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挑熊扛,三人一熊……夏致和沈信淵真是有些狼狽地回到了營地。
這還是教主警醒,早早發了信號,讓楊蓮亭帶人來接,這才沒出什麼岔子——別看大家聚在一處,好似十分團結地對付邪道,實則誰都不介意班半截兒揀點便宜。
趁你病要你命,又不是夏致前世那輩子的人才懂的道理。
這不,夏致趴在師父背上,半路上就遇上好幾撥從沒聽說過的門主島主洞主,上前打招呼……
東方教主最初還勉強點個頭,之後一律讓護衛清場。好在他此刻看起來只是有些疲憊,隨手一招便逼退了三位江湖裡有些名頭的好手——顯然東方教主依舊不好欺負。
夏致緩過點精氣神,還扭頭跟竹馬感慨,「這個時代的正道太讓人一言難盡了。」
便宜師父此刻也道:「把教里長老們的屍骨收一收,咱們就回去。師父現在只想閉門練功,沒心思跟他們勾心鬥角。」
說來也有趣,這些年東方教主經常閉關修鍊,對教務越發放手,手下不規矩的反倒越來越少。
不過縱然手下不規矩便宜師父大約也不在意了,就像大象不會關心螞蟻的心思。夏致笑了,「畢竟境界不一樣。」
東方教主又道:「看你累得不行,」你有氣無力地說話,於是你那小情郎一直眼巴巴地盯著你,「你們先歇歇咱們再說話。」
到了神教自己的地盤,他就把夏致小心地撂到床上,自己抬腳走了。
竹馬後腳拎著禮包也進來了:禮包還沒成年卻足有一身蠻力,扛著沈信淵奔波根本不算事兒。只是沈信淵覺得周圍都是眼睛,他再坐在小熊背上面子有點下不來。
而且這一路上他也緩過來幾分。
房裡只剩二人一熊,而帳外也漸漸安靜下來。
夏致沖著竹馬伸出手,「別硬撐了,你的真氣是我抽的,你什麼情況我怎麼不知道?」
竹馬鬆手,放禮包鑽進床底,手腕就被夏致抓了個正著。夏致越探神色就越凝重,丹田真氣見底還是小事,關鍵是他出刀全力斬碎岳不群和左冷禪的那隻手……幾乎所有的經脈都攪作一團,更有大約三四成的脈絡破碎嚴重。
他這隻胳膊還能動,簡直就是奇迹!
竹馬還笑著辯解,「又不是自己的身子,毀起來不心疼。」
夏致用她那所剩不多的絲縷真氣替竹馬舒緩起經脈,「但疼……還是你自己受著。」
竹馬垂了頭,「我知道你是想讓你師父應對,不過我就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沖你撲過去。」
夏致默然。
片刻之後,似乎出了點幻覺:竹馬身後的大尾巴怎麼都耷拉下來了?夏致摸了摸竹馬的臉,「叫聲主人就原諒你。」
「主人。」竹馬連個猶豫都沒有。
夏致頓時來了精神,「這麼乖?」可見還是心虛了。
沈信淵道:「以前我就對你跪舔,咱們試過之後,我尋思這輩子在你面前再也爬不起來,那還矯情什麼。」
這就是她為什麼如此稀罕他!
夏致勾住竹馬的脖子哈哈大笑,「嘴怎麼總這麼甜!」
竹馬連胳膊的劇痛都忘了,滿臉笑容偏偏辯解道,「我是真心的。」
夏致道:「尾巴都翹起來了,誰信你。」
竹馬扭頭往自己身後瞄了一眼,又回過頭來對夏致認真道,「沒有啊。」
現在想想,要不是竹馬始終陪伴,縱然有小哥有師父們,她苦悶單調又寂寞的修鍊生活大約不這麼好熬過來。
連著兩輩子能對她如此溫柔愛護又包容的人,上輩子是爹媽加親哥,這輩子還是爹媽外加這個竹馬。
前面那幾位大家有血緣的聯繫,根本剪不斷,唯獨一個竹馬……夏致堅信這是真愛!
