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朋友
門口站著的年輕人正是艾倫,他背著光,面容顯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柔軟髮絲的陰影下,光潔的額頭散發出玉石般的光澤,眼睛彷彿兩顆美麗的茶色寶鑽,深處藏著一絲氤氳。有那麼一瞬間——他緊抿雙唇時,好象身側的空間都跟著凝固;他環視四周時,如同鷹隼在巡視自己的領土。
肖恩回過頭時恰好欣賞到這一幕,他紫羅蘭似的瞳仁像輪環一樣圈圈收縮——縷縷柔和的陽光從艾倫背後溢出,襯著他的身影,如同光鑄的雙翼。肖恩竟有一瞬間的窒息。
但艾倫眼底的湛湛神光很快被幽幽黑暗所吞沒,他朝牛頭怪酒吧老闆走來,每走一步,身後的天國流光就如風化沙礫般點點消逝,等到靠近吧台,他看起來已和奧修最普通的年輕人別無二致。
他身後跟著奎文,那位半身人;這小矮子將雙手插在口袋裡,沖著塞浦洛斯吹了一聲口哨。
「老牛!」他一下跳到吧台邊的高腳凳上,不安分地挪動屁股,順帶用手肘去撞對方捏著杯子的手,「你猜,我給你帶來了什麼樣的消息?」他一臉壞笑。
牛頭怪將自己的不屑從鼻子里哼出來,他將目光轉向艾倫。
「嘿!艾倫,要喝點什麼?我塞浦洛斯請客!」他憨厚地笑道,拍了一下艾倫的肩膀,差點把後者從桌子上拍到桌子下;艾倫咧了一下嘴,露出痛苦的表情。
「喂,死牛!我在和你說話,」這時奎文不滿地拍著吧台,「你的族群的語言中難道沒有禮貌這個詞嗎?」
塞浦洛斯瞪起眼睛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奎文,你離我遠一點,特別是你的手!如果我要和你說話,這就是唯一的一句!」
「天哪!老牛,我想你一定得注意一下你的態度,否則會有人代你的『牛媽媽』和『牛爸爸』教訓你的,我保證!」
假設有其他人敢如此明目張胆地和塞浦洛斯說這樣的話,那麼他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免費遊覽城門酒吧後門的臭水溝;但現在說話的是奎文,所以牛頭怪只是怒瞪了他一眼,然後裝作沒聽到。
艾倫對兩人的爭執習以為常,他的目光很快落到了一旁的肖恩身上——那個銀髮的詩人,他的眼睛是少見的紫紅色,這引起了艾倫的注意。他的目光從對方琴面的銀色苜蓿印記上一掃而過,立刻就認出那是銀色幸運特有的標記,他在四年的流浪生活中或多或少聽說過這個自由放浪的組織。
這時對方也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即報以禮貌性地微笑;他則僅僅點頭示意。
然後,艾倫的視線很快就脫離了那個詩人,轉而巡視整個酒吧。
「啊!」但那詩人此刻卻輕輕讚歎一聲,「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尊敬的小艾爾德爾先生,玫瑰騎士的兒子!」
聽到父親的名號,艾倫敏感地回過頭,他聽不出詩人是真心的讚歎還是帶有特殊含義的反諷,但在他的經驗中,大多數這種情況應該是後者;因此他抿起唇,冷冷地盯著這傢伙。
他的目光首先停留在肖恩的指尖上,徘徊了一陣,眉頭皺了一下;然後又上下巡視這詩人的著裝,撇了一下嘴,輕輕搖搖頭;最後,他的目光掠過對方的眼睛——只有那裡包含著真誠與坦率。
詩人卻毫無所察,繼續說道:「……我在各地打聽你的事迹,雖然其中有貶有褒,但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斷;今天,無常的命運令我與先生相遇,這使我更加酌定自己的猜測,」說到最後,他微微一笑,「能見到你,我無上榮幸!我叫肖恩,但你也可以稱我為飛馬。」
