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5、妹妹
不知誰還能記得,很久很久以前,大約是四五十年前的時候,有那麼一個女人,明明是要給別人做妾室的,可她最後卻是極風光的出嫁,色澤艷麗的鳳冠霞帔燃了懿都的半邊天,那鑲嵌了貴重東珠以及無數珍珠瑪瑙的紅蓋頭,成為當時懿都里無數少女最艷羨的東西。
她嫁入那個極顯赫的世家,因著姿容姣好,又會討人歡心,短短几年時間裡,她一直都是她夫君的心頭好、掌中寶,她想要什麼,她夫君都會給她送來,實實在在是將她寵得厲害。
然而好景不長。
有一次,她夫君出遠門辦事,並沒有帶上她。她一個人獨守空閨,寂寞得緊,然後在某一個夜晚,她做了一個很是奇怪的夢。
那是個春夢。
卻並非是個正常的春夢。
夢裡,她看到一條蛇。那蛇長得非常巨大,直立起來,比兩個她還高。鮮紅的信子一吐,她還來不及尖叫,來不及逃跑,就被蛇信纏上。
她在夢裡拼了命的掙扎,拼了命的叫喊,都是沒能阻止那大蛇的動作。她整個人都被那大蛇給纏得緊緊的,半點空隙都不留,**與理智在生死之間交雜,她滿夜都是痛苦不堪。
等她醒來后,她發現自己渾身都是冷汗,果然是做噩夢了。
只是個噩夢而已。她安慰自己,快點把這個夢忘掉,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心理作用下,她很快就忘記了這個夢。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在家中等著她的夫君歸來。
終於有一天,她的夫君辦完事情,回來了。她得到夫君回來的消息,歡天喜地的出了院子,想要去迎接他,卻是在剛剛見到她夫君,她還未來得及上前之時,她突感一陣噁心,當即扶著院牆就吐了起來。嘔吐讓她十分的難受,因此她沒能看見丫鬟婆子們震驚而慌張的神情,以及她夫君陡然就變得難看的臉色。
於是,她也更加沒有看到,有誰走到她夫君的身邊,同她夫君附耳說了句話,似乎是確定了什麼似的,讓得她夫君的面色,徹底黑如鍋底。
等她吐完了,她夫君走過來,沒有像以往那般,會溫柔地詢問她是不是吃壞了什麼東西,導致身體不舒服了,而是面色陰沉地看著她,不等她說話,他便徑直抬手叩住了她的脖頸,將她剛剛嘔吐完畢,還在脫力著的身體,給一下子提了起來。
那一瞬間,頸項被緊緊箍住,呼吸也是變得艱難,胸腔猛烈地震動著,她又想要吐,身體卻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連掙扎都沒有力氣。她瞪大了眼睛,眼角尚有著因嘔吐所產生的生理淚水,她視線模糊著看向她的夫君,想要詢問他怎麼了,就見他沉著一張臉,壓低著聲音問道:「孩子是誰的?」
……孩子?
什麼孩子?
她愣了愣。
看她如此反應,她夫君不僅沒有面色稍霽,反而變得越發難看了。此時他才從外地趕回來,渾身都是風塵僕僕,該去立即清洗一番的,然此刻,他就這樣箍著她的脖子,將她一路提進了房間里去。
進了房間后,「砰」的一聲,房門被關上,與外面的一切隔離開來。
有誰在門外站了片刻,方才悄無聲息地離去。
她被她的夫君一下甩到床上去,身體重重撞在被褥上,她覺得有些疼,終究是忍住了。只能抬起一雙婆娑淚眼,怔怔地看著不知為何突然大發脾氣的夫君:「侯爺?」
是了。
她的夫君,乃大周朝世襲的汝陽侯,楚家的現任家主,身份尊貴到足以令人仰視。
然而此刻,這個身份極貴重的人,卻是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一雙眼漆黑深沉,裡面沒有任何以往她所熟悉的種種寵溺和疼愛。
他微微俯下身來,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語氣溫和,言辭卻是犀利:「說,孩子是誰的,那個姦夫是誰?」
孩子?
姦夫?
她越聽越不明白,只能惶惶然睜大了眼,視線模糊:「侯爺,您在說什麼,妾身聽不懂。」
接連問了兩次,沒有得到任何的答案不說,竟還敢裝瘋賣傻,說自己不懂。侯爺微微冷笑開來,手指鬆開她的下巴,朝下一滑,便滑到她的小腹處。
他溫柔地撫摸著她的小腹,語氣漸漸變得陰森:「這裡有個孩子。你還不懂嗎?」
這句話一說,她立時恍然大悟。
難怪這兩天她一直覺得身體不舒服,甚至剛剛還在侯爺面前嘔吐,原來是因為她有了孩子,她是孕吐……
有了孩子,這本該是一件很讓人欣喜的事,然而當這個孩子懷上的時期,是侯爺根本不在府中的時候,這如何能讓人高興得起來?從古至今,綠帽子的重量一直都是最讓男人難以啟齒的,尤其侯爺子嗣素來稀薄,這麼多年了,也就只有楚璽那麼一個兒子,好不容易妾室也懷了孕,卻懷的不是自己的種?
任誰期待了那麼久,花費了那麼多功夫,辛辛苦苦才種出來的大白菜,一轉眼自己還沒吃,卻先被豬給拱了,還能欣喜得起來?
