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7 我想回家
喬莞心中有氣,衝動起來就不管不顧了。
可這會兒她的手還沒碰上他的扣子,纖細的皓腕瞬間被人扣住。
床頭的電話響了,傅天琅沉默的接起,談話間看著她的眼神深處流露出一絲慍怒。
「是我。」
喬莞被他瞧得心頭一顫,腦子頓時清醒了大半。
空氣似乎在瞬間凝結,一時間,房中回蕩的只有男人略微低沉的聲音。
暈黃的燈光暈上他的側臉,眼瞅著傅天琅有條不紊的交代工作上的事情,喬莞聽著有些發暈,又不好打擾他,只能一聲不吭的維持著同一姿勢。
偶然間,她掃過床頭的金屬燈罩,望著裡頭的身影,面色微微一僵。
裡面的女人就彷彿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打鬥,渾身汗如雨下,臉色青白的與她對視。
她又愣了下,忍不住摸上略微消瘦的臉頰,原本圓潤的小臉蛋已經凹了下去,顯得她的下巴更尖,眼圈黑濃,披頭散髮,皮膚白得毫無血色,幾乎與鬼一般……這,真的是她?
掛斷電話,傅天琅翻身下床。
喬莞一時不查,由他身上滾了下來。
見他一語不發的披上外套,她咬著牙,就像下了某個的萬不得已的決心,一把抓住他。
「你去哪?」
傅天琅瞥一眼被抓住的袖子:「處理點事情。」
喬莞抖著手,死拽著是怎麼也不肯松的:「琅哥,那些事情真的比我還重要嗎?你不喜歡我了?」
她小心的觀察他的表情,隻字不敢提「愛」,說那麼多也只敢用「喜歡」,畢竟她心中仍認為他哪怕忘了她,但至少愛過她,那麼對她會有好感,所以,至少……至少他會喜歡她吧。
「莞莞。」他沉默許久,突然頓了下,漆黑的眸又深了一分,「我們還年輕,孩子的事不必急於一時,我需要一點時間……」
他性子偏冷,對兩人的一切又是一無所知,確實需要時間「適應」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妻子。
喬莞見他又要走,頓時便急了,伸著手摟上他脖子:「我不要你的『適應』,琅哥,就算你忘了我,可你對我,哪怕是一點點好感都沒有嗎?」
他低頭瞅她,思忖良久后說道:「有。」
她眼睛一亮,心中大喜,可下一秒,又跟泄了氣的皮球,瞬間蔫了。
「喬家對我有恩,從今往後,只要你不主動開口,我會照顧你一生。」
喬莞悶不吭聲的聽著,隨後憋著氣問:「只因為我們將當初救過你,所以你願意對我負責?」
他沒說話,但與他相處多年,她怎會不知他心中在想什麼。
瞧那張死人臉,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那好,你不是要負責么,既然負責就給我一個孩子。」
他眯起眼。
喬莞咬著牙,存心氣他:「他們都覺得我這個鄉下丫頭配不上你,你如果想讓我好過,倒不如讓我生一個你的孩子,這樣我也好在你家裡站穩腳跟!」
「誰說你配不上我?」他頓了下,眸底的寒光一閃而過。
「你甭管誰說,總之……我就要個白白嫩嫩的大胖小子!」她不管不顧的又往他身上鑽,啥臉都不要了,她只要孩子。
「你給不給,給不給。」她胡攪蠻纏。
「莞莞!」傅天琅動了怒,重重的扣住她的雙肩不讓她亂動,語聲略沉的說道,「我有事要處理,晚點再說。」
喬莞吸吸鼻子,被逼急了只能哭道:「借口,真以為我不知道呢,一切都是你為了避開我的借口,既然你娶我回來不是為了生孩子,既然我這麼讓你討厭,咱們還睡一張床做什麼?!」
她不再讓他梏著,而是自動自發的退了一步,哆哆嗦嗦的爬下床,一邊收拾自己的衣服一邊語無倫次的嚷嚷道:「你別去什麼書房,往後也別三更半夜的回來,你若要避著我,我走就是了,我走還不行么,咱兩分房就分房……」
喬莞收拾得快,兩個行李包裝得滿滿的,而傅天琅則一直沉默的看著她動作,既不上前幫忙,也不曾阻攔,好半晌后,他開口道:「你想清楚了?」
喬莞拉著行李包已經走到了門邊,聞言,就猶如發著酒瘋的人突然被一盆冷水潑醒,她冷得哆嗦了下,瞬間就後悔了。
哎……她不想走了怎麼辦?她剛才腦子亂鬨哄的說了胡話,如今話既出口,要怎麼收?