艾倫眉尖突然挑了起來,栗色的瞳仁中躍出一絲恍然。他看著這個肖恩,嘴唇輕輕動了動,好象是在笑,「你在各地打聽我的事迹,呵?得了吧,混蛋!雖然我不明白你化裝成詩人是出於什麼用意,不過依舊感謝你的讚美。」
「恩?」肖恩愣了一下,好象有些吃驚。
「這麼多年後,還是眼睛出賣了你。」艾倫與詩人錯身而過時,輕聲說道。
「啊?」肖恩手中的酒杯『當』的一聲掉到吧台上,翠綠色的液體順著桌沿蔓延而下,「你……」他瞠目結舌地問。
牛頭怪酒吧老闆與半身人同時被酒杯落地時發出的清響所吸引,他們停下無休止地爭吵,轉而將視線投向這邊。
艾倫走到半身人身邊,背對著詩人說道:「感謝你那時所做的一切,艾倫永遠不會忘記的;但現在請離開這裡,我不想給你帶來麻煩,你明白嗎,我們不在同一個世界之內。」他微笑著用帶著淡淡的、追憶的語氣說道。
聽艾倫這麼說,塞浦洛斯砸了砸嘴,開始用一對牛眼好奇地上下掃視詩人;奎文則面帶『善意』地微笑,一隻手把玩著匕首,一邊笑咪咪地看著這個銀髮年輕人。
三年以來,這兩個傢伙與艾倫從合作夥伴的關係慢慢走上朋友的道路,並漸漸建立起一段牢不可破的友誼;在他們的印象中,艾倫除了其母親以及海倫,似乎從未與別人有過交往。但現在,他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這位神秘的詩人。
你得明白,這是兩個好奇心旺盛的傢伙——
詩人則凝望著艾倫的背影,好象因對方的話而激動得雙手握拳,但同時又沉默不語。
「我們的誓言還有效嗎?艾倫!」半晌,他輕聲探問。
艾倫點點頭,又搖搖頭,「我的誓言永遠有效;但現實並非如此簡單……」
「那好,」詩人『嘩』地站了起來,亮銀長發折射著光線閃耀了一下,「從現在開始,就像誓言中一樣,佩我之劍,我們將永遠並肩作戰!」
艾倫怔住了,沉默良久,突然輕輕拍拍牛頭怪酒吧老闆結實的手臂,「走吧,塞浦洛斯,去地窖,我有重要的事和你們談。」
「很重要?」牛頭怪奇怪地望了望肖恩,再看看艾倫,瓮聲瓮氣地問。
「非常重要。」艾倫咬了一下牙。
塞浦洛斯又看了看奎文——那怕他最大的不願就是見到這個該死的半身人;奎文亦馬上還以顏色,對著牛頭怪那惡狠狠的目光就翻去一個白眼,答道:「當然很重要……」他突然想起來這兒的目的,忙補充道,「非常重要!」
「為什麼不回答我!」肖恩低喊,「……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的消息,你知道嗎?那幫混蛋都瞞著我!」
艾倫眼神暗淡了一下,「您請回去!有些事,您還不清楚!」
詩人將三枚銀骰子握在手中,咯咯作響,「我清楚!但就像我所說的,我們會像兄弟一樣並肩戰鬥,至死方休!」
「混蛋,你在給自己和你的父親找麻煩,」艾倫搖搖頭,他咬著牙說道,「離開這裡,回去,就當我們從未見過面!」
肖恩一動不動,眼神中有著固執與堅定,「絕不,我們互相有過承諾!那時他們欺騙我,踐踏了我的榮譽,現在,你又想讓我自己羞辱自己嗎?艾倫!」
艾倫轉過頭,默默地望著他。
「艾倫,你是——」
「好吧,」艾倫打斷他,他嘆了一口氣,再掃了四周一眼——所幸整個城門酒吧鬧哄哄的,因此沒有任何人注意到這邊——他再嘆息一聲:「好吧,你先跟來。」
說罷,他招招手讓塞浦洛斯和奎文跟上自己,然後徑自朝廚房的方向走去;肖恩看著他們,深吸了一口氣,也默默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