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帶走
因為是元宵佳節,飯點過後,街上來往的人很多。尤其是主街道,道路兩旁全是販賣各種煙花爆竹,以及各種花燈河燈的,也有很多舞獅舞龍的雜耍和風味小吃,特別的熱鬧喜慶。
莫青涼腿腳不便,在女兒和兒媳的扶持下勉強走一段路就會累。加之街上人多,本就走不快,他們邊走邊停,休息的時候三個小孩跑這裡跑那裡,跟猴子一樣,到處躥,躥得楚天澈覺得眼花,索性打發了花雉去跟著,他自己則是同九方長淵站在一旁護著女眷們,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
「誒。」
楚天澈雙手抄在暖袖裡,胳膊肘抬了抬,碰碰九方長淵:「你跟我說說,七妹今晚上來這麼一出,是要幹什麼?」
九方長淵斜眼看了他一眼:「能幹什麼,逛街買東西放焰火啊。」
楚天澈撇撇嘴:「妹夫,你信不信,你這話拿去哄喻兒,喻兒都不會信。」
九方長淵:「那你拿去哄喻兒啊,看喻兒信不信。」
見九方長淵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樣,楚天澈魔怔了一樣,轉頭居然真的去問楚喻了。
此時的楚喻被兩個表姐帶著,買了不少的小玩意兒和吃食,正拿著一根糖葫蘆啃得香甜。見楚天澈找過來,當頭就問了自己那麼一個問題,楚喻罕見的愣了愣神:「咱們不就是出來玩的嗎?難道娘親還另有安排,我不知道啊,沒聽娘親說。」
楚天澈聞言也是一愣:「難不成今晚上還真只是要玩玩而已?」
楚喻道:「應該就只是玩玩吧,外祖母才剛從藏室里出來,街上人氣重,能給外祖母祛祛霉氣。」
九方長淵和楚喻的回答如出一轍,父子倆一同認定,楚雲裳今晚上就是要他們出來玩的,而不是要趁機做些別的什麼事。
如此,饒是楚天澈再懷疑,此刻也不得不相信,楚雲裳今晚這個出門逛街的提議,還當真只是逛街而已,並沒有別的什麼用意。是他習慣了楚雲裳做什麼都要悄悄留一手的手段,這才難得在楚雲裳沒有動用手段的時候,以為她還要和以前一樣,會悄悄做些什麼。
想到這裡,楚天澈目光若有似無地瞟了一眼身後。
探聽消息探聽到了這兒,也該走人了吧。
雖說暗中跟著的這些人,只要一方不動,其他方也就都不動,八方都不動,他們出來玩不會有什麼危險。但這麼多人在暗中跟隨,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怎麼說都是怎麼不自在。
果然,在楚天澈的感知之下,暗中緊緊跟隨著他們的人,在探聽到他和九方長淵以及楚喻的對話后,剛才還是一步不離地跟隨著,此時卻是稍稍都有些猶豫了。慢慢的,有一方勢力開始退出,不多時,將近一半的勢力都退出了,只餘一些仍然不太相信的人,還是在暗中悄悄地尾隨著,楚天澈他們去哪裡,這些人也就跟著去哪裡,愣是沒被擁擠的人流給擠散一星半點。
楚天澈對此感到十萬分的敬佩:街上擠成這個樣子,還能半步不離地跟著,這職業操守真真頂破天了去。
此時已經到了護城河邊,許多的小孩子以及年輕男女都正往河裡放花燈。楚喻三個也是去買了花燈,然後拿了專門供人往花燈上寫字的筆墨,就徑自躲到一旁去寫願望了。
楚雲裳看著,須臾微微低下頭來,問向莫青涼:「母親,你要不要也放花燈?」
在斗笠遮掩下的莫青涼,此時正閉著眼,傾聽著此間熱鬧。陡然聽見楚雲裳這麼說,莫青涼一怔:「花燈?上一次放花燈,好像還是你小的時候。」
楚雲裳低低應了一聲:「是我三歲的時候,也是上元節,你帶我和三哥出來玩,給我們買了花燈放。」
一轉眼十幾年過去,當初那小小的孩子,如今已經為人父為人母,而那意氣風發的女子,卻是老得極快,到得如今,竟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看一看這十幾年沒看過的世界。
「這麼多年了啊,」莫青涼怔怔嘆了一句,「居然過得這麼快……」她停頓了一會兒,才道,「那都是小孩子和你們年輕人愛玩的,我就不用了。」
哪有七老八十的老太太還來河邊放花燈的……
她雖然年紀還沒那麼大,但外表已然和那些老年人相差無幾。
莫青涼最終道:「喻兒他們還在玩吧?你扶我找地方坐著歇會兒,等他們玩好了,咱們再走。」
於是楚雲裳便和文姬一起,將她扶到了一旁樹下的石凳上坐著。
都到了這裡,整個懿都里最熱鬧的地方,一直都跟在身後的僕從們,楚雲裳讓他們各自去玩了,花雉和無影更是一直在護著孩子們,九方長淵和楚天澈也是被鬧得過去了,只留楚雲裳和文姬還陪在莫青涼身邊。
不多時,眼看著孩子們放過花燈后,似乎要坐船玩,文姬有些擔心,說了一句,便離開了樹下,往正在橋墩那邊呆著的楚喻幾人走去。
這樣一來,還陪著莫青涼的,就只有楚雲裳了。
楚雲裳坐在她身邊,挽著她的手,指腹有一下沒一下的摩挲著她的手背。母女兩個不說話,樹下便很安靜,四周圍卻全然是節日特有的熱鬧,倒也不覺得尷尬。
只過了一會兒,遠遠能望見橋墩那邊,果然有著一條船緩緩開動了,駛進正在河上行駛著的其餘船隻中,正是楚喻他們。
