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世界(9)
剛剛只是粗略地看了一眼,當凌空慢悠悠地從空無一人的宮門前走進宮殿時,才發現了異樣。
神識如同鯤鵬展翅扶搖而上,將這連綿不盡的龐大建築群盡收眼底。
周遭空無一人,彷彿這裡不是黑暗陣營的權力中心,而只是一座被遺失在歲月長河中的古老建築。
將神識收回,凌空一步步順著白玉石階走上正殿。
這裡是這片王城建築的中心,七七四十九根五人才能合抱的柱子撐起這座正殿,這些黑色發亮的柱子高有數十丈,任何人站在它們面前都會顯得十分渺小,同樣黑色的地面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任何人的影子,然而向下看的時候,除了自己的影子,還可以看見細細碎碎的星光,以及一輪無論站在哪個方位都能看到的、會隨著時間發生圓缺變化的明月。
站在這裡,彷彿就能將這個星空一起踩在腳下。
「終於來了,我的教皇陛下……」這聲音低沉、慵懶而華麗,尾音處仿若喟嘆,任何一個聽到這聲音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在心裡描繪出一個高貴俊美的貴族形象。
而說話之人也確實如同他的聲音一樣能一眼給人好感。
他身穿一襲華麗玄服,黑色綢緞一般的長發披散著,將將要垂到地面,他的容貌俊美逼人,一雙墨黑色的鳳眸略顯狹長卻沒有半分陰氣,反而顯得他愈發俊俏。
此刻他看著慢慢走近的凌空,眼裡毫不掩飾地流露出興味的神色,甚至帶著幾分令人捉摸不透的懷念。
「黑暗王?」凌空只覺得面前這個人十分熟悉,目光從他的穿著上一掃而過。
「歡迎來到我的城堡。」黑暗王微微笑著,似乎期待已久,對於凌空的到來毫無意外。「為了迎接教皇陛下的到來,本君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功夫。還請來了許多陛下以往的舊識。」黑暗王笑容古怪,「聽說,你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
舊識?能稱得上凌空舊識的,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個。所以,黑暗王是在威脅他?至於……沒有感情的怪物……黑暗王為什麼會這樣說?
凌空的目光平靜無波,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他今天過來,不過是為了完成任務,至於黑暗王所說的那些……該來的,始終會來。
「你知道我今天的目的是什麼。」眼見黑暗王有繼續往下說的架勢,凌空適時打斷,不管他有什麼目的,都不會得逞。
「我知道。」黑暗王依舊掛著懶洋洋的笑容,彷彿什麼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你是想要殺了我,好平衡光暗兩方勢力。這樣,等你離開以後,光明族也不會再被黑暗族壓著打了。」
「既然你都知道,卻任由光明族將黑暗族的城池奪走,任由我殺掉你的助力,卻一點兒都不心疼?」凌空反問。
「心疼啊!怎麼不心疼?」黑暗王的笑容更加古怪了,像是等待已久的果實終於要成熟了,卻又強自按捺下採摘欲|望的心情,笑容中蘊含著愉悅與迫不及待。
「能被搶走的東西,就能重新搶回來,能被殺掉的高手,就不算是高手。這些,可都是您教給我的!」他在「您」字上加重了口氣,顯然意有所指。
「我教你的?」凌空心中疑惑,正要發問,忽然!周圍的空間一陣扭曲,濃濃白霧從虛空中散出,漸漸瀰漫了所有的地方。
周圍的一切全都被白霧遮蔽,除了自身看不見任何東西。
黑暗王的聲音響起,帶著重重回音繚繞不休,「跟你那些舊識好好聚一聚吧!」
隨著這聲音落下,眼前的白霧漸漸消散,露出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龍椅上坐著一個青年皇帝,頭戴九旒冕,黃袍加身,滿副威儀。見到凌空忽然出現,皇帝的眼睛忽然一亮,起身奔下龍座。
凌空看了一眼青年皇帝熟悉的五官,想起這是他第二個任務中的教導的皇子宇文曄。
幻覺?不,不是幻覺!
