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人
霍容與聽過這個聲音。
那時他和莫天近處查探霍玉鳴的動向,結果巧遇明遠伯。
明遠伯女兒的說話習慣,便是這般像她……
帘子掀開,女孩兒漂亮精緻的面容出現在幾人面前。
不施粉黛,絕色天成。
但最引起霍容與注意的,卻是那雙眼眸。
——明澈,澄凈。如記憶中一般,黑白分明,從來不曾染上瑕疵與塵埃。
他忙垂下眼帘。
張了張口,才發現嗓子異常乾澀。
緊握手中紙張,努力了許久,終是沉沉問出了聲:「這字……是誰寫的?」
居然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期盼。
秦楚青也認出了他的聲音。
是那天黑衣人與爹爹說話的時候,馬車裡的那個男子。
只是她沒想到此人那麼年輕,也那麼……好看。
——與她的樣貌不相上下的,她是頭一次見到。
不過,此人全身上下透著一股拒人千里的疏離之感,極易讓人瞬間產生敬畏害怕,從而忽略他的長相。
但秦楚青不怕他。
能因著一個父親的心愿而將自己的東西好心贈與的,再怎麼說,心地也不會太差。
而且,聽口音,他也不是本地人?
應當不會在這裡待太久罷。這句話,或許也是隨口一問的。
嗯……誰寫的?
秦楚青垂眸望了望自己指尖。
纖細嬌嫩。這樣閨閣女子的手,是要寫簪花小楷的。
於是毫不猶豫地扯謊,隔著車前帘子指向霍玉鳴的方向,「他!」
霍玉鳴雖未回頭,卻恍然明白過來她說的是誰。似是被那無形的氣流所擊到,忍不住渾身僵硬。
「哦?」霍容與聽了秦楚青的話后,轉眸望向霍玉鳴,唇角居然帶了一抹不易察覺的淺淡笑意,「你寫的?」
霍玉鳴被自家大哥這麼一盯,再看他這麼一笑,頓覺一股子強大的徹骨冷意劈頭蓋臉地強勢襲了下來,脊背上的冷汗瞬間迸發,濕透了衣衫。
本欲開口提醒秦楚青,被霍容與淡淡地掃了一眼,他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
霍容與很是滿意他的表現,微微頷首。復又望向秦楚青,定定看著她澄澈的雙眸,緩緩地再次開了口:「他寫的?」
秦楚青突然有些不確定起來。
這人太過捉摸不透。
見都沒見過,卻總有種熟悉的感覺。明明是個極致冷清的人,偏偏眼神和語氣中透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親近。
真是見鬼了。
她想看看霍玉鳴什麼反應,也好知曉要不要收回先前那句話。
可霍玉鳴脊背挺直地看著前方,根本不曾理會她這邊,她也無奈。衡量片刻,只能模稜兩可地「唔」了聲,反問道:「是也罷,不是也罷,我為何要告訴你?」
說著,又往前一指,「我們的馬,你打算怎麼賠?」
霍容與勾了勾唇角,笑了。
霍玉鳴和莫天看見他的笑容,駭得心臟狂跳。忙把手往衣裳上蹭了蹭,好擦去手心裡不住往外冒的汗,努力穩住心神。
那些癱坐在地上的人則不住往後挪,似是要離霍容與更遠一般。
秦楚青望望四周,不曉得這些人在恐懼什麼。
看上去他性子偏冷。可是這麼一笑,卻帶出幾縷溫情。
而且,明明笑了后更好看些。有那麼可怕么?
霍容與看著她渾然不覺的模樣,握著摺扇的手再次微微顫抖。
——沙場征戰多年,身上帶著的殺意與血氣早已深入骨髓,根本無法抹殺。
能無視這些與他談笑風生的,這世上根本就沒幾個人。
而她,當年也是……
思及此,霍容與心神劇震,忙轉過身子,捏緊還在手中的紙張,說道:「馬稍後就會醒。止住你們的行動,不過是怕你們惹上更多事。這些人,我帶走了。」
說罷,當先朝前行去。
生怕再多看一眼,就會多一份期盼。
秦楚青怔了一瞬明白過來他說的是那些惡人,不太放心,揚聲問道:「你要把他們帶到什麼地方?」
「官府。」
「可是官府那些人……」能懲治好這幾個惡人嗎?