喬莞心裡委屈得很,雖然悔得腸子一直在打結,卻始終拉不下那個臉,最後一撇唇,嘴硬道:「想清楚了。」
沉默開始在房中蔓延,兩人四目相對,四周安靜得落針可聞。
「我走了。」喬莞動作很慢,手已經摸到了門框,但那雙腳卻像是生了根莖,如何也邁不出去。
她後悔了,後悔了,快挽留她呀。
傅天琅與她對視片刻,冷淡的點頭:「嗯。」
他沒有阻止。
喬莞腦袋瓜子登時「咣」的一聲,紅彤彤的眼眶裡溢滿了水:「我真走了。」
他不作聲,望著她的目光,讓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傻子。
「砰」的一聲關上門,喬莞抱著兩個大行李包在門口待著。
她傻站許久突然有些無措,左右張望半日,才心想現在回去認個錯,道個歉,再撒撒嬌,他會不會忘了她剛才說的話,讓她繼續和他同房?
——咚——
喬莞手一松,行李包重重落了地。
她慢吞吞的蹲下,抱著行李包卻沒有馬上站起來,而是可憐兮兮的團成一個球,等著她的琅哥開門。
可她蹲了有十分鐘,蹲得兩條小腿都開始發麻,那扇冷冰冰的門板卻始終沒有打開。
她望著自己蔥白的指尖和纏繞在手指頭上的黑髮,又干又燥,原來自琅哥忘了她之後,她所有的心思都牽繫在他身上,連自己都忘了收拾。
一個嫁了人的婆娘最怕什麼,最怕不會收拾自己,遲早成為一個被男嫌棄的黃臉婆。
喬莞灰溜溜的爬起身,聳拉著肩膀又望了眼緊閉的門板。
想想剛才說的胡話,乾的混事……真想一磚頭拍死自己。
不體貼,不漂亮,只會撒潑,她還會做什麼……她有些嫌棄自己,摸摸鼻子,轉身去了客房。
隔天早上,喬莞頂著一雙濃的快媲美熊貓眼的黑眼圈在窗口站著,隔著厚重的窗帘看他離去的背影。
恩,她的男人精神依舊颯爽,步履依舊穩健,少了她,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
車子漸漸遠去了,直到消失在她的視野,她灰溜溜的放下了窗帘。
再後來,兩人徹底分房,而分房的結果,就是他們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
傅天琅的圈子與她幾乎沒什麼交集,平日除了新聞報紙,她沒有其他渠道能接收到他的消息,而當兩人在同一屋檐下相遇,能說的話也只有那麼幾句。
「吃了嗎?」
「吃了。」
「早點睡。」
「睡不著。」
「睡不著也睡。」
「喔。」
喬莞擱下報紙,重重的嘆了一口氣,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她的勇氣也一天天的消散,真怕哪日她再也堅持不下去,兩人從此斷了關係。
正值七月,暑熱難當。
喬莞懶洋洋的躲在路旁的梧桐樹下,一邊納涼,一邊慢騰騰的翻出新買的報紙,慢慢搜索她家男人的蹤跡。
嗯,她老公厲害,天天上財經版,那眼睛,那鼻子,那嘴巴,真是越瞧越好看,可比娛樂板的小明星養眼多了,聽說前幾日還有幾名富家名媛對他投懷送抱……
喬莞邊走邊摸了摸兜里的百鬼令,那些不要臉的女人都被她的小鬼狠狠的教訓了一頓,但與他走得最近的上官秋,不知她脖子上戴的什麼玉佩,她的跟班居然碰不得她分毫……
喬莞想到這頓時扼腕不已,拎著報紙大搖大擺的回了家,洗刷洗刷又當回一個無所事事的大米蟲。
半年過去了,一年也過去了,她始終一事無成,並不是她不想找點事做,而是試了幾次才發現其中的貓膩……
原來她的專業,這麼冷門吶,除非上山下鄉,竟沒有一個地方能讓她盡情的施展所學……
喬莞撓撓腦袋,總覺得自己似乎有哪裡被坑了,卻沒往細想,畢竟她並不在乎自己是否有工作,反正她不差錢,光是從趙靈那收來的工錢,已經足夠一個普通人家吃上三年,再加上傅天琅每月打到她賬上的零花,於是她生活無憂,混吃等死……
她這人又天生胸無大志,凡事得過且過,骨子裡總認為這日子到了頭,人也該下地府的,能舒舒服服的過,又何必累死累活?