因為是過節,坐船遊玩的
為是過節,坐船遊玩的人很多,船也都是裝飾了各種彩飾的高大樓船,有些更大的樓船上,鶯歌燕舞,竟是直接開唱了起來。楚喻他們原本也是要坐上這種船的,想人多熱鬧一些,最終卻還是被及時趕過來的文姬三言兩語給說得直接包了個船,原因是那種船都是被青樓給包場子的,小孩子家家年紀小不能學壞。
於是樓船慢慢地在河面上行駛著,沒走多遠,就又從船隊里出來。九方長淵讓船家先將船靠岸,再接幾個人上來。
楚喻扒在船頭欄杆上,正努力往河邊人群中找尋著自家娘親和外祖母的身影。他眼神兒好,很快就找到了兩人,卻是還沒伸手打個招呼,讓她們看到自己,就見莫青涼似乎和楚雲裳說了什麼,後者點點頭,這便從樹下起身來,朝某個方向走去。
卻是才在楚雲裳離開樹下沒多久,楚喻就親眼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立時有幾個人從中衝出,以極快的速度沖向還坐在樹下的莫青涼,手一伸,就將莫青涼給從石凳上帶起,然後往肩膀上一扛,腳下輕功一動,速度快如閃電般掠上半空,直朝某處射去。
楚喻一下子就瞪大眼睛:「外祖母!」
他這一喊,船上的人立時驚了:「外祖母怎麼了?!」
「她被人抓走了!」
順著楚喻指的方向看去,船上眾人這便看到,幾個人正背負著莫青涼在半空中飛馳,速度很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是離開了河邊。
然而,那幾個人還沒再來得及前行一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居然又有著另外的一批人,從人群中沖向半空,雙方甫一碰面,便直接在房頂上打了起來,竟是都要爭奪莫青涼。
一時間,房頂之下的人都是尖叫著跑開,有人立即就想要去報官,整個場面混亂不已。
看到這一幕,船上的人立時都是急了:「船家,快靠岸!快點!」
其中幾個會功夫的,不用楚喻多說,足下一點,便已飛身離開樓船,途中借著周遭其餘樓船施力,先他們包下的樓船到達了河邊,然後就想要向前方那正混亂著的地方趕去。
卻聽喧囂之中,有誰開口道:「不用過去。」
那聲音太冷靜,也太沉寂,更多的則是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平淡。
才要趕過去的人聞言,立時停住,轉頭一看,就見之前還是離開了樹下,不知是要去哪裡的楚雲裳,此時手中正提著一個油紙包,有糖炒栗子的味道隱隱擴散到空氣中,原來她之前是去給莫青涼買栗子了。
油紙包里的栗子顯然是現炒的,味道聞起來很香,拿在手裡也是熱乎乎的。楚雲裳將油紙包打開,取出一枚栗子來,沿著那切口剝著,眼睛卻是看也不看,只一直盯著前方的混亂,平靜到近乎於冷酷:「正主還沒來,她是不會被人帶走的。」
「什麼意思?」楚天澈皺了眉,從她的話里立時想清楚了什麼,倏然錯愕不已,「你早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所以才會說什麼來逛街,才會將其他人都給遣散,就為了給暗中跟隨的人一個機會?
就為了看一看各方龍爭虎鬥,能得到最大利益的人是誰?
「正月十五元宵節。」楚雲裳剝好一個栗子,卻沒吃,而是放進了另一個乾淨的油紙包里,然後繼續剝,看來是要給孩子們吃的。她淡淡道:「三哥,十四年前的這天,母親帶我們兩個來這裡玩。那麼十三年前的這天,這裡發生了什麼,你還記得嗎?」
十四年前,楚雲裳三歲,楚天澈十一歲,兄妹兩個都正是最受寵的時候。
十三年前,楚雲裳四歲,楚天澈十二歲,前者已然失去了所有的寵愛,後者則依然享受著一如既往的疼寵。
那麼,楚雲裳四歲的時候……
楚天澈站在背光處,陰影籠罩下來,他面色似乎一下子就變得陰沉了:「十三年前的元宵節,全侯府的人出來玩,放花燈的時候,發生了踩踏事故,你和大家失散,差點被人拐走,母親也差點……」
「母親也差點被人帶走。」楚雲裳接著他的話繼續說了下去,語氣平靜如斯,彷彿只是在敘述一個故事一樣,而她並不是那個故事裡的人,「那個時候,母親和汝陽侯的關係已經開始接近冰點,汝陽侯也不再將我當女兒看待。所以那天晚上,我差點被人拐走的時候,他一直在旁邊看著,沒有插手;母親也要被人帶走的時候,他也依然在看著,沒有插手。」
說到這裡,楚雲裳已經剝了好些個栗子,香甜軟糯的栗子仁兒全被放在了乾淨的油紙包里,等著樓船靠岸,孩子們上岸來,她就能分給孩子們吃了。
而那前方果然如她所說,爭鬥依舊在持續著,且由於參戰的人越來越多,爭鬥就更顯得驚心動魄。不時有人負傷死亡從房頂上掉落下來,路人跑的跑逃的逃,官兵卻還沒到,好好一個節日,亂得不成樣子。
她平靜而淡漠地看著,繼續開口,卻不是在和楚天澈說話了。
「所以,十三年後的今天,母親還要被人帶走,你也依然在看著,沒有插手。」
她轉過頭,看向誰,輕輕一笑,笑容純凈無暇。
「你說,我說的對嗎,汝陽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