她話未說完,欲言又止。
霍容與卻似明白她未盡之言一般,淡淡地道:「有我在,必然無礙。」
秦楚青狐疑地打量著他,不明白他這份篤定從何而來。
她正暗自思量著,誰知霍容與忽地回首望了一眼,正好與她不確定的目光相撞。
他微微蹙眉,秦楚青乾笑一聲,索性縮回了身子好生在車裡窩著了。
霍玉鳴則緊緊盯著那匹馬。瞧著它動了動,又動了動。
呃……
醒了?
霍容與掃視四周,望見旁邊有根繩子。他喚了莫天一聲,用摺扇遙點了下繩子,又指了指刀疤臉。
莫天會意,緩了緩神,拿著繩子走到刀疤臉身邊,嘿笑道:「來,你帶著這幫子混球,一塊走一趟。」
刀疤臉低著頭扭來扭去不敢和他對視,卻也十分堅定地不去接那繩子。
莫天摸著下巴瞅了刀疤臉半天,突然冒出一句:「你小子有點眼熟啊。」
聽聞這句話,霍容與側身望向這邊。
刀疤臉一個激靈。
雖說他在軍中不過是個小嘍啰中的小嘍啰,但是被審的時候畢竟敬王在場,看了他這麼幾眼。
敬王過目不忘,偏偏他還長得這麼有特色……
刀疤臉生怕霍容與想起自己來,再不敢和莫天磨嘰,一把抓起繩子就把自己那幫小弟的手挨個綁住,串成一串。又把末端交到莫天手裡,由著他將自己的手縛住。
莫天剛拽著這一串人準備離去,就聽後面不遠處傳來了馬車輪子的咕嚕聲。
看著漸行漸遠的華麗車子,莫天忍不住問道:「主子,今兒不是打算帶二爺走的么?要不要屬下把他『請』回來?」
一陣風吹過,手中的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
極小,聽在耳中,卻覺得十分清晰。
霍容與忍不住又低頭看了眼,暗暗一嘆,淡然說道:「無妨。過幾日再說罷。」
莫天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講出口。
他心裡詫異得很。
主子素來說一不二。觀察了這些時日,又敲定了離開的日子,怎地會一見面后卻突然反悔了?
這可是奇了。
……
霍玉鳴玩兒命似地抽著馬鞭,速度和力度都達到了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
秦楚青躺在車裡被晃得暈頭轉向,死死抱著靠枕不撒手,揚聲呵斥道:「慢一點!沒人和你搶!」
霍玉鳴高聲叫道:「追過來了嗎?」
「誰?」
一聲『大哥』剛要出口,霍玉鳴瞬間改了主意,「先前遇到的人!」
秦楚青揉了揉額角,往後頭看了看,答道:「沒有。」又問:「你怕他?」
霍玉鳴倏地一拉韁繩,車馬漸漸停了下來。
他不放心地回頭瞅了瞅,見果真沒人,不由咧嘴笑了。
開心之下,他顧不得多想,側過身子一下子撩開前面帘子,望向秦楚青,朝她狠狠豎了個拇指,真心誠意地說道:「這世上敢跟大,咳、他扛上的,除了某人,」陛下,「你可是頭一個!」
說完他才留意到秦楚青的表情。仔細觀察了半晌,慢吞吞問道:「你暈車?」
「不。」秦楚青咬著牙斷然說道:「只暈過兩回。剛才,和現在。」
霍玉鳴正苦思她這句是何意時,就聽秦楚青問道:「你認得先前之人?」
他心中驀地警醒起來,斟酌著說道:「算是……認識吧。」
他素來傲氣,極少服氣誰。但每每提到那白色錦衣男子,卻是一副極其吃癟的模樣。
這般詭異的情形讓秦楚青瞬間想到一個可能性,仔細思量了下,有一半的幾率自己所想是正確的。
但看霍玉鳴不想多提,秦楚青就也沒有追問他。只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自顧自將帘子重新扯好,抱著靠枕找個舒服姿勢躺好。
