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折花人
雖說敬王表露身份有諸多好處,比如,把秦正磊給制住了,讓人心中舒爽。再比如,把霍玉鳴帶走了,還給秦家一份難得的寧靜。
但,因了他,也引起了一些說大不大、說小卻也著實不小的麻煩。
許多人聚在一起,裡面總會有不少人的好奇心略大。
秦家自然也有這樣的人。
她們十分好奇,敬王為什麼到來的時候不是尋霍玉鳴,而是尋秦楚青。秦楚青又是為什麼在介紹敬王的時候不明明白白地直說,而是用了『表哥』這個身份。
姑姑嬸嬸伯娘們聚在一起,推斷半晌,最終斷定,二人之間有貓膩。在這之前,應當已經熟識。
於是,秦家各處的後院中沸騰了。
一半的人是十分欣喜。
敬王何許人也?
尊貴的獨身男子!
相貌好,多金,戰功赫赫,地位尊崇,從未與女子有過任何的糾葛。當仁不讓的天下第一的最佳未婚夫婿人選!
阿青和他如此親近,實乃天下至美之事啊。
旁的不說,單就和敬王的接觸多少來論,她已經甩下其餘女子幾條街了。
另一半的人,則十分憂愁。
敬王何許人也?
武將!王爺!
殺氣重,性子冷,翻臉比翻書還快,女色半點不沾,可見是典型的冷酷無情之人。
阿青若是真和他有什麼糾葛,豈不是入了虎口狼窩?
那可不成。
世間男子千千萬,隨便找個性子溫和的,都比這敬王要好上太多。
雙方都覺得自己最有理,各執一詞,僵持不下。
有人曾去問秦楚青是如何與敬王識得的。畢竟敬王常年鎮守北疆,極少在京。
秦楚青不知她們有何用意,為防出岔子,只含糊答一句『曾有一面之緣』,旁的半個字兒也不多說。
誰知這更捅了馬蜂窩。
更多版本蜂擁而至。
其中最受推崇、最被大家認可的,便是『郎才女貌』版了。
——敬王性子雖冷,卻早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只是,他那相貌太出眾了,一時半會兒尋不到能看得上眼的。
但,在這個關鍵時刻,秦楚青這個唯一能和他相貌所匹配的貌美女孩兒出現了。
……後面的情節諸人各自發揮了想象,版本更加紛雜。
這個時候,就連先前覺得敬王不好的各位太太,也開始動搖起來。
畢竟敬王是因了見過秦楚青一面,而再來『尋她』的。
這些閑話本是在女眷中傳來傳去。后不知怎地,被伯爺秦立謙和世子秦正寧知曉了。
父子倆差點被慪得吐血。
他們本沒把敬王來此那件事看得太重,畢竟敬王只待了那麼一小會兒時候,且抓到了霍玉鳴后,便也離去。
哪想到還能生出這許多的後續和波折來?!
秦立謙親自出馬闢謠。說是敬王與自己先有一面之緣,贈與過東西。而後再遇之時,秦楚青剛好在旁邊,他便向雙方引見。
而敬王此次前來,之所以不找霍玉鳴轉去尋秦楚青,是因為霍玉鳴這次是偷跑過來的。敬王想給霍玉鳴個『驚喜』,故而不願提前表露身份。秦楚青自然不能違抗王爺的命令,只好幫他瞞著。
伯爺這番話說得場面,且無可挑剔,後來還把那白玉碗拿出來當了證明。更何況霍玉鳴偷跑來一事,有帶他來的凌太太親口作了證實。
如此一番之後,那些紛紛揚揚的各種猜測方才徹底平息下來。
諸位太太還十分感嘆,想象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無力的。原本才子佳人的一樁美事,就這麼平淡無奇地夭折了。
秦楚青聽凌嫣兒說起這些時,正在屋裡邊小口飲著茶邊翻看著一本書。
她前世先入戰場后入朝堂,而後重回戰場,沒接觸過內宅這些瑣碎事情。如今一見,不禁感嘆大家的想象力之豐富。
凌嫣兒這也是閑來無事,方才跑來找她說話。
雖說臨行前凌太太特意叮囑了她,那些閑言碎語就不要告訴秦楚青了,省得聽了鬧心。可凌嫣兒覺得,秦楚青不像是心那麼小的人,感覺她不會特別在意這些,便半當做笑話般講與她聽。
秦楚青知曉自己被人議論過,卻沒料到自己居然能成為眾人口中的話題人物。畢竟當年她叱吒風雲的時候,身份也高威信也足,沒什麼人敢背後說她閑話。
如今經歷這一遭,雖談不上愉快,但『新奇』,倒是還有點的。
「可嘆那些話本的劇情平平無奇,倒不如聽嬸娘伯娘們的『暢想』來得有趣。」秦楚青淺笑著,將手中書冊隨意丟到一旁。
凌嫣兒看她百無聊賴的模樣,笑道:「你參加宴會的衣裳首飾可都備齊了?這次宴會,各地許多世家官家的親眷都準備參加。阿青樣貌好身段好,可得認真打扮一下,切莫讓旁人給比下去了!」
她這話說得半真半假。秦楚青問道:「怎麼?你可是聽到甚麼風聲了?」
凌嫣兒倒也不避諱她。瞅瞅屋裡沒了旁人,湊到她跟前,半掩著口輕聲說道:「聽說京里有貴人要來。你留心著些。這時候處好了,到時候回了京,大家還能繼續來往。」
凌嫣兒自小與母親跟著父親在任上,自是對官場人情往來多有觀察。她這般勸說,倒也有幾分道理。
不過秦楚青卻笑道:「那麼這樣說來,你那話可是說反了。不應該好好打扮,而應當中庸一些才好。不然,若是太出挑了,反倒成了眾矢之的。」
戰場上還要講究個兵法策略,不能一味蠻幹往前沖。
既然大家都想在那宴上出風頭,她若和貴人們搶,豈不是上趕著找不自在?