她靠著竹馬道:「等咱們修鍊到先天巔峰,距離宗師境一步之遙的時候就該回去做個了斷了。」
竹馬窩在夏致肩上,「都聽你的。」
其實仇家他始終心裡有數,而且他在老家那邊也有個把得用的人,總之消息從未間斷……說實在話腦殘壓根練不得武,竹馬的悟性都是因為有夏致作比,才成了渣。
二人好生膩乎了一會兒,夏致拿了被子蓋在竹馬身上,「我去跟師父說會兒話,等我回來啊。」
竹馬含笑點頭。
夏致這回是真地盡全力了,作為一個能量轉換器超負荷工作過後,她其實只有腦袋還能正常運轉,其餘部件都比較勉強。
因此到了師父跟前,她自己便找軟榻趴下了。
教主看著就笑,「累壞了。」
夏致抱著引枕點頭,「嗯,好在略有所得。」跟師父自然賣不得關子,「我猜啊,原本邪道可能要弄個大手筆,但不知為何忽然就丟下不管了。」但若不是她及時趕來,憑著獨特的內力化解了那個血肉研磨法陣,圍在華山腳下的這群人九成九都得魂飛魄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教主也頷首道:「那法陣的確非同凡響,不怕乖徒弟笑話,這還是師父頭回遇見真正的法陣。」
夏致抓了近在咫尺的師父衣袖,「要不是徒弟我太過神出鬼沒,每次都用玄妙神功誘惑您,您怕也是不信仙魔真正存在吧。」
教主輕咳一聲,「眼見為實嘛。其實原本有心仔細研究下那個邪道陣法的,生怕犯了你身後仙君的忌諱。再說你這回帶來的功法更是玄妙非常,師父懂得貪多嚼不爛。」
這是表白心跡了。師父已然進階,夏致便把能說的大致給他說了一遍。
早有心理準備的便宜師父並不驚訝,能有直面大道的機會,不管是仙是魔,他都會一股腦兒接下。
他起身倒了兩杯茶,拿了一杯遞給徒弟,另一杯他先喝了一口潤了潤喉嚨,才道,「此間事了,師父知道你要忙自己的家事去了……你可有什麼話跟我說?」
夏致把熱茶喝下去半杯,起身站到師父身後。
東方教主沒等徒弟說話,忽然來了一句,「你那個小情郎心性遠不如你。」
夏致剛抓住師父又黑又濃密的頭髮,想要給他重新梳個髮髻,聞言便道,「師父……你的髮際線好虐啊……」
東方教主一噎,旋即無奈道,「還挺護短。」
夏致一撇嘴,「不護短,誰肯跟我混?」
以為給了甜頭,下屬就會死心塌地嗎?
做了十多年的教主,便宜師父如何沒有馭下的心得,知道徒弟無需太多點撥,「你將來也要開宗立派,難不成你想把教務一股腦兒全推給你那些下屬?」
「我在功法上不藏私,」夏致笑道,「不過我給出的功法,若沒有我的提點,大多數人還不是眼望寶庫卻一步都踏不進來。教會徒弟餓死師父,這種事兒不會發生。」
「你呀。」便宜師父嘆道,「你的悟性的確是師父生平僅見,若非你根骨一般,師父都要嫉妒得發狂。」
「但所學太雜……」夏致老實道,「樣樣都會,樣樣都淺嘗輒止。」
「你不是為了補全你那小情郎的根基嗎?」
夏致驚訝道:「啊?」我是給他治病,怎麼就說到根基上了。
便宜師父見到徒弟這反應也訝然道:「他家傳的功法固然有大問題,可他天生七情六慾不全,你總不會不知道吧。」
夏致眨了眨眼,但其實還有點緩不過神,「我還真不知道!」
七情六慾不全,許多功法和招式的意韻都會體會不足。
教主越發驚訝,「你別的師父沒提起?」
徒弟帶來的功法都是聲名赫赫,能拿得功法不僅自己能夠修鍊,更能自如分享給他人……毫無疑問,徒弟自然是另拜高人為師了呀。
話說回來,徒弟這麼天縱奇才,以前他便有很快就「教不了了」的擔憂,猜到徒弟另有名師,他反而暗自鬆了口氣。之後又受了徒弟多次大禮,所謂吃人嘴短,他更是痛快地默認了此事,哪怕知道自己恐怕在徒弟一眾師父之中排位靠後,也依舊平和。
只是……怎麼乖徒弟那麼多師父也能守口如瓶?