想到她略顯蒼白的臉色,霍玉鳴忽地記起她是大病初癒。莫名有些擔憂,抬指叩了叩車壁,輕聲問道:「你沒事吧?」
「無礙。」秦楚青的聲音透過帘子傳來,「前行即可。」
霍玉鳴本是有許多問題想問,此刻卻打消了這個念頭。重新戴好斗笠拉了韁繩,揮鞭繼續向前。
馬車的咕嚕轉動聲中,身後秦楚青的聲音隱隱傳來:「今日多謝了。改天回了京,我再想辦法好好答謝你。」
「多大的事兒啊?值當這麼認真答謝么?」霍玉鳴抽了一鞭子,轉念一想,不對,頓時黑了臉,「你怎麼知道我是京城人的?」
秦楚青本想著回京后,溜進大將軍府看看有何可以送給他的兵書之類物品,又或者去書坊買些這種書籍過來送他。再思量著敬王府也在京城,故而這般說。
如今聽他語氣憋悶,秦楚青扶額暗嘆,當真是被晃暈了,竟是忘記了他在刻意隱瞞身份一事。忍不住好笑,隱下一半所想,好生說道:「我是京城人。需得回去后,才能準備謝禮。」
霍玉鳴這便放了心,嘿嘿一笑,不再多言。
說實話,今日之事霍玉鳴還是有一點點佩服秦楚青的。
——敢在他大哥面前扯謊的人,能有幾個活著離開的?
偏偏秦楚青不只說了假話,而且還是光明正大地睜眼說瞎話。
結果,奇了!大哥不僅沒和她計較,看到他后竟也沒抓他回去……
這可是開天闢地頭一遭了。
兩個各自思量間,車子到了秦府。
秦楚青下車之時,霍玉鳴看看身側之人嬌俏漂亮到極致的模樣,微眯起眼想各種可能性。
若說美色惑人,其實他是不信的。
形形色色的各樣美人,大哥哪一種沒見過?卻從未看他對女色動心過。
那他是為了什麼?
仔細想想,大哥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太對勁的……
那字……
那字?
霍玉鳴猛地轉頭,問秦楚青:「那字到底是誰寫的?」
居然還拿了他來頂缸!
「自然是寫字之人所寫。」
「小丫頭年紀小小,鬼主意挺多。」霍玉鳴哼道:「老實交代!到底是誰寫的!」
秦楚青不欲和個一等兵士計較,卻也懶得和他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聞言慢悠悠答道:「我不問你那人究竟是誰。你也別問我字是誰寫的。兩清。」
一擊即中,正中霍玉鳴軟肋。
霍玉鳴步子頓了頓,垂頭喪氣地「哦」了聲。仔細想想,又有些咬牙切齒的著惱。
——這丫頭鬼精鬼精的。拿人專拿七寸。
當真可惡!
雖有些生氣,可這火氣對著秦楚青,他著實發不出來。悶悶地跟在轎子旁邊,把她送到了垂花門處,兩人就也道了別,各自歸去。
秦楚青回到自己院子還沒坐下,煙柳就小心翼翼地行了過來,說道:「姑娘,剛剛伯爺發了老大的脾氣,讓您回來後去找他。現在要不要過去?」
秦楚青在車子上被顛得七葷八素,頭腦發脹。不過下了車子后就也好了許多。
此刻聽聞秦立謙在尋她,就也未多停留,只凈了手又匆匆飲了杯茶,便往父親的書房行去。
秦立謙和秦正寧本都在族長家準備祭祖相關事宜。后聽聞秦楚青和霍玉鳴跑出去,也還沒當回事,只當小孩子們去購置喜歡的物品了。
可聽門房的人說霍玉鳴是換了布衣帶著斗笠走的,父子倆就有些擔憂了。心急火燎地趕回府里,細問秦楚青身邊之人她今日的動向。
等到一切弄明白后,倆人更加憂慮。再遣了人去打聽,才知那倆孩子已經在往回來的路上奔了。
父子倆這才大大鬆了口氣。
「你出去,竟也不帶個僕從同去。大家姑娘,哪有獨自出行的道理?如今沒事,倒是幸運。若出點岔子,沒人護送,豈不糟糕!」
秦立謙縱然有滿心的火氣,那也是給急出來的。如今看女兒沒事,他火氣就也消了。剩下的,全是擔心。
——若不是知曉消息的時候秦楚青她們已經往回趕了,秦立謙都打算自己騎馬過去接女兒了!
