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0】吃醋
我拿著披風走上前,輕輕地披在七殿下的肩上:「殿下,你今天為什麼要對上官小姐講那些話?」
「哪些話?」七殿下轉過身,任由我給他系好絲帶。
我不敢看他,低垂著眉眼道:「你故意提醒上官小姐嫁給六皇子,還不止一次,你……是不是不希望上官小姐與六皇子結親?」
六皇子已是太子,而我私心裡卻無法把他與那個身份結合起來。
七殿下邁開步子,早春的夜風極冷,吹動泥土裡清冽的氣息,也吹動他白如月光的髮帶:「是,我不希望他們在一起。」
「殿下!」我止住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七殿下淡漠地勾了勾唇角,明明在笑,卻讓我從骨子裡生出一股寒意:「六皇子與我不對付,我不能讓六皇子有這麼堅實的靠山。」
是這樣嗎?
我困惑地眨了眨眼。
六皇子與七殿下的關係的確不怎麼好呢,六皇子總愛欺負七殿下,一旦六皇子繼承大統,七殿下的日子想必不會太好過。
但是……
但是我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比如,六皇子從前雖然愛欺負七殿下,但對七殿下還不到深惡痛絕的地步,是七殿下招惹了上官小姐后,與六皇子的梁子才結得越發大了。
從前六皇子只想刁難一下七殿下,現在,卻是恨不得七殿下去死了。
六皇子已然是太子,不與上官若結親,的確會失去一個很大的勢力,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沒有大君撐腰,六皇子想捏死七殿下也還是如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這……這根本沒用啊。
除非——
我的心底掠過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殿下,你難道想把六皇子拉下馬嗎?」
不是要阻撓六皇子與上官若聯姻,而是要把六皇子連根拔起……
想想……都覺得恐怖!
六皇子是誰?那是皇貴妃的兒子啊!皇貴妃的母家雖不比上官家,可也是草原八大部落之一的領袖納蘭氏,動六皇子,那不是與皇貴妃、與整個納蘭家為敵嗎?
大君的妻子,就是納蘭家的千金,是皇貴妃的堂姐呢!
七殿下沒有回答。
我眉心一跳,一把抓住了七殿下的手:「殿下!六皇子與上官小姐縱然做不成夫妻,也是表兄妹,你……你鬥不過六皇子的!你不要犯傻!」
我很期待他笑著告訴我「想哪兒去了?我幾時要與六皇子斗?我只是不希望他如虎添翼而已,放心,我有分寸的,氣氣他就罷了。」
可七殿下依然沒有說話。
我臉上的血色剎那間褪盡了:「殿下……」
七殿下拍了拍我肩膀,說道:「他本就容不下我,我退不退讓,招不招惹上官若,都不會有什麼好結果。與其這樣,不如放手搏一下,最壞也就是……」
他笑了笑,指著門上的牌匾道:「好了,我到了,你回柳春閣吧。」
我艱澀地問道:「七殿下,你想鬥倒六皇子,真的只是怕六皇子不會給你好日子過嗎?」
還是……你喜歡上官小姐?
七殿下頓了頓,認真地看著我:「明嵐,你為什麼會在意我與六皇子爭鬥的原因?」
這一刻,我有種被看穿了的羞赫,我不敢告訴他,在我看來,與其說他是在與六皇子爭奪皇位,不如說他是在與六皇子爭奪上官若。
不等我回答,他話音再度響起:「他是皇子,我也是,我與他生來就是宿敵,這個理由夠不夠?」
我再傻,也聽出他話里的不悅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生氣?
他是我的主子,與我有著不同尋常的親密關係,我問他一個理由,難道還不行嗎?
我有種想哭的衝動,低下頭,忍住淚意道:「奴婢僭越了,奴婢以後會注意分寸,不該做的事絕不多做一件,不該說的話絕不多嘴一句,殿下安,奴婢告退。」
我轉過身,眼裡掉了下來。
七殿下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勁,在我轉身的一瞬拉住了我的胳膊,並問:「怎麼了?」
我撇過臉,不給他看。
七殿下一手攬住我腰肢,一手掐住我下顎,將我被淚水弄得狼狽不堪的臉轉了過來。
「噯,怎麼還哭上了?」他的語氣不若先前那般鎮定了。
我本來只有一點點想哭,被他一關心,就變成了十足的想哭,淚水流的那叫一個泛濫。
他越發手足無措了,抬起手,擦眼淚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就那麼僵在半空:「哎呀,那個……你別哭了,我沒怪你多嘴。」
天底下,哪兒皇子哄宮女的?
