可是卻真的發生了,他想起了與鬼首領的交易,對方說是要幫他高中狀元,沒想到真的中了。
那麼他怎麼辦?真的要送晚娘去凶宅么?他要是不送呢?
高中狀元之後,書生冥思苦想這個問題,最終決定不去理會與那鬼首領的交易,如果那鬼首領過來與他糾纏,他打算請個道行高深的道士來收了它。
計議一定,他便在京城找了一個有名氣的道士,日夜守在身邊,如此這般他終於放了心,決定回鄉去迎娶晚娘。
書生高中狀元的消息早早就傳回了鄉里,等到書生回鄉,那家人便將晚娘送與書生成親。因為晚娘的關係,書生便沒與那家人秋後算賬。成親當夜,洞房花燭,書生揭下晚娘的蓋頭,只覺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人生至樂果然如此。
晚娘卻似面有憂色,神情不太自然,書生以為晚娘處子害羞,不以為意。
只是……該來的還是要來。
書生和晚娘成親當晚,夜至子時,那鬼首領便來了,當時書生有所覺,將重金請來的道士召來。
鬼首領對上道士,不知是道士學藝不精還是鬼首領法力太強,一場人鬼大戰之後,那道士徹底的跪了。
道士撲街了,書生傻眼了,晚娘嚇呆了,鬼首領得意地笑了。
那笑很陰森,很冰冷,也很惡毒,鬼首領質問書生為什麼言而無信不守承諾,書生說自己是在威脅之下答應的交易,本就不公平,晚娘是他妻子不可能進獻給鬼,今夜就算是死也不會再向它低頭。
鬼首領冷笑一聲,說今夜不會殺死書生,不過這不是仁慈,而是要讓書生活著嘗遍人生苦楚。
鬼首領控制了晚娘的神智,帶著她離開,書生想要阻止卻做不到。
晚娘被鬼首領帶走,書生心急如焚,連夜趕回京城,打算去凶宅救回妻子。
可是沒想到剛至半路,書生便收到了朝廷的海捕文書,說是書生在科舉考試中作弊,因為顧及朝廷顏面,沒有大肆聲張取消他的狀元名號,但是下獄卻是免不了的。
書生懵了,他知道自己沒有作弊,但也知道以自己寫的文章的水平,不可能得那狀元,那麼這一起一落的發生,應該都是那鬼首領的傑作。書生徹底絕望了,鬼首領不止搶走了他的晚娘,還要毀了他的人生。
如今他身在獄中,不僅救不了晚娘,恐怕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書生在那監牢之中,一念至此,萬念俱灰,整日以淚洗面。他的身體本就不好,如此一折騰,很快就病倒了。
一個犯了大罪的犯人生了病,自然不會有人管的。眼看著書生病體支離,馬上要死了,奇迹再一次發生了——就跟數年前的那一次大病一樣。
朝廷忽然洗了他的罪名,將他從牢里放出來,還恢復了他的功名,賜了許多賞賜。
書生從牢里出來,經過太醫精心診治,很快就恢復了健康。
關注此事的人都驚得掉了下巴,不知書生為何如此好運,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反轉回來。
有人問書生是什麼情況,書生只是笑笑不回答,他不會告訴別人,在那地底天牢之中,在他陷入絕境的時候,有一個仙女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必定是仙女,那麼美,那麼氣質出眾的女子,不是仙女還能是誰?