「並非什麼人都沒帶啊。」秦楚青疑惑道:「不是還有霍玉鳴嗎?」
那傢伙會武,不比僕從可靠多了?
秦立謙還沒開口,旁邊秦正寧忍不住笑出了聲,「阿青是把他當僕從使喚么?畢竟是敬王的弟弟。這樣折辱他,怕是不妙。」
秦楚青哭笑不得。
哥哥這想法也太跳躍了些。
這都哪兒跟哪兒呢?!
不過,說起敬王,秦楚青倒是有一事要與父兄商量。
「敬王或許來此地了。」她斟酌著說道:「今日出手幫了我們的,若是沒猜錯,應當就是他。」
其實,若不是霍玉鳴追問那字是誰寫的,她還想不到那個孤傲的男子會是敬王。
依著霍玉鳴的脾氣,她就算是隨手指了他非說是他寫了那字,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偏偏這次不同。
他很是較真,想要弄清字跡出自誰手。那只有一種可能。
——被她『矇騙』的那個人,是熟悉霍玉鳴、認得他字體的。
而且,霍玉鳴還很怕此人。想要弄到正確答案,好和對方交代。
思來想去,憑著這些細節,再看那人無雙的風華,應當就是敬王無疑。
「敬王?」秦立謙正拿起茶盞準備潤潤嗓子,聞言手晃了晃,灑了幾滴茶水出來。卻也顧不得,只震驚問道:「他怎麼會來?」
「或許是來尋跑走的弟弟了。」秦楚青說著,順手接過了父親手裡的茶盞,好生擱到桌上,「其實,他便是當初將吃食贈與我們之人。那個黑衣人的主子。」
秦立謙更為驚愕,擰眉不語。
秦正寧倒是笑道:「雖說敬王素來以狠辣著稱,但看他對這繼母所生的兄弟這般上心,便可知傳言不可盡信。」
「狠辣?」秦楚青回想著那個男子孤寒冷傲的模樣,搖頭一嘆,「他並應當非那種人。」繼而想起另一事,大為訝異,「他們並非同母所生?」
「阿青不知道?」秦正寧奇道:「我以為京城人都知道的。敬王的生母先王妃過世后,其妹嫁給了王爺,便是霍玉鳴的母親。據說她和敬王相處得不甚融洽,但敬王長年不在京中,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
秦楚青乾笑兩聲,並不接這幾句話。
秦立謙這時突然開了口:「往後,和那霍家小子,少接觸吧。」
「爹爹?」秦楚青疑惑地喚了聲。
秦立謙嘆道:「且不論敬王此人秉性如何,但看他和陛下不和,便知與他相交變數甚多。如今他即已來了此地,那麼再與其弟接觸,免不了要與他撞上。還是小心謹慎些的好。」
那就是不想惹上事端了。
畢竟敬王長年不在京中,而陛下,卻是這江山的帝王。
秦楚青知曉父親的意思,雖不贊同,卻也理解,便乖順地應了聲「是」。
三人又說了會兒話,兄妹倆便一同離去。秦正寧將秦楚青送回院子,方才回到前院。
秦楚青用過午膳后,便回屋歇著了。
——今晚半夜,也就到了端午節。她得提前休息好,省得到時候熬夜犯困。
子時一到,便是祭祖開始之時。
雖說女眷不入祠堂,但基本上到時也沒誰會睡下。都是聚在一起,準備著天亮后就要使用的點心和吃食。
這些事情,陳媽媽和族長太太都和秦楚青提過。