夏致驚訝過後,也回過神來,「師父是跟我相處最久的師父……我說他怎麼意韻體會得差了些。」
明明二人之後的經歷差不太多。
比如黃裳和逍遙子,差不多都是為了找個能完全承繼自己平生所學的徒弟而操碎了心……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天賦和心性都遠遠超出他們預期,一個兩個全都喜得當場破功,恨不得把乖徒弟供起來。
因此二人瞧出小徒弟與小情郎情分十分深厚之後,「七情六慾不全」這種天生缺憾,自然是不好輕易提起的。
夏致想明白那兩位師父的心意,便道,「看來治好我那小情郎,還得落在逍遙子師父身上。」
東方教主聞言,兩道眉毛齊齊挑高,「見到了本人?」
夏致點頭道:「帥得幾乎沒法直視。其實逍遙子師父當是我見過的最強之人,但不知為何,一想起他,滿腦子都是他的容貌。」
東方教主也奇道:「這意韻真是古怪。」
從領悟了意韻的先天巔峰到隨意自如運用意韻的宗師境,每位處於這個境界的高手,給他人的印象都是外表和意韻的綜合體現。
一般來說,到了宗師境後期,鮮少會有這種外表和內在十分矛盾的情況,讓人見面之後沒升起敬畏反而先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但又不知道究竟是哪裡不對」。
夏致忽然靈光一閃……她似乎有了頭緒。
她此時已經給師父梳好頭髮,「不知道師父飛升之前,咱們還能不能再見面。徒弟只有一個請求,在這裡找個合適的傳人,把九陰真經傳下去。」
便宜師父聞言也面有難色,「能學九陰的年少一輩,師父就知道一個。原本師父想把整個神教交給你,如今看來師父我拚命修鍊,跟你也就是前後腳飛升的事兒。」
能修習九陰真經的年輕一輩,神教之中只有林平之一個,這小子還不是神教嫡系。
夏致無奈道:「這不是沒別的選擇嗎?」
便宜師父嘆道:「那我把他拎到身邊先教一教吧。橫豎……兒孫自有兒孫福。」
好生跟師父道了別,約了仙界再見,她便回到竹馬身邊,一手拉住竹馬,一手揪著禮包的耳朵,跟小哥打了招呼:先回家瞧一瞧。
隨著夏致功力越發深厚,能獨當一面,小哥也不必始終關注隨時指導,而是經常摸魚自己修鍊去了……對此,夏致十分理解:小哥終於不再做「保姆」,她也很有自豪感啊!
卻說小哥出手,當然人人滿意。
夏致維持著拉扯竹馬和禮包的姿勢,空降到了自家的院子。
偏巧夏致的三弟正在院中的水塘邊打坐——小傢伙也已然步入先天,對意韻有所接觸,一派平和之中周圍氣勢驟變,他睜開眼睛,便見姐姐姐夫……還有姐姐的小熊齊齊出現在自己眼前。
沈信淵回到自己的身體裡面,經脈劇痛頓消,整個人神清氣爽,雖然穿越之後還不能立即說話,卻伸手把依舊呼呼大睡的禮包接到了自己手中。
夏致身子微動,便閃至弟弟眼前,笑眯眯地雙掌一合按向弟弟雙頰,「我回來了。有沒有想姐姐呀?」
弟弟的小嫩臉已然被姐姐捏得變了形,虧他還能含糊道,「姐姐我好想你呀。」心中卻道:不愧是親姐姐……這手勁兒見長。
這一回家夏致發覺自家爹媽齊齊步入宗師,她好奇道,「不再多積累一番?」
親娘一把將女兒攬在懷裡,笑道,「水到渠成,硬壓著境界也沒意思。魔殿之事,老祖宗有令,全都聽你安排,另外有心修鍊你帶來的功法的子弟也有數位到了京城,只等你考校。」
夏致親爹忽然道:「在此之前,你先去見見老祖宗吧。」
親娘聞言頓時收斂了笑容,「本來想過兩天再讓你去……不過你手段多,早見早好。只一條,」母親肅容道,「今晚必須回家睡!不然我就扣著信淵不許他跟著你。」
必殺啊這!不愧是親娘。
去看老祖宗之前,先跟爹媽一起吃個午飯才是正經。
飯後,夏致把依舊沒睡醒的禮包留下,囑咐最小的弟弟記得給小熊準備吃的,便挽著竹馬去找老祖宗了。
在老祖宗居住的竹林之外,夏致遇到了太子表哥——說來萬分慚愧,自從奔波於數個世界忙於修鍊進階,給竹馬治病,連陪伴親爹娘的時日都十分有限,自小便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太子表哥更是數年都難得見上一面。
多年不見,那麼姿態就得做足。
於是夏致特地站定,太子表哥望見她便匆忙上前幾步,滿面笑容地跟表妹打起招呼——在天下第一人皇族老祖宗所居住的竹林,誰都得步行。
太子表哥除了身後的隨從,身邊還跟著個嬌俏的妙齡少女。