不過……
凌嫣兒這一說起,倒是提醒了秦楚青一事。
原先的女孩兒,是和蘭姨娘同進同出、什麼都聽蘭姨娘的。當初來的時候,一應打扮也是蘭姨娘準備。
雖說回到祖宅的時候,父兄送了些衣裳首飾過來,卻並不太適合在這樣的場合用。她現有的質地最為精良的衣飾,還是從京裡帶來的那些,艷麗的占多數。
既然是大場面,總得好好收拾下,打扮打扮。就算不打算當第一,可也不能成了最末那一個。後者只怕會更加引人注目。
前兩日秦立謙給了她不少銀子,說是讓她無事的時候,可以去街上走走。看看有什麼喜歡的,無論是吃的用的,盡可以買回來。
不過秦楚青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只管動動口,陳媽媽和煙柳煙羅她們就會去安排好。
她每每想要親自出門時,一瞧見天空中的烈日,就會突然犯了懶,最終還是沒有出去。
如今這宴會所需之物,終究還是自己相中的為最好。那些個綉坊、首飾鋪子,無論說得怎樣好聽,終歸是自己瞧過了方才知曉合不合心意。
如此,秦楚青方才真正起了出門逛逛的心思。
聽聞秦楚青準備購置些物品,凌嫣兒也有了精神。
雖說她自己的早已備齊,可是能與秦楚青一同出去,倒也有不少樂趣。
——她可以給秦楚青提提參考意見,若是遇到了合心意的,還能問問秦楚青的建議。如果合適,也可以買了來。
倆人都是脾性不錯的。相邀著出去逛逛,只會互相體諒,斷不會出現相爭的狀況。如此說來,再怎麼樣,也比窩在家裡發悶要強多了。
打定主意后,女孩兒們便各自開始準備起來。小半個時辰后,就同坐了秦楚青的馬車出發了。
城裡繁華的街道共有三條。但其中大部分都是做的小本生意,薄利多銷,顧客大都是尋常小老百姓。
只有其中半條街,隱在最深處,其中無論是賣衣裳首飾的,亦或是賣胭脂水粉、吃食點心的,每一類店鋪,均只有兩三家。每家所賣之物,均屬上品。
這一類精緻的店鋪,便是今日秦楚青她們的目標所在。
在秦楚青看來,胭脂水粉直接可以略去不理。首飾的話,如若來不及,從長輩那裡借上幾樣暫且用著,倒也使得。
唯獨這衣裳,必須好好選購,仔細量身。但凡一點不合適半分不妥帖,養尊處優的太太姑娘們都能一眼看了出來。
好的衣裳鋪子有兩家。緊緊挨著。
左邊那一家富麗堂皇。立在街上瞧店鋪大門和匾額,都覺得眼前一片金光閃過,端的是一看之下就能晃暈了人眼。
右面那家,倒是低調得多。木門,木匾。匾額上書有『衣鋪』兩字,再無其他。
秦楚青只遲疑了一瞬,便邁入了右邊那家店中。
進到其中,便聞香氣襲來。習慣使然,她先環顧四周,大體看了下周圍情況。
右手邊設著櫃檯。櫃前立了一位乾瘦的中年男子。身量不高,只比秦楚青高半個頭。正埋頭書寫。聽聞有人進來,他也只抬眼笑說了句「歡迎光臨,請稍等」,就繼續手中之事了。
屋內整潔,擺設簡單,有桌有椅。
這樣素凈的環境中,屋角的那個花架子便尤其引人注意了。
花架子共分三層,每一層都擱了一盆花。
其中最惹眼的,當屬下面最大那層的梔子花。許是養了許多年了,花枝比起尋常的梔子花枝要粗壯許多。花朵也大,足有小兒的碗口那麼闊。
秦楚青一進屋便聞到的香氣,就是從這花上傳來的。
只不過她的視線在花上只停留了一瞬,就被花架旁立著的瘦高人影吸引了過去。
——身材挺拔,消瘦,身穿紫衣,飾物華貴。單單看他手上戴著的碧玉扳指,就夠換取秦楚青身上所有飾物了。
這少年年紀不大,倒是極富貴。
秦楚青正擰眉思量著,凌嫣兒已經湊了過去,嘆道:「好香的花呀!這是梔子?養得不錯啊。咦?這一朵最漂亮!」
她探手正要朝那花上撫去,旁邊伸出一手,啪地下將她剛剛抬起的手一掌拍落。
凌嫣兒愣了一瞬,怒道:「你憑什麼打人!」
「就憑你想動我的花。」少年聲音清脆悅耳,語調中卻帶著種不容置疑的高高在上。讓人聽了,第一反應就是覺得自己被他小瞧了去。
凌嫣兒此刻便是這種感覺,心裡頗有些不舒坦。
她正欲反駁,櫃檯那邊傳來了乾瘦男子的嘶啞聲音:「客官,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那花不賣。」