昨兒秦正陽拿回秦正寧遣人送回去的玉牌后,來探望過秦楚青,亦是將這些與她重新說了遍。
不過,族長太太和陳媽媽均是覺得秦楚青乃伯爺嫡女,自然不會去做那些『污了手』的事情,都未與她提起過做吃食的具體情形。
但秦正陽卻是繪聲繪色地與秦楚青說,到時候,大家會做何種點心、會包何種粽子。粽子有幾種包裹的方法,哪一種包起來更快、哪一種更好看。
秦楚青聽得稀奇,問道:「你是哪裡得知這些的?」
秦正陽不好意思地說道:「每到端午節,府里都要準備好些粽子。姨娘每次都要親手包上一些,分給大家吃。」
他自小耳濡目染,就也知曉了。
秦楚青笑道:「既然有那麼多門道,到時我也仔細瞧瞧,包幾個出來。」
秦正陽聞言,驚奇地瞪大了眼睛。
蘭姨娘看見姨娘做那些,總是嘲笑姨娘,說她雖然是半個主子,卻還是做奴僕的勞碌命。
他先前是想念姨娘,不知怎地,順口就說了出來。
誰知姐姐貴為嫡女,卻絲毫都不覺得親自動手有什麼……
秦正陽打心底里開心起來。
姐弟倆又說了會兒話,秦正陽便道別離去。
秦正陽說得認真,秦楚青也沒打誑語。她是真的打算動一動手的。
以往過各種節日時,不是在戰場和軍營中,就是在忙朝堂上的事情,等閑沒個能夠休息的時候。
偶爾有片刻閑暇,基本上都是太.祖命令她擱下手中所有事務,陪他一會兒。或是一起去散步,或是一同小酌。
彼時她不懂太.祖的良苦用心,只道那是他自己想飲酒、想四處走走了。來到這裡后,偶爾回想起那時的情形,才曉得他是看不慣她太過操勞想讓她歇息片刻,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如今好不容易能夠真真正正過一次節日了,她自是又好奇又新鮮,想要融入到這氛圍裡面去,也體會下節日里所特有的各項活動。
期盼著今晚的事項,又回憶著昔日種種,秦楚青慢慢入了黑甜夢鄉。
再醒來的時候,已經快要到掌燈時分,天色已然開始發暗。
隱隱地,可以聽到遠處傳來的歡聲笑語和孩童的嬉鬧聲。那是各家各戶為了今晚而在歡欣準備著。
秦楚青不由微微笑了。
用過晚膳后,由陳媽媽和煙柳給她梳妝打扮好,將陳媽媽準備好的去族長家相聚時所用的東西收攏起來,讓煙羅煙柳帶著,這便去往外頭,準備和父親兄弟一起過去。
煙柳負責拿各種餡料和粽葉,煙羅抱著糯米和棉線。兩人邊跟在後頭,邊嘀嘀咕咕。
「你愛吃什麼餡兒的?」
「肉的!你呢?」
「蜜棗吧。紅豆的也不錯。肉餡的是怎麼樣的?」
「咦?你沒吃過?等下要嘗嘗!今兒上午族長家裡包了幾個肉餡的,出鍋的時候我剛好去那邊送東西,結果吃上了。可不一樣,一點都不甜,鹹鹹的香極了!」
兩個丫鬟說個不停,秦楚青聽得好笑,卻綳著臉淡淡說道:「怎麼著?光說話,不用做事了?緊著點,別讓人等咱們。」
煙柳和煙羅忙住了口,拿好手中之物,好生跟上。
耳邊清凈了,但是她們先前說過的話卻猶在耳邊迴響。
秦楚青不禁有些好奇——
肉餡的粽子,真的那麼好吃么?