書生還記得,當時他已經奄奄一息,躺在牢里無法動彈,那仙女從天而降,忽然來到他的面前,仙女讓他再堅持一會,朝廷馬上會放他出去,有人會來給他治病。
因著仙女的話,書生靠意志拖著病體撐了下來,不久之後,仙女所說的洗冤,也果真到來。
仙女驚鴻一現,便不見了蹤影,書生心中記掛著想向她道謝卻沒有門路。況且晚娘還在鬼首領手中,他不能不救。
身體康復之後,他再度在京中搜尋道行高深的法師,因為有前車之鑒,這一次他一共請了四人,兩個道士,兩個捉鬼天師。
那四位高人自視甚高,對書生邀他們四人一同出戰有些不滿,心想書生小題大做,他們四人隨便一人出馬都能收了那個小鬼,讀書人就是膽小……不過看在書生狀元郎的名頭以及銀錢的份上,這才勉勉強強答應。
書生帶了四位捉鬼高人去對付那鬼首領,心想這次總該萬無一失了,可沒想到的是,到了那凶宅之前,四位捉鬼高人見到不止只有一個鬼首領,鬼首領手下還有那麼多的凶鬼惡鬼,兩個捉鬼天師當場嚇尿,丟下法器落荒而逃。那兩個道士沒有逃跑,卻也嚇得面無人色,壯著膽子對鬼首領說了幾句狠話,讓他早點放了狀元郎的妻子云雲。
鬼首領面露不屑,獨臂一揮,便有數十兇殘惡鬼朝兩道士撲去。
兩道士也算有真才實學的,面對數十惡鬼的攻擊一時也是無虞,那鬼首領在旁看著不耐,親自出手,那兩道士便接連倒下,於是場間只剩下書生一人。
書生萬萬沒有想到獨臂鬼首領竟是厲害到這種程度,帶了這麼多高人都不是對手,這世間又有誰人可以幫他救出晚娘?
當時黑雲壓空,天地間一片黑暗,書生孤身一人站在凶宅之前,四周左右全是惡鬼,他再一次體會到了絕望的寒冷。
鬼首領看著書生,眼神輕蔑之中又帶著些詫異,它問書生是怎麼從牢里出來的,書生抱了死志,冷笑不答,鬼首領大怒,決定殺死書生,將其鬼魂收為手下。
就在此時,一位白衣女子出現在書生身前,請鬼首領放書生一馬。
書生認得白衣女子就是在他牢里出現過的仙女,心中大喜,當場向白衣女子拜倒,請她出手相助。
鬼首領見白衣女子美貌,動了淫心,提出放書生一馬也可以,不過要白衣女子委身相許,做它鬼妻。
白衣女子回頭看了一眼書生,輕嘆一聲,答應了鬼首領的要求,不過她說要在書生走前和他說幾句話。
書生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好生不解,他不知道白衣女子是誰,為什麼願意犧牲自己前來救他。
白衣女子也沒有多做解釋,只將書生拉到一邊,低聲告訴他說鬼首領是戰死沙場的兵將所化,法力強大,她不是對手,還說看這世間估計只有一人可以對付得了,叮囑他往西而去八百里,去一個叫做白雲觀的地方,找一個愛背木劍的青衣道士,請他下山相救。
書生得了這個訊息,連夜往西而去,歷時一天一夜便找到了白雲觀。
白雲觀里果然有一個背著木劍,身穿青衣的道士,書生急迫地將自己的遭遇講給青衣道士聽,請他下山捉鬼。
青衣道士聽完,神情平靜,一點沒有動身的跡象,只拿一對黑漆漆的眼珠盯著書生,問道:「你可後悔自己的選擇?」
書生不解,青衣道士又說:「你若你早將妻子獻於鬼將,便不會後來的磨難兇險,你風風光光地做你的狀元郎,妻妾什麼的以後自然都會有,你可後悔自己當初的選擇?」
書生沉思一番,堅定搖頭,說自己堅決不悔。
青衣道士問為什麼,書生只簡單回了一句:「晚娘對我有情有義,我讀聖賢書多年,斷做不出如此畜牲不如之事。」
青衣道士笑而不語。
書生大急,問青衣道士如何才肯下山。青衣道士說只要書生答應做他徒弟,他便下山救人。
書生呆住,一時有些猶豫,他剛中狀元剛娶晚娘,只要解決鬼首領,錦繡前程美好生活就在眼前,又如何甘心出家做那道士。