但她對生活沒什麼期待,不帶表她對她的男人沒期待,為了改變現狀,她蹲在那兒鼓搗半天,終於有了對策。
——
「阿莞,來!」
傅氏大廈四樓的一隅,一名身著清潔工制服,胖嘟嘟的婦女朝遠處招手,「阿姐煲了涼茶,趁熱喝!」
喬莞原本正蹲在角落擦地板,聞言立即爬起身,饞兮兮的湊了過來。
胖婦人叫何姐,在傅氏做了七年的清潔工,成日笑臉迎人,偶爾還會煲點湯水、解暑茶給大家喝,一幢樓下來,數她人緣最好。
「阿莞啊,我說你那麼拚命做啥?還是家裡有啥困難?好端端的一個小姑娘,幹啥不好,非得跟阿姐一樣苦哈哈的跑這掃地來了?」胖婦人替她斟了一杯胖大海,遞上前的時候就跟心疼自家閨女似的替她擦了擦汗。
喬莞老實不客氣的接下,雖然兩人相識不久,但也許是因為同鄉的關係,何姐待她很好。
「掃地挺好的,您瞧我把這裡擦得多乾淨,人走上去都能照鏡子了。」喬莞抱著杯子笑眯眯的說道。
「瞎說。」何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兒,「阿莞,你老實和阿姐說,家裡是不是有什麼困難?否則一個好模好樣的小姑娘,卻成日蹲這兒擦地板,不是亂來么?」
喬莞不作聲,一點不客氣的又討了一杯茶水,優哉游哉的在那解暑。
其實她原先混入傅氏,瞅準的是傅天琅身邊的工作崗位,既然在生活中兩人沒有交集,那麼她就好好努力,慢慢融入他的事業……
只要兩人多多相處,她相信他們還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的。
可也許是她想得太過簡單,如今社會競爭激烈,傅氏又是個整體待遇高,福利好的百年老企業,每年有多少人擠破了頭皮想要往裡涌,她在一沒學歷,二沒工經驗,甚至連個「後門」都沒有的情況下,幾乎連面試官的臉都沒見著,就灰溜溜的走了出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讓她遇上了何姐,又湊巧有個老員工回老家生孩子去了,清潔部這才多了個空缺。
「我啥都不會,除了干這個,還能幹啥?」喬莞嘿嘿一笑,順道摸了摸腦袋。
「貧嘴,下去吃飯了。」胖婦人收走杯子。
一聽開飯,喬莞的眼睛「噌」的一下便亮了起來,丟下抹布和掃帚,跟著去了員工餐廳。
傅氏的員工餐廳向來注重品質,無論是裝潢還是食物皆是如此。
喬莞找了個角落坐下,點了一份A餐,咬著培根和何姐閑聊,偶爾與上幾名同部門的同事便坐到一塊,也算相處甚歡。
只是喬莞偶爾對著天空發獃,她明明已經混入傅氏,但將近一周過去了,她卻連傅天琅一面都沒能見到。
吃完飯,她和何姐一起到大廳坐電梯,路過前台的時候,遠處突然傳來一陣平穩的腳步聲。
一行人由大門處走來,傅天琅走在最前,身旁依次跟著上官秋和幾名高層。
迎面與喬莞對上的時候,幾人皆是一愣,雖然這位傅太太向來低調,但傅天琅身旁的幾名親信,時而也會上家裡做客,倒是見過喬莞幾次,而這會兒一個個全愣在原地,你瞧瞧我,我看看你,最後又將目光落在老總身上。
什麼情況?傅太太怎麼跑公司來了?而且身上還穿著清潔工的制服?