當初在南地的時候,她只愛上了薑汁撞奶。至於那肉粽,她一看到裡面白晃晃的肥肉就退縮了。任憑太.祖怎麼勸她,都沒下得了口。
今兒聽這倆丫鬟嘀嘀咕咕的,倒是讓她有點好奇了。
族長家早已在各處都點了燈,大大小小的燈籠和燭台的光芒映在一起,將各個角落也照得通亮。
秦楚青一入大門,就和父親兄弟道了別。
四人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各自行著,沒走幾步,秦立謹和秦正磊父子倆便也過來了。
兩人瞧見前面的父子三人,就眼裡頭冒火。特別是身上傷口還未痊癒、依然泛著疼的秦正磊,望著他們的眼神尤其陰鷙。
秦楚青回望的時候,不經意間瞧見了這一幕。
她見秦立謙他們徑直往前走,沒有留意到,便笑著揚聲說道:「四堂兄的病可好些了?」
秦楚青的問話來得突然,秦立謹和秦正磊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被猛然回頭的三父子給瞧了去。
秦正寧看著秦正磊那不善的目光,溫和一笑,說道:「照我看,四弟的傷可是好了不少。至少能夠來參加祭禮了。」
他這話說得嘲諷,秦立謹和秦正磊登時變了臉。
秦正磊正欲上前,秦立謹一把拉住了他。
環顧四周,見除了秦楚青外沒有旁人,秦立謹露出個微笑,說道:「寧哥兒雖然看我們礙眼,但我們到底是秦家子孫。你再如何不喜,我們依然能夠正大光明地在秦家往來。」
秦正陽哼道:「二叔這話可是說反了。還不知是誰看不慣誰呢!」
「自然是你們不對。」秦正磊冷冷說道:「我不過是丟了個東西在那兒,誰逼你上套了?自己蠢笨,卻還要怪到別人頭上,奇也怪哉。」
秦正寧拊掌笑道:「原來如此!原先我還不知何為『黑白顛倒』,如今看來,恐怕就是這個模樣了!」
一旁的秦楚青朝秦立謹和秦正磊瞥了一眼,悠悠然開了口:「你們既然不喜,就不要跟在後頭了。沒得一路都要看著,礙了你們的眼。」
秦正磊不顧父親阻攔,嗤道:「這路就這一條。你們先來的,我們後來的。如今我有傷在身,走不快。我們無論怎麼樣,都必須跟在你們後頭。你們又怎能怪到我們頭上?」
「這話說得好。」秦楚青笑道:「先來的就是先來的,後來的就是後來的。既然來晚了,而且沖不到前頭去,就乖乖跟在後頭就是。整天爭強好勝,做些無用之功,卻是可笑。」
秦立謹臉色一沉,正欲駁斥,剛開了個頭兒,突然一聲怒喝響起,將他剩下的話給嚇在了半路,沒能冒出來。
「夠了!」秦立謙呵斥道:「都少說兩句!」
說罷,他看也不看那父子倆,只朝秦楚青溫聲叮囑了兩句,讓她當心著些,再也不給那父子倆駁斥的機會,帶了兒子當先離開。
秦楚青本也是打算提醒至親,讓他們當心這兩個心懷不軌的人。如今見他們都已經提防起來,就也暗暗鬆了口氣。與他們道了別後,去了內院。
凌嫣兒聽說秦楚青來了,歡快地迎了過來。
搭眼瞧見丫鬟們手裡拿著的東西,她覺得甚是稀奇。仔細問過,曉得秦楚青想要學著自己包粽子,她也起了好奇之心。
「我也跟著試試?」她拿著粽葉翻來覆去地看,「這麼個薄薄的東西居然能裹出來那麼好吃的吃食,原先沒覺得有什麼,現在想來,倒是覺得稀奇了。」
秦楚青很是喜歡這個心直口快的女孩兒。見她要一起做這事,有了同伴,自然高興地應了下來。
兩人打算去尋孟媽媽,向她請教這東西怎麼弄。而且,收拾粽葉、糯米和餡料,她們也不擅長,需得讓廚里的廚娘們幫忙準備。
一路走來,秦楚青都沒見到霍玉鳴,順口問了句:「鳴少爺呢?他怎麼沒來?還在睡著?」
他並非秦家子孫,自然不可能去參加祭祖儀式。
凌嫣兒邊翻看著秦楚青帶過來的材料,邊道:「他說白日里的龍舟賽好玩,想要攙和一腳。如今帶了人去看準備比賽的龍舟了。」