我很不爭氣地蹬鼻子上臉了,幽怨地看著他,一抽一抽道:「你是皇子,我是宮女,你幹什麼,哪兒輪得到我置喙?你想對付六皇子就對付吧,甭管是你看他不順眼,還是你想搶他心上人,都隨了你吧!左不過再熬十年,我就能離宮了!到時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我也礙不著你什麼了!」
他的身子瞬間僵住了,一雙冷眸死死地盯著我,像要把我給射穿一樣:「誰許你離宮了?」
我一怔,鼻涕還掛在鼻尖兒上,他的樣子太過駭人,我一時沒敢往下接話。
還是他開了口:「不想伺候我了?」
我深吸一口氣,稍稍恢復了些膽量:「我本來就不是伺
量:「我本來就不是伺候你的,我是劉姑娘的宮女,蓮蓉才是你房裡的人!」
我強調了房裡的人,有些暗示通房丫環的意思,若在以往,我決計不會與他爭論蓮蓉她們的,但今天……今天醋罈子全被上官若打翻了,理智也沒剩下多少了。
七殿下到底是懂些東西的,我們四個當初會被送到行宮,多半是備給他教導人事用的,他現在年少,沒經歷過出精,我們便是普通丫鬟,若是經歷了,想叫誰陪睡,隨便點就是了。
四個人中,我被送到柳春閣,基本上無緣於他房中,素蓉、蓮蓉、白蓉,他又只點了蓮蓉練劍,若將來他有了需要,蓮蓉就是頭一份子了。
七殿下先是冷冷地看著我,聽完我的話后,噗嗤一聲笑了:「蓮蓉來我房裡的次數還沒你多,誰是我房裡人?你才是。」
我耳根子一紅,撇過臉望向了別處。
他搓了搓我的手,他的手非常溫暖,掌心有厚繭,相比之下,我的儘管有些粗糙,可也稱得上纖細嫩滑了。
他解下自己的氅衣披在我身上,我不要,他堅持:「涼,穿著。」
他這雙習武的手,真算不上多麼溫柔,但看著他近在咫尺的臉,那熱意彷彿從他皮膚散開,在空氣裡層層暈開之後,又貼到了我的臉上。
我只覺臉頰更燙了。
給我穿好披風,他牽了我的手:「走吧。」
「去哪兒?」
「送你回柳春閣。」
剛剛都叫我自己回去,現在倒是送上了,女人鬧一鬧,男人果然會心軟的么?
我悶頭,把幾乎要溢出眼底的喜悅藏進夜色。
往常要走許久的路程,今晚卻好似一眨眼就到了,我站在門口,要脫下披風給他,他按住:「我不冷,都流汗了。」
我點點頭:「那我進去了。」
「嗯。」
我走了幾步。
他突然叫住我:「還走嗎?」
「啊?」我轉過身,困惑地看著他。
他問:「離宮,真的打算離宮嗎?」
本來……是這麼打算的啊。
來行宮的路上,我與素蓉、蓮蓉、白蓉便商量好了,相互扶持,一直到二十五歲離宮,大周的宮女,身家清白的話,都是能夠被放出宮的。若是做了人事宮女,皇宮或許走不出去,不過行宮……管得比較松,主子開恩的話都是能放走的。
可這一刻,我看著他深邃如泊的眼睛,竟怎麼也講不出離宮的話,甚至想一下,心口都能抽疼。
「宮女……宮女到了……二十五歲……都是要被放出去的……」我忍住喉頭哽咽,支支吾吾地說。
他定定地看著我,半晌后,嘆著氣轉身:「我沒把你當宮女。」
我猛地抬頭!
他一聲不吭地走掉了。
我心中劃過一抹澀澀的疼痛,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少年的喜怒哀樂,已經能左右我的情緒了,他不過是露出了那麼一丁點的失落,我就難受得恨不得沒與他那麼說過。
我想追上去解釋,那邊,姑姑出來落鎖了。
「明嵐啊?」姑姑睜大眼睛望著我,確切地說,是望著我身上的披風。
我忙把披風解了下來,低著頭道:「姑姑。」
姑姑的目光在我臉上掃了一圈,伸出手道:「給我吧,我去洗了掛起來。」
「是。」我把七殿下的披風給了姑姑。
姑姑沒說什麼,落了鎖,邊朝裡邊走,邊狀似無意地問道:「你也是的,這麼冷的天,怎不叫殿下進來坐坐,喝杯茶暖了身子再走?」
我下意識地想說「太晚了,免得驚動劉姑娘了」,話到唇邊猛地一驚,抬眸,對上了姑姑暗藏波濤的眼睛,我垂下眸子,道:「殿下沒來,我自己回來的。」
穿殿下的披風已經夠驚世駭俗了,若叫姑姑知道殿下親自送我回來,不得揭了我的皮呀?
可披風的事兒,無論如何也圓不過去了,我不好說自己冷,宮女再冷,哪怕凍死,也不該找主子借衣裳,何況七殿下那個大殺四方的冰塊,能是你借他就給的?
太曖昧了,怎麼辦?