不過書生猶豫時間並不長,晚娘和白衣女子為了救他還在鬼首領那裡,他無奈之下只能答應青衣道士。
青衣道士看出書生的不情願,笑著說並不強迫書生出家,等書生塵緣盡了心甘情願的時候,那時再來白雲觀找他。
書生大喜,當場便向青衣道士拜了一拜。
青衣道士隨著書生下山,並沒帶多少法器,只有背上木劍一把,手中黃符一張,便施施然地到了京郊凶宅之前。
有兩番遭遇在前,書生知道鬼首領的厲害,心裡其實對青衣道士並沒有多少信心,只是無計可施之下,只寄希望於青衣道士能夠壓服鬼首領,讓它交出晚娘和白衣女子即可,並不奢望青衣道士能夠消滅鬼首領。
青衣道士站在凶宅門前,讓書生前去叫門,書生膽戰心驚地去了,鬼首領出來之後,發現又是這個煩人的書生,不由詭笑著說書生又來給它送媳婦了。
書生正想破口大罵,青衣道士不知何時忽然到了鬼首領身邊,只見他將黃符往鬼首領臉上一貼,然後一手抓住鬼首領的頭髮,一手從背上抽出木劍,一下一下抽打著鬼首領的鬼軀。
在青衣道士的手中,那鬼首領就如孩童手中的玩具一般毫無反抗能力,只聽得鬼首領慘叫數十聲,在一息之間,化為一灘黑氣,消散於無形。
鬼首領的下場驚呆了場間的百鬼,它們不復之前的兇惡,狼狽地四散奔逃,青衣道士手持木劍追上前去,木劍輕輕一揮,就有一個惡鬼化為一柱青煙。短短一盞茶的功夫,佔據凶宅、為惡數十載的百鬼兵團便在青衣道士的木劍一揮之間煙消雲散。
書生被眼前所見驚呆了,至此方知青衣道士不是凡人。
百鬼消散之後,書生進宅救出晚娘和白衣女子。那白衣女子見到青衣道士,輕輕一福,誠惶誠恐,面有恐懼之色。
青衣道士神情平靜,對白衣女子說了一句:你若不害人,我便不收你。
白衣女子方才鎮定下來。
晚娘在凶宅多日,鬼氣入侵,這時昏迷不醒,書生請青衣道士相救,青衣道士看了晚娘一眼,伸手在晚娘身上推拿一陣,她便醒了。
晚娘醒來,見到那白衣女子,忽然面露恐懼之色,驚恐之下說出一番話來。
那番話聽得書生好生失望,也好生不解。
原來晚娘認得那白衣女子,當初晚娘去書生家裡道歉,重新定下婚約,撤回叫罵的家丁,都是受了白衣女子的脅迫,不然以她的本性,她是不會對一個落魄的書生做那些好事的。
後來她願意嫁給書生,也是因為書生高中狀元,前途光明遠大。
書生看清晚娘為人,心中幻想破滅,一時心喪若死。
他望向白衣女子,問她為何要為他做這些事,白衣女子神情感慨,將前世今生的因果跟書生說了一遍。
書生聽完之後,沉思許久,忽然間大徹大悟,走到青衣道士面前跪下,正式拜青衣道士為師,出家做了道士。
……
……
人生一夢,如白雲蒼狗。
時光荏苒,似白駒過隙。
青衣道士已經在十數年前離開白雲觀,雲遊天下去了。
書生在白雲觀中數十年,一心修道、不理外事,也終於到了『羽化』離開的時候。
「芷萱,你在這白雲觀中陪我數十年,可會寂寞?」白髮白須的書生道士看著眼前容顏不改的白衣女子,輕聲說道。
白衣女子依舊是數十年前的那個樣貌,時光在她的身上似乎一點都不起作用。
她輕柔地瞧著他,眼神平靜說道:「有你的地方,便不會寂寞。」
書生笑了起來,問道:「那下一世,你還會來找我嗎?」
白衣女子點頭輕嘆道:「你若不在,那我便真的寂寞了。」
書生聽明白了她的意思,含笑而逝。白衣女子為他守墓十七年,而後有一日心有所感,遙望遠方。
在那遙遠的東方某處,正有一個嬰孩呱呱墜地。
白衣女子的嘴角露出這十七年來的第一抹笑意,對著遠方輕聲說道:「你回來了,我該去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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