「我懷孕了……?」
她越發怔怔然,雙手覆上自己的小腹:「我懷孕了,孩子不是侯爺的?」
「當然不是本侯的。」侯爺語氣森然,「你身孕才兩個半月,可本侯卻是走了整整三月有餘。難道本侯在外地辦差,還能讓你懷孕?當真痴人說夢!」?當真痴人說夢!」
她聽著,身體不自知地抖了抖。
懷孕了,可孩子卻不是侯爺的。
侯爺這麼生氣,她,她……
「來人。」侯爺並沒有如何的對待她,而是直起身來,看向她的目光,宛如正在看待死人一般,其內沒有一分半點的情緒可言,「將姨娘關進柴房裡,她什麼時候肯說出姦夫的名字,就什麼時候給她飯吃。」
話音落下,房門立即被人從外推開,有身強體壯的僕人進來,一下便將她從床上架起來,要帶她離開這裡。
她這才想起來要為自己辯解:「侯爺!沒有姦夫,沒有的!我沒……」
啪!
有人一巴掌甩過來,力道奇大,她被打得頭昏腦脹,嘴裡都隱約混著股血腥味兒,想要說的話,一個字也沒能說出來。
就這樣,她被關進柴房裡,任憑她如何的哭泣,如何的叫喊,看守在柴房外面的人,都是連口水都不給她喝。
她第一次在這樣骯髒而又狹小的地方過夜,各種她從來都沒有體驗過的東西,在這一夜裡她全體驗了個遍。漫無邊際的恐懼籠罩著她渾身,侵蝕著她的理智,她眼淚都哭到再流不出來。
過去一天,再過去一天。
終於,侯爺再度出現在她的眼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狼狽不已的她,眼中半點憐愛都無。只冷冰冰地問道:「本侯再問你一遍,姦夫是誰?」
她張了張嘴,嗓子卻沙啞到根本說不出話來。他便讓人送了碗水過來,然後毫無憐惜之意的將水遞到她嘴邊,另只手錯開她的嘴唇,沒有任何停頓的,將一整碗水給她灌了下去。
「嗚嗚嗚……侯……嗚呃……」
她被嗆得厲害,他卻根本沒有要讓她換氣的樣子。只等一碗水灌完了,他鬆開她,隨手將碗扔掉,她立時跪倒在地,劇烈地咳嗽著,小腹抽搐得厲害,許久沒有流出來的眼淚,此時也是重新流了出來。
眼淚一顆顆地砸到地上發了霉的稻草上,她覺得自己很可憐,也很委屈。
明明沒有姦夫的,她只是做了那個有著大蛇的夢而已,她居然就懷孕了。可是她說出來,侯爺他會相信嗎?他看她的眼神,都是如此冷漠而厭惡,彷彿以前他給予她的所有寵愛,都只是虛無的假象而已,他根本就是個冷血的人,他從來都是最愛他自己的,他哪裡會真的愛別人?
他哪裡,真的會聽她的辯解,相信她並沒有背叛他,相信她還是清清白白的,相信她真的什麼都沒有做?
然而,有關那個大蛇的夢,終究還是說出了口。
而果然的,他並不相信她,他只一味的認定,她就是背著他偷了人,她就是給他戴了綠帽子,她就是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她肚子里的是野種,既是野種,那就絕對不能留。
所以,卸下了所有的偽裝,拋卻了所有的虛假,他第一次以她從未見過的姿態,狠狠地辱罵她,狠狠地毆打她。劇痛傳遍身體,她睜大了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只能在那一片茫茫黑暗中,感受著鮮血的流失,感受著小腹中那個被說是野種的孩子,慢慢從她身體里滑落,死在她的面前。
孩子,我的孩子……
她伸出手,想要觸碰到她的孩子,卻被他一腳踩上手背。骨頭斷裂聲極清晰地在耳畔響起,她似乎在那一剎那中,看到那小小的窗戶外,有著誰的身影,一閃而過。
那身影太熟悉,是即便燒成灰,她也能認出來的身影。
於是她眼睛睜得更大了,臉上帶著極度的震驚之色,卻是什麼也沒來得及說,也什麼都沒來得及想,就這樣以一種渾身浴血的姿態,死去了。
死在她深愛的夫君的手下。
眼看著她被自己活生生地打死,侯爺愣了一愣,然後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呼吸間滿是濃郁的血腥味道,刺鼻得很。
然後定了定心神,喚了一聲:「管家。」
楚昌依言進入柴房,躬了躬身,似乎並沒有看到面前的血腥場景:「侯爺。」
「將她扔亂葬崗去吧。」侯爺似乎很疲憊,扶著額慢慢走出去,「收拾乾淨,別留什麼不該留的。」
楚昌躬身應是。
等侯爺離開后,他將房門掩上,看向地上那以極凄慘的姿態死去的女人,他沒有立即如侯爺所說,將屍體給扔去亂葬崗,而是看著那流了滿地的鮮血,慢慢的,慢慢的,在她面前跪了下來。
血液染紅衣衫,他跪在她面前,須臾伸出手去,想要合上她死不瞑目的眼睛,卻怎樣也無法。他目光轉了轉,看向被她抓在手中的那尚未成型的胎兒,終於是沒能忍住,輕輕喊了一句:「妹妹。」他道,「你且放心,你死得很有價值。你等一等,很快我就會殺了他,讓他下去陪你。」
那個人本就不該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也不該成為汝陽侯的。是他的母親一時糊塗,才將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都給了那個人。
什麼狸貓換太子,什麼真假龍子龍孫。
只要是為了利益,又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世界上人這麼多,總有那麼一些人,是肯為了利益,而去做些喪心病狂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