有點小甜蜜,還有點小嘚瑟。
我少年不知愁滋味,沒意識到,若七殿下不是個不受寵的皇子,我今夜的舉動就得被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了。
我慶幸姑姑沒罰我,偷笑著回房睡覺了。
姑姑最終沒把披風的事兒告訴劉姑娘。
第二天,上官若沒來。
七殿下等到黃昏,用過晚膳便溜出宮了。
在他與我攤牌想對付六皇子后,我或多或少地猜出他出宮八成是與自己的「大業」有關了。
然而我對他的「大業」卻並不抱任何信心,一個連母族都沒有的皇子,一個親生父親看都懶得看一眼的兒子,有什麼資本與身世顯赫的六皇子斗呢?別說六皇子了,就連林貴人所出的三皇子都鬥不過。
在這樣的憂慮下,我加大了賺錢的力度,我盡量多多多多地釀造梅子酒,除了每月給常伯伯和盛伯伯送兩壇,其餘的全都托盛伯伯賣了出去。
我把賣的銀子藏好,萬一哪天七殿下落敗了,我還能帶著七殿下與劉姑娘跑路,天涯海角,或是別的國家,有銀子,就不怕餓死。
轉眼到了四月,初二這天,上官若來了。
一個多月不見,她整
不見,她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原本白裡透紅的膚色泛著脆弱無力的蒼白,精緻迷人的眼睛,暗暗的,少了許多神采,只不過,即便她狀態差成了這樣,還是美得叫人轉不開眼睛。
「諸葛冥。」她一開口,眼淚便掉了下來。
七殿下扶住她肩膀,看著她問:「出什麼事了?」
上官若抱住他胳膊,把頭貼上他肩頭問:「我不來找你,你都不擔心我出什麼事嗎?」
七殿下笑了笑,任由她靠著:「你不折磨別人就阿彌陀佛了,你出事?真不可能。」
上官若直起身,幽怨地瞪著他:「討厭!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七殿下溫聲道:「關心你。說吧,怎麼就放我鴿子了?」
上官若又靠上他肩頭道:「諸葛昭那個混球,居然跑到我父親那裡告狀,說我跑到行宮瞎轉悠,還說行宮不必皇宮戒備森嚴,很容易混進壞人。」
「沒說你為了我沖他發火,還挺聰明的。」七殿下似是而非地嘀咕了一句。
上官若眨巴著眼睛:「你說什麼?」
七殿下忙道:「我說,你父親就因為這個把你關起來了?」
上官若委屈地癟了癟嘴兒:「嗯!父親好討厭!居然不准我出宮!我再也不要理他了!」
我看著上官若肆無忌憚地霸佔著七殿下,做著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心裡一陣吃味兒,放杯子的聲響大了些。
放完,七殿下朝我看了過來。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做錯了,給上官若甩臉子,我有幾個腦袋啊?
我惴惴不安地低下了頭。
上官若卻傻獃獃的,一點沒察覺到我的不敬,她看了我一眼,說道:「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呀?不舒服的話就下去休息吧,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她是一片好心,而聽在我耳朵里,卻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口氣。
我越發不舒服了。
我捏了捏手指,語氣如常道:「奴婢是殿下的宮女,要伺候殿下的。」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你不是我主子,沒權利對我發號施令。
上官若沒聽出我話里的挑釁,她單純得跟一張白紙一樣,她這麼尊貴,從來都只有別人討好她,誰都不敢得罪她,所以即便我不敬她,在她看來,也只是我不舒服而使的小性子罷了。
她竟也不生氣。
她眨巴著美麗的眼睛,對七殿下道:「你讓她去休息吧,她看上去不太舒服。」
七殿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下去。」
那淡漠的語氣!
我像是被潑了盆冷水,涼著心坎兒走掉了。
我沒走遠,不敢走遠,想聽聽他們談了些什麼,又做了些什麼,像是……偷窺。
不該這樣的,不過我也顧不上了,心中有個聲音,告訴我,要這麼做。
我頓在了門口。
上官若與七殿下說起了皇宮發生的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精確到她每天塗了幾次口脂。
七殿下的時間非常寶貴,可與上官若在一起,他似乎永遠沒有正經事一般,聽她嘰里呱啦地說連我都覺得乏味的東西,還時不時評論幾句,惹得上官若的大小姐日常越發奔流不息。
我一遍遍暗示自己,七殿下在利用美男計,他只是想離間上官若與六皇子而已……
半個時辰后,上官若哭也哭累了,說也說乏了,就在七殿下的床上睡下了。
我進去,給換了一床稍厚些的被子,看著理所當然霸著七殿下床鋪的少女,我淡淡一笑,說道:「草原的姑娘是不是都這麼開放啊?男人的床想睡就隨便睡了,若換作我們漢人,不被浸豬籠是好的,怕是連婆家都找不……」
「明嵐!」七殿下厲聲呵住了我。
我心口一震,對上了他滿是寒氣的眼睛,自從入了一次皇宮后,他再沒對我這麼疾言厲色過,我第一反應是害怕,印象中魔鬼一般的傢伙回來了;第二反應是委屈,溫柔的屬於我的七殿下不見了。
我鼻子一酸,哭了起來。
七殿下隱忍地握了握拳,隨即深吸一口氣,嘆道:「好了,她到底是大君的女兒,在背後議論她是非,十個腦袋也不夠你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