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五章 意決
在接近萬朝會尾聲的階段,瑞怡公主與赫連律習的緋聞,無疑成為了盛事之餘最後的興奮點。大家都樂此不疲地談論著、猜測著兩人以及背後兩國之間的關係。
午後,徐螢陪著皇帝坐於小亭臨水納涼、消食。冰鎮的酸梅湯十分對端煜麟的胃口,他一連喝了兩碗。
待他想飲第三碗時,被徐螢勸下:「這酸梅湯又酸又涼,恐對陛下的痰症不利,還是少飲為妙。」
「嗯,愛妃說得有理。朕不該貪涼,不喝了。」端煜麟悻悻地放下瓷碗。
「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八月份都快過了一半了!萬朝會也即將結束,臣妾這心裡還有些捨不得呢!」徐螢搖著扇子與皇帝閑聊天,可腦子裡卻飛快地轉著,想找個契機將聯姻的事兒說出來。
「誰說不是呢?下一次又要再等五年,朕也頗為不舍。」端煜麟略顯失落。
契機來了!「恐怕皇上不舍的不只是朝會吧?此番盛事落幕,皇上將有一位掌上明珠要遠嫁他國了。」徐螢唏噓不已。
「是啊,雪國求娶之心很誠啊!朕都不好拒絕。」勢必要捨棄一位公主了。
「皇上想好要許嫁哪位公主了嗎?」徐螢假裝不經意地探詢。
「還沒有。怎麼,徐妃有什麼好的建議?」端煜麟斜著眼睛看她。
徐螢以扇掩面:「皇上若不嫌臣妾愚鈍,願意聽臣妾一言,那臣妾就斗膽說兩句。」她拿過石几上的一個精緻小碟和兩隻蘋果,給皇帝演示:「皇上請看,這兩隻形狀、顏色都差不多的蘋果,放在一起看著可和諧?」
「形、質相近,自然是合適的。」端煜麟摸了摸鬍子,不解其意地看著徐螢。
徐螢不急著解釋,繼續問道:「它們放在一起的確合適,但是可有特別?」
端煜麟搖頭:「毫無亮眼之處。」
徐螢神秘一笑,又將其中一個蘋果放入精緻的碟子中,問道:「現在皇上再看呢?」
「普通的蘋果放入好看的容器中,也顯得格外不同了!好像……變得更優質了?」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
「這便是了!」徐螢指了指蘋果:「它們就是赫連九王和靈毓公主」又指了指碟子:「而這個就像是瑞怡公主。」這樣清晰的比喻,皇帝不可能不明白了。
「九王和靈毓,都是庶出。無論容貌還是出身,都旗鼓相當。就像這兩個蘋果,搭在一起並沒有什麼不妥,可就是少了『新意』;」端煜麟自言自語著,一邊拎起那個放在碟中的蘋果:「但是放到碟子里,一下子就與眾不同了!」
「正是這個道理啊!」徐螢知道皇帝將她的話聽進去了。
「朕懂了。多謝愛妃提點啊!時候不早,朕也該回去了。」端煜麟看似欣慰地拍了拍徐螢的手背,然而一轉身嘴角卻掛上了似笑非笑的笑容。
「臣妾恭送皇上。」徐螢屈身送駕,她用餘光瞟著桌上——一個白瓷金漆描花的碟子里盛著一個其貌不揚的青蘋果。
徐螢漸漸露出陰狠的笑容:「鳳舞,你就等著痛失所愛吧!只有你傷心了,本宮才能痛快!」
走出很遠之後,端煜麟才收斂了笑意,臉色轉為凝重。他停下腳步問身側的方達:「你覺得徐妃是真心替朕分憂嗎?」
方達深鞠一躬:「徐妃娘娘自然是為聖上籌謀,只不過……這裡面也少不得對皇後娘娘的報復吧?」看得出,徐妃對皇后的怨氣還是很深的。
「是啊,她從一入宮開始就處處與皇后相爭。朕貶謫她為妃,她以為是皇后在背後搞鬼,對此一直耿耿於懷。」其實徐螢錯怪皇后了,皇后對她已經算得上寬宏大量了。
其實,陸晼貞絕食而亡后,情淺曾帶著一隻護甲找過皇后。鳳舞看了護甲,聽了情淺的描述,更加確信這裡面少不了徐螢的參與。更有甚,徐螢很可能就是幕後主使!然而逝者已矣,再多追究也沒有意義。鳳舞決意隱瞞事實,讓一切隨風而往。
情淺得知皇后並無為貞嬪伸冤之意,絕望之下與主子同去了。鳳舞念其主僕二人的忠烈,私下將護甲帶給端煜麟看了。端煜麟也明白徐螢手上必不幹凈,只是萬朝會開幕在即,他和鳳舞一樣,不想再起波瀾。於是,此事就無聲無息地壓下了,徐螢也僥倖逃過一劫。
「老奴以為,徐妃以怨報德,是萬萬不該的。」方達冷觀後宮爭鬥多年,也是看不起徐螢這般的小人。
「那你是不贊同朕將瑞怡許配給九王了?」端煜麟折下路邊的一支柳條,卻不知該送別誰人?