「我只要這一朵而已。你也忒得小氣。」
「這株花是內人過世前所栽。一葉一花,都至為珍貴。」
少年一時間沉默了。
片刻后,他忽地一笑,說道:「能留下這整株,你已有了念想。年復一年,花開花落,終究是能看得見摸得著。失去一朵花,又算得了什麼?總比那些連個念想都沒了的人,要強多了。」
他話音剛落,凌嫣兒的尖叫聲忽地突兀響起。
秦楚青察覺不對,緊走兩步過去,卻為時已晚。
最中間那朵開得最嬌艷最漂亮的梔子花,已經被少年折了下來。瘦長蒼白的手指捏著嬌弱的花,竟是辨不出哪個更白一些。
秦楚青抬眼看他。
眉眼飛揚,十分漂亮。
但是他面色透著異於常人的白,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病氣了。
「你這是做什麼!」凌嫣兒指了他怒道:「好好的花,就這麼被你毀了!」
少年不疾不徐地道:「我說了,我要它。既然人不給肯,我便自己采。」
說罷,解下腰間碧玉墜子,隨手一揚,丟到了櫃檯上。
墜子咕嚕嚕轉著,到了櫃檯邊緣,撞到了目瞪口呆的掌柜的袖角,停了下來。
乾瘦男子這才回過神來。
手指抖了抖,其間的筆掉落桌上,將潔凈的檯面染了一團墨跡。
他深吸兩口氣,面露痛楚,高聲責問道:「你這是何意?!」
「我說了,我要它!」少年不耐煩地道:「任憑你怎麼阻攔,我都要它!那墜子,足夠你買上千百盆的花了,就給了你罷!」說著,將捏著花枝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乾瘦男子踉蹌著走出櫃檯,一把抓起碧玉墜子狠力丟向少年胸前。
玉墜碰到紫色錦衣,滑落下來,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輕響。
「把花留下!你給我滾!」乾瘦男子嘶吼道:「我這裡不歡迎你!」
少年怒極反笑。
他一手捏著花枝,一手撩起衣衫下擺,竟是大喇喇地坐到了花架旁的椅子上。
垂眸望著嬌白花瓣,少年微微抬指,輕撫上它們,神色間的極致溫柔一閃而過。而後唇角一揚,哼道:「進店就是客。你將客人往外面趕,還要不要做生意了?」
店主跌跌撞撞走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就要將他往外拖。
少年眉目陡然凌厲起來。被抓的手一翻一擰,竟是使了個巧勁兒掙脫開來。
「放肆!誰准你動手的!」
他這句話喊得極有威勢,在場幾人不由都滯了下。
店主本就心神劇震,又被他順手推了一把,一個站不穩,跌坐到地上。
秦楚青伸手將他扶起,冷眼睨向少年,說道:「惡人先告狀的我看得多了。你若排第二,倒是無人敢稱第一。」
「就是!」凌嫣兒在旁說道:「你強搶,還不許人反抗了?」
少年望了望剛站好的店主,又看了看她們二人,忽地五指伸開,又用力一握再使勁搓了搓,竟是將那白花給抓在手裡捏爛了。
店主眼睜睜看著他將那些爛糟糟的一團白給丟到地上,痛不欲生。
中年的漢子,竟是眼眶濕潤,幾欲落下淚來。
「我若得不到它,倒不如毀了它。」
少年唇角揚起一抹森然笑意,抬起腳,往那些細碎的花瓣上使勁碾去。
眼看著店主人臉上血色一點點消失殆盡,他哈哈大笑。
跺跺腳,將鞋底沾著的碎末盡數擺脫,少年拂了拂衣衫下擺,嗤道:「那墜子我留給你了。就當做與你的賠償吧!放心,夠你買上好幾屋子花的!」
語畢,舉步就要朝外繼續行去。
「誰說這麼個破墜子就夠賠了的?」
少年剛走到門口,屋門猛地一合,將他關在房內。少女軟糯的聲音在旁響起。
「既然主家沒說這花要賣,你就算強給銀子,那也是不作數的。既然如此,你便是強行毀壞他人之物。按照本朝律例,但凡不經主人同意就將其物肆意破壞的,要照著那物的重要性賠償兩倍到十倍不等的價錢。」
秦楚青將門按牢,看著面露不悅的少年,淺笑道:「對花主人來說,此花乃是不可替代的無價之寶。你是不是也該照著律例,按這無價的價格,以十倍來賠償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