這就是黑暗王所說的舊識?他就這種伎倆?凌空若有所思,轉身走回了濃霧中。
身後傳來宇文曄一聲又一聲的「老師」,凌空置若罔聞,默默走回濃霧中。
果然一走進濃霧,身後的景象也都消失了。
接下來會出現什麼呢?凌空看著眼前的濃霧,不知怎麼地升起了一絲期待。
濃霧像先前那般消散,這次出現在凌空面前的,是一間簡潔明亮又頗具古風的辦公室,高度仿實木的辦公桌后,坐著一個身著軍綠色長衣,頭髮簡單利落地紮成馬尾的女子。
女子看起來三十歲上下,一雙漂亮的眼睛里卻沉澱著歲月的滄桑,顯然她的年紀並不止表面看上去這樣年輕。
姚馥凌見到凌空,不敢置信地捂住嘴巴,眼淚卻一顆一顆地從眼眶裡掉了出來,她快步從辦公桌後走到凌空面前,想伸手碰一碰他卻又縮了回去,她喜極而泣,有些語無倫次道:「那個人忽然出現在我的辦公室說能見到你,我……我根本不相信,沒想到……沒想到……」
真是奇妙!凌空看著眼前這個他曾經看著長大的女人,心道明明從前將其當做妹妹一般細心培養照顧,而現在,再看著她,他心裡竟然一點波動都沒有了,就像剛剛面對宇文曄時的心情一樣,這樣……會不會太過淡漠?
「大哥?」姚馥凌此刻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見凌空久久不說話,不禁開口。
「你只需要知道,我現在過得很好就夠了。」想了想,凌空終是留下了這麼一句話,即使已經沒有了任何感情,但是他也不想要任何他已經完全放下的人還在牽挂自己。
話畢,凌空退回了白霧中。
之後,當白霧再一次消散的時候,出現在凌空面前的卻不是他經歷過的任何一個世界,而是一個女人歷經坎坷與磨難的十世轉生。
凌空站在旁觀者的角度,靜默地看著面前一幕幕如同被按了快進鍵的畫面,漸漸地蹙起了眉頭。
容貌絕艷的紅衣女子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身邊,她陪著凌空一起看著那個女子沉沉浮浮的十生十世,不同的是,凌空只是看著,而她一邊看,一邊講述著在這個女子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口吻平淡道近乎冷漠。
「很久很久以前,九重天上有一位神族公主為了歷劫下凡,卻愛上了一個凡間皇子……回歸之後,她走不出那個凡人給她的溫情,孤身闖了閻羅殿,追問那個人的下落。可是掌管天下凡人生死輪迴的冥界之主也說不出那個人究竟在哪裡。無奈之下,她只好去求司命大神陌寒神君探查命運□□,以期得到那個人的下落,可惜司命之神為了琴魂一事甘願卸下神職流落凡塵,這九重天上下任何仙神精怪都別想得知他的下落。可是她不甘心,捨不得那個凡人,於是以性命為代價使用禁術換得十世輪迴。循著他留下的那一絲氣息,這十世中必定有一世能遇到他。」
說道這裡,紅衣女子冰冷的語氣忽然柔和了下來,聲音清脆婉轉如黃鶯啼鳴,其中情絲繾綣,說不盡的似水柔情,「她對他的氣息熟悉到刻進靈魂里,只要他在世上出現過,她就一定不會錯過,就那樣,她帶著記憶輪迴轉世,每一次長大后就走遍千山萬水,守著他們的回憶,即使是從少女漸漸變成白髮蒼蒼的老嫗,即使一直孤身一人,她也從來沒有後悔過,然而,一世又一世,她始終沒有等到那個人。」
「那些清晰深刻的記憶在漫長的歲月中漸漸模糊,她忘了那個人長什麼樣子,叫什麼名字,只記得自己在找一個人,到後來,她忘了自己要找人這件事情,甚至忘了自己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
「好在,最後一世,她總算是遇見他了。」紅衣女子明艷動人的臉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她側頭看著凌空,明眸流轉間光華懾人,「夫君,你說,我這麼做,值不值得?」
「不值得。」凌空搖頭,毫不猶豫地開口。
聽了這話,朱鸞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一雙鳳眸中流露出刻骨的恨意來。眼前那些關於十世轉生的過往像是一個真實的夢境轟然破碎!