「不,老奴贊同。」方達語出驚人:「九王雖性格軟弱,卻是心地純良的好孩子。公主嫁給他,不會吃虧。況且……公主遠嫁之後,皇上對鳳氏下手時,也少了一重顧慮;公主也免去了面對至親相殘的痛苦。皇上這是心疼和保護公主,只是旁人不懂。」
端煜麟苦笑著搖頭:「方達啊方達……果然還是你這老傢伙最懂朕心!」
八月十五,中秋團圓佳節。可是皇帝的一道聖旨,卻斷了鳳舞往後所有的團圓——嫡長公主瑞怡,賜婚雪國九王赫連律習。萬朝會結束之期,便是公主出嫁之日!
「啊——」鳳舞將聖旨狠狠丟出寢殿大門:「好你個端煜麟!你要挖我的心肝!你要絕我的命數啊!」鳳舞的內心哀泣著、嘶吼著,臉上卻竭力隱忍著,只是她面部的肌肉一直不停地顫抖著。
「娘娘息怒!不能直呼皇上名諱啊!」妙青和德全等幾個心腹,無不被鳳舞的神態嚇壞了,紛紛跪地勸慰。
「出去!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本宮要一個人靜靜!滾吶!」鳳舞一腳將大殿正中的漆金大鼎踢翻,香灰揚揚洒洒,散落一室。
下人們統統退避三舍,就連妙青也不敢輕易靠近鳳舞,只能靜候在門外。
良久,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門內。滿月照不明她的表情,她就那樣呆立著一動不動。
「滾!本宮不是說過不許來打擾嗎?」鳳舞朝那個影子丟了一個茶杯過去。茶杯砸偏在了門框上,粉身碎骨,而那個人依舊紋絲不動。
「母后,是兒臣。」端祥嘶啞的聲音傳來,顯然是哭過了。她在門口靜立了許久,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母后和未來。
「瑞怡?本宮的瑞怡!快過來!」鳳舞朝女兒張開雙臂。
端祥也在長大之後,第一次坦率地表達出了自己的情感——她撲進母親的懷中,痛哭流涕。
「母后,兒臣不想嫁到雪國去!不想嫁給那個笨蛋九王!」端祥抓著鳳舞的衣襟,可憐地哀求:「母后,您想想辦法吧!您去勸勸父皇,讓他收回成命吧?母后救救女兒吧!」
「傻姑娘,皇帝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豈有收回之理?」更何況已經書成了聖旨、蓋了玉璽?鳳舞憐惜地撫了撫女兒的頭髮,是她這個做母親的無能啊!
「那怎麼辦?難道真的要兒臣遠嫁異國嗎?」端祥搖著頭:「明明九王與靈毓妹妹相處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纏上兒臣了?這裡面一定有問題!」
赫連律習與端琇見過三次面之後就突然斷絕了聯繫,轉而苦苦糾纏她。一定是端琇跟他說了什麼!而且上次九王爬狗洞、無意撲倒她的事情,她明明勒令不許外傳了。可流言蜚語還是迅速地蔓延開來,這背後不可能沒人操控!是誰?究竟是誰,害她至此!
端祥將自己的懷疑向母后訴說了。鳳舞細細回想,也覺得一切都來得太突然,打了她們個措手不及!
鳳舞捧起女兒的臉,替她擦掉淚水,語氣堅定道:「母后一定要查出幕後的推手!你要相信,母后不會放棄你的!」她決定了,即便抗旨,她也要爭上一爭!
「嗯!」端祥重重地點了點頭,就像小時候那樣,全心全意地相信母后、依靠母后。
赫連律習捧著聖旨呆若木雞,他太震驚了,以致於失去了所有反應。
「嘿!你小子高興傻了?」赫連律昂在弟弟腦門上敲了敲。
「啊!這、這就成了?」他到現在還是不敢相信,皇帝將瑞怡長公主賜給他做王妃了。
「是啊,成了!」律昂興奮地擁抱了兄弟一下:「九弟,你尚了大瀚朝最尊貴的嫡長公主!你為雪國立了大功,今後再也沒人敢看不起你!」
「嘿嘿……」律習傻笑著,他可沒想那麼多。他只知道,那個嬌蠻跋扈的小公主即將跟隨他回到雪國、成為他的妻子,與他攜手一生。一想到這裡,他就忍不住地想笑出聲來。
更深露重,昭陽殿前的石磚映射著森冷的月光,冰涼如水。
大瀚皇后一襲素衣,脫簪散發跪於院中,雙手捧著賜婚的聖旨,哀聲高呼:「臣妾求皇上收回聖諭!臣妾不能沒有瑞怡,讓女兒離開臣妾,就是要了臣妾的命啊!」鳳舞深深下拜,口中哀求不停:「求皇上垂憐,留臣妾一條『性命』吧!臣妾寧可不做這個皇后,也不願飽嘗親子分離之苦!」
殿內聽著鳳舞哀求的端煜麟,心裡也極為難受。他幾次想衝出去拉起鳳舞,可最後都狠心地忍住了。他只能故意裝出冷漠的聲音,對著門口回復:「皇后回去吧。君無戲言,更何況聯姻關係到兩國邦交,豈能出爾反爾?」
可是無論他怎麼解釋、怎麼威嚇、怎麼命令,鳳舞就是不肯離去。她喊得嗓子啞了、說不出話來了,就改成磕頭。那一個個擲地有聲的重頭磕下去,鳳舞頭破血流的同時,端煜麟的心何嘗不是鮮血淋漓?
「皇上,不好了!皇後娘娘暈過去了!」直到方達慌忙來報,端煜麟才放下一切架子,衝到殿外將昏厥的鳳舞抱了起來。
夜色中,端煜麟的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水光,聲音也略微哽咽:「你這又是何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