傅天琅腳步一頓,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面面相覷。
男人威嚴的目光往喬莞身上一掃,彷彿要刺穿她一般的將她看個透徹。
琅哥……
喬莞張了張嘴,一雙腿就跟生了根莖一般一動不動。
「傅總。」上官秋柔柔的一笑,望向對方的目光里含著幾許令人不快的深意。
見狀,喬莞當即皺起了眉,下意識的摸了摸兜里的百鬼令,假如不是她脖子上那塊奇怪的玉佩,她真想好好的教訓她。
周遭再次陷入一片寂靜,不知停留了有多久,傅天琅邁開腿朝著喬莞的方向走去。
他生來高大,渾身上下沉斂的是一種渾厚的威嚴與壓迫感,如今一步步的朝她走來,抿著唇,一臉不愉的模樣,壓得喬莞胸口發悶,忍不住的往後退了一步。
隨後他面無表情的與她擦肩而過,就像一個陌生人一般,目光淡淡,甚至沒有多看她一眼。
短短的一瞬,直到幾人走遠,上了電梯,再也看不到,喬莞也彷彿毫無所覺。
她傻站在原地,垂著腦袋,只能盯著自己髒兮兮的鞋尖。
「幹啥呢?看傻了?」何姐拉過她,八卦兮兮的說道,「知道剛才那人是誰不?」
喬莞一聲不吭的傻站著。
「咱們公司的傅總,帥吧?」
喬莞老實的點頭。
何姐掩著嘴笑,笑過之後又一臉嚴肅的道:「阿莞啊,你聽阿姐一句勸,傅總再好,也不是咱們這種人能高攀得上的人,那些成日做白日夢的小姑娘阿姐可見多了,以為自己的臉子稍微比別人好看點,就成天發夢。」
她邊說邊嘆:「阿莞,我瞧你實誠,才和你說點真心話,這女人啊,還是得趁著年輕,找個條件差不多的,真心對你好的嫁,總歸是要過日子的,豪門雖好,可你瞧瞧那些小明星,有哪個嫁入豪門的有好下場?這些有錢男人就是圖你年輕漂亮,等再過幾年,你人老珠黃了,還指望他們對你死心塌地呢?」
「唔。」喬莞摸摸自己的臉,抬頭問:「阿姐,我人老珠黃了么?」
何姐愣了下,頓時笑出聲:「你這小姑娘瞎說個啥,走,上去幹活了。」
喬莞摸摸鼻子,無精打採的跟在身後。
既然她沒人老珠黃,依舊年輕漂亮,他怎麼就不喜歡她了呢?
「阿莞吶,阿姐剛才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但還有個事你不知道吧,咱們傅總可是有老婆了。」何姐發現她悶悶不樂的樣兒,搖頭嘆道,「雖然我沒見過傅太太長啥樣,但能和傅總結婚,肯定有兩把刷子,你瞧瞧上官家的小姐,我就等著看,她遲早得被人收拾。」
喬莞愣了下,看了何姐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兒,沒敢搭話。
其實傅太太只是個鄉下丫頭,無權無勢,還真沒那個本事「收拾」人家……
——
夜幕低垂,霓虹閃爍;行者匆匆,人潮如流。
喬莞換下了工作服,拎著包打算坐地鐵回家。
可剛出了公司門口,還沒走兩步便被一輛高級轎車截住了去路。
車窗降下的瞬間,燈光映出了車中人的側臉。
暈黃的暖光彷彿永遠揮不去他那身冷厲的氣息,淡淡看她一眼,傅天琅簡短的道:
「上車。」
喬莞心頭一跳,二話不說便拉開車門。
「琅哥,你來接我?!」她心裡高興,望著他的目光滿滿的溢出笑意。
「嗯。」他鎖起劍眉,嘴唇抿成一線,在無形中發出一種令人生畏的氣勢。
車子重新發動,順勢擠入車流。
喬莞再傻也能感受到這人不悅的情緒,當即也乖乖收起臉上的笑,夾著尾巴坐到一旁。
沒多久,傅天琅的車到達前面的十字路口,紅燈亮了。
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喬莞望了眼窗外的天色,大片大片的烏雲開始在天空上凝聚,看樣子很快就要下雨。
沉默在車廂內蔓延,不知過去多久,她聽到他說:「明天,你不用來上班了。」
喬莞心一沉,並沒有傻乎乎的問為什麼。
這還用問么?