這兒的龍舟賽很是熱鬧。此地的人們熱衷於水上活動,龍舟賽能從天微亮一直持續到傍晚。
今日秦家祭祖是全族人近乎到齊,是大祭。大多數的人家不需大祭,便只去先人的墓前上墳即可。
故而這個時候,許多人家提早預備龍舟賽,亦是前一天早作歇息,如今已經起了身。
秦楚青還未見過這種龍舟盛況,頗為感興趣,對凌嫣兒道:「你到時也會去看比賽嗎?不如一同過去觀看?」
凌嫣兒笑道:「那是自然。一個是荷花宴,一個是龍舟賽,都是到了此處后不可錯過的活動。」
說著,她將東西塞回丫鬟手裡,挽了秦楚青的手臂,與她細說為了這些盛會,自己準備了哪些漂亮衣裳和首飾、哪些胭脂水粉。
秦楚青微笑聽著,不時插上一兩句話,與凌嫣兒笑作一團。
秦楚青心思機敏,手又靈巧。雖說以往從未包過粽子,但三四個下來,就也掌握了訣竅。
可凌嫣兒就不同了。
她是實打實的大家閨秀,平日里除了書畫琴棋與女紅,其餘的基本上什麼都不用做。真真正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如今那粽葉軟塌塌的,糯米又是濕噠噠一粒粒的不成形,她怎麼弄、怎麼塞,米都會在粽葉的小窩裡轟然倒塌,呼啦啦散落到粽葉以外,在腳邊癱成白花花的一大片。
如此幾番下來后,凌嫣兒徹底沒轍了。只能認命地將東西交給了身旁的媽媽,凈了手,眼巴巴地托腮在一旁看秦楚青包。
秦楚青被凌嫣兒這垂頭喪氣的模樣逗樂了,問道:「怎麼了這是?」
「它們不聽話。」凌嫣兒賭氣地伸指戳了戳秦楚青手中快要成型的那一個,奇道:「為什麼它們只聽你的,不聽我的呢?」
秦楚青笑道:「這個需要用巧勁兒。」
簡短說罷,她將這一個纏了繩子,就也喚了人來凈手,不準備繼續包了。
——先前她也不過是想看看包粽子是個什麼樣的感覺,單純是好奇而已,並不打算做上許多出來。如果真把帶來的材料全用完,那可是要累慘了。剩餘的那一大半,只管交給了廚娘,由她們來做就好。
如今見凌嫣兒興緻缺缺,秦楚青自然也停了手。想了想,與她說道:「走罷!之前的那一些應當也快出鍋了。我們去瞧瞧!」
她口中說的,是族長家裡的廚娘一早便包好了、亥時左右就下鍋了的那一批。
凌嫣兒聽聞,自然知曉她指的是什麼,笑道:「是了,時辰應當差不多了。」
兩人正欲相攜著往裡走時,不遠處,有人在揚聲喚秦楚青。
她們駐足望過去,就見煙羅抱著個盒子氣喘吁吁地往這邊趕來。
秦楚青就和凌嫣兒一同稍等了會兒。
煙羅在二人跟前停下,行了個禮,又緩了幾口氣,這便拿出自己手裡的盒子捧到秦楚青的跟前。
「姑娘,有人送來一盒東西,說是要給姑娘的。」
想到剛才的情形,煙羅忍不住說道:「大半夜的,誰會沒事兒往別人家裡跑啊?偏偏還真就有人來了,杵在族長家門前不肯走。您說這人怪不怪。問他給姑娘的是什麼,他不說,只說是他主子吩咐送來的。問他主子是誰,他也不告訴,只說他主子一片好心,半點惡意都無,讓姑娘儘管放心,收了東西就好。」
凌嫣兒在旁笑道:「你也是個膽大的,居然敢接。就不怕是歹人做壞事,特意送了甚麼烏七八糟的東西來么?」
煙羅知曉凌嫣兒是開玩笑,卻還是好生回想了下,才道:「那人一身正氣的,瞧著不像壞人。」
凌嫣兒打趣道:「難不成壞人會將『壞』字寫臉上么?」
煙羅想了再想,不知道怎麼駁斥好了,悶悶地紅了臉。
秦楚青疑惑地看了眼那盒子,遲疑地將它拿過來,心中亦是有些莫名其妙。
雙手觸到盒面的剎那,被它帶著的涼意一激,忍不住滯了下。
不知怎地,秦楚青腦海中驟然現出了個清冷孤傲的身影。
一個匪夷所思的想法就這麼毫無防備地冒了出來。
難不成……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