表哥表妹寒暄了幾句,夏致身後還有個竹馬盯著,她沒敢跟表哥如何親近。
沈信淵還無甚反應,太子身邊的少女先撅嘴不幹了,「太子哥哥,這位是……」那審視加懷疑的小眼神,讓太子的隨從齊齊垂下了頭。
太子見狀暗嘆一聲:這是族中旁支之中天賦最出色的女孩兒,本想帶給老祖宗瞧一瞧,若是值得培養,便先封公主再讓她在宮中修鍊。
他面上不顯,「這是我夏家表妹。」言畢,便轉向夏致,「表妹瞧瞧這姑娘,天資如何?」
興許旁人不知道夏致脫胎換骨,隱隱已成皇族年輕一輩第一人,深得老祖宗疼愛看重,但太子肯定不算「旁人」。
夏致端詳了少女片刻,「不錯。」
少女聞言十分不服氣,瞪著夏致道,「太子哥哥!」
太子也不理會這姑娘,而是繼續問向夏致,「老祖宗那裡也說得過去?」
夏致搖頭道:「沒戲。」
太子果斷道:「我想也是。」
想起父皇的囑咐,以後全族還要看這大器晚成但厚積薄發的表妹庇護……老祖宗有言在先,表妹必成大宗師。
可是這大器晚成……表妹今年不過二十齣頭,已然到了先天巔峰,頗有讓他覺得自己一把年紀全活到狗身上的感覺。
此時偏巧竹林大管家開門現身——這位看著比老祖宗足足大上十歲的中年男子亦是宗室,是太子的叔伯輩。
太子對這位很是恭敬,拋開輩分~身份,這位大管家的宗師大圓滿的境界,也由不得不恭敬。
卻說大管家走出大門,各依身份彼此見禮后,先沖太子道,「老祖宗說不見也罷。」轉向夏致時立即滿面笑容,「小姐,老祖宗念叨您好久了,若不是練功正值關鍵時刻都要親自出來迎呢。」說完便往裡一讓,「快請快請。」
夏致點了點頭,拉著竹馬道,「太子哥哥我先進去,晚上咱們見一面?」
太子應道:「好。」
太子身邊那少女已然獃滯,被大管家的宗師氣勢震得久久說不出話,等夏致的身影已然消失在眾人視野之中,她才稍微緩過點勁兒低聲問道,「太子哥哥,這是誰?」
太子搖頭不答。
他知道這女孩兒天賦不錯,但想老祖宗青眼有加……還是做夢去吧,但他還是親自帶人來了,不過是找借口親近下老祖宗罷了,萬沒想到反而受了連累,連大門都沒邁進去。
好在太子養氣多年,不至於遷怒,他平靜道,「老祖宗發了話,咱們走吧。」
女孩兒登時涼了個通透。
竹林之內,大管家在前引路,也不耽誤跟夏致閑話幾句,「自從小姐帶回神功,太子隔三差五便帶上天資不凡卻不適合咱們皇族功法的小輩過來。」
夏致笑道:「太子哥哥有心了。」
本身皇族功法與九陰真經並不衝突,只要精力足夠悟性足夠,兼修之下只會產生一加一大於二的結果……吧。不如讓太子哥哥試上一試?
夏致正在琢磨,踏入老祖宗房中抬眼一瞧,登時一怔,「哈?」
老祖宗正望著她笑意盈盈,盤坐於蒲團之上卻……動也不動:他本人丹田穩固,偏偏內力在經脈中奔流沸騰,身周意韻滾滾變換不息。
夏致了悟:這是在強行壓制,免得一個控制不住引來飛升天劫。族裡沒有宗師大圓滿坐鎮,他一時還走不得!
夏致問道:「老祖宗修鍊九陰功法了?」
陸運輕嘆一聲,「頂階功法在前,一個把持不住……就如此這般了。」
親眼見過黃師父飛升,夏致端詳了老祖宗半天,又小心翼翼地伸手貼住老祖宗背心,閉目仔細感受:老祖宗內功運行路線,與逍遙派總綱內介紹的一個經典內功運行路數高度重合,至於暫時壓制和安撫的方法……夏致也記得清清楚楚,她抬手一指,逍遙派內力凝於指尖,呼吸之間連續七指點出。
老祖宗呼吸一滯,瞬間平靜下來,內力順從地平息,緩慢地在經脈中運轉,而周身意韻也齊齊消失。
陸遠瀟洒起身,再次看向夏致美得皺紋都出來了,「又有奇遇?仙君又給你好東西了?」
夏致也站起身來,拉著竹馬一起坐到老祖宗身邊,「又拜了個師父。這個師父教的功法……居然能讓老祖宗壓制功力,法子簡單不說也無甚後患……」
老祖宗也驚訝道:「你的師父?沒飛升的師父?」
夏致點頭道:「對。」
沈信淵此刻也插口道:「這位師父似乎時時處在仙凡之間。」
連竹馬都感受得到!夏致暗道:小哥說過逍遙子已飛升,但是仙君在凡間留個~分~身以備萬一……玄幻小說里常有這種情節不是?這點她並不驚訝。可她也聽小哥提起過,逍遙子在仙界似乎隕落了,那麼他在凡間的~分~身就得了仙界的記憶不成?
牽涉進了仙君的隕落與復生之中……夏致忽然頭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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