「原來,你也知道不值得。」她自嘲一笑,看向凌空的時候眼底怨氣更盛,這片被霧氣籠罩的白茫茫的空間里忽然燃起了罹天大火,艷紅色的火苗她的腳下一直往外延伸,她白皙的肌膚被火焰映得嫣紅一片,光潔的額心漸漸顯出一片燃燒的火羽。
那些艷紅色的火苗連霧氣都能燃盡,整片空間都陷入了火海當中,凌空自然也比例外。
紅色的火苗從他的腳底往上爬,不斷舔|舐著他的衣袍,他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而那些火苗也未燒掉他的一角衣袍。
然而,看似毫髮無傷的凌空,額角卻汗珠漣漣,眼底也閃過幾分痛色,彷彿他此刻正在經受痛苦的折磨。
「很難受是不是?這是我的本命之火,不傷外物,卻能直接灼燒靈……」魂。朱鸞未出口的那個字卡在了喉嚨里,周遭的火勢因為她這一瞬的遲疑弱了下去。
「你為什麼不反抗?」她沖著他大吼著,眼睛發紅,不知道是被火光映得還是因為憤怒,「你不是很強大嗎?你不是什麼都不放在眼裡嗎?現在又在這裡裝什麼?」
「我今天倒要看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她張開五指,掌心噗得燃起一串紅如血液的火苗,一柄劍身薄如蟬翼卻通紅似血的長劍從火苗中浮起,屬於遠古的龐大而強悍的氣息從這劍上散發出來,因這傳奇類寶器的現身,整個空間內的火苗停滯了一瞬,而後齊齊向著長鞭的方向搖擺,就像是在迎接王者的降臨!
它的威力無法想象,但可以肯定的是,一旦被長劍斬中,絕對會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朱鸞握著手中血紅色長劍,劍身上揚,劍尖直指凌空咽喉,「我再問一遍,值不值得。」
「不值得。」
一直藏在心裡的傷口又一次被殘忍地撕開!
朱鸞用力眨了眨眼睛,上前一步,紅得滴血的劍尖抵到了凌空的咽喉處,長劍自帶的劍壓將他的脖頸刺出一道傷口,鮮血直流!
「你說值得!說啊!」她聲音尖銳地咆哮著,這個時候,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這個答案究竟有沒有意義。
「不值得。無論你問多少次,我都是這句話。」
凌空的眼神依舊平靜無波,那雙神光內斂的眼睛曾經是她最喜歡的,而現在,這樣的目光就像一根根毒刺扎進她的心裡,拔不出、去不掉!
看吧!那個人說的沒錯,凌空就是這麼一個人,任憑你為他付出再多,任憑你受再多的煎熬,他都無動於衷,為了完成任務不折手段,甚至假裝情深地欺騙你三生三世,沒心沒肺、無情無義!
手中血紅色的長劍無聲掉落,朱鸞後退了幾步,仰起頭,目光凄楚地望著他,站在火海里的她肌膚如雪,發如潑墨,紅衣與烈焰交纏,美得驚心動魄,卻再也沒有從前的半點神采,彷彿一瞬間丟棄了魂靈!
「我曾經以為,這世上有一個最愛我的人,三生三世,不離不棄!卻原來,什麼都是假的。假的……」她說完這句話,目光漸漸空洞起來,站在火海里的身體漸漸透明化,儼然是要魂飛魄散的前奏!
十世輪迴,靈氣耗盡!她不過是憑著一股信念才強撐到現在,而現在,這個能支撐著她繼續活下去的信念也沒有了……
「阿洛。」就在這時,凌空忽然對著她喊了一聲。
朱鸞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凌空,已經虛化的身體不斷虛實變化,就像是一朵明明滅滅的生命之火。
「阿洛。」凌空上前一步,又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