「我剛才……丟你臉子了?」她想了想,慢吞吞的道。
他不答,她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喔……」她摸摸鼻子,悄悄又覷了眼他那張彷彿化了霜的側臉,突然有些陌生,就像做了一場噩夢,一切都是假的,她的琅哥還是原來的琅哥,並不是眼前這名疏離冷淡的男人。
沒多久,傅天琅驅車將她帶回家,她拖著腮幫子瞧了眼越來越近的傅家大宅,等到車子停妥后,便跟那斗敗的公雞,灰頭土臉的下了車。
透過玻璃窗,她瞥了眼自己的衣著,嗯,她剛掃了整層樓的廁所,擦了不下十層的樓梯,難免一身臭汗……
再反觀一旁西裝革履,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子威嚴的傅天琅,她想了想,聳拉著腦袋和他站遠了些。
而這會兒她剛下車,傅天琅卻沒有解開安全帶的意思,反倒關上車門,打算驅車離開。
喬莞張了張嘴,生怕他真的一聲不吭的走,連忙將半個身子探入車窗。
「去哪?不回家?」
他點頭:「有事。」
什麼事?多大的事?這都幾點了還往外跑?又跟那位上官小姐見面了?
喬莞忍了忍,最終是把話咽了回去:「好吧,你想喝什麼湯?晚上我給你留些飯菜。」
他搖頭:「你先睡吧,不用等我。」
華燈初上,直到那輛轎車緩緩滑入夜色,再也看不到了,喬莞才移開視線。
晚上她照例蹲在客廳等傅天琅,但眼皮一磕一磕的實在沒撐下去,一頭栽在沙發上睡著了。
而當隔日喬莞醒來,發現她睡著的地方不是沙發而是客房。
日出霧露余,青松如膏沐。
早上,廚房裡傳來兵兵砰砰的鼓搗聲。
喬莞撩著袖子在那煎小雞蛋,倒了油,放了模具,特別有心的弄成了一個心形。
她笑眯眯的望著自己的勞動成果,心想她這人雖然沒什麼長處,不能在工作上幫到他,但好歹廚藝還說得過去,當一個賢妻良母沒什麼難度。
她昨夜思前想後,每每憶起上官小姐那道別有深意的目光,她就恨不得一磚頭拍死自己,瞧瞧她都幹了啥蠢事?好的不幹,沒事盡瞎整,如此一來,不是稱了她的心,如了她的意,把她家的男人推得更遠了么?
她揮著菜刀,把上官小姐的臉當成了肉餅,泄憤似的剁呀剁……
往後……往後一定不幹傻事,她要當個好妻子,好母親,賢內助,慢慢的把琅哥的心收回來!
正想著,客廳內傳來腳步聲。
喬莞眼睛一亮,抱著碟子往外走,卻見他一副急匆匆要出門的模樣。
「我煮了小米粥……」
傅天琅沒想到她會出現在廚房,步子一停,上下打量她。
她沒有像平時一樣扎出兩根麻花辮子,一頭又黑又密的長發如今只是高高豎起,隨意扎在腦後,露出的一條后脖頸雪白剔透,白得彷彿能看到皮膚下的血管。
裊裊白煙上涌,熏得她的耳廓微微泛紅,幾縷沒紮好的秀髮在頰面輕拂,淡淡的粉色在清輝下顯得格外柔順美好。
傅天琅眸色漸深,也頭一次正視起這位突然冒出來的鄉下妻子。
「吃么?」她小心翼翼的問。
他望著她泛紅的小臉,軟軟小小的個頭,心頭不禁一動,拉開椅子坐下。
喬莞見狀,目光驀的一亮,一轉身便跟個勤勞的小蜜蜂般,屁顛顛的忙碌去了。
雖然她的男人沒什麼表示,但一個白日下來,喬莞依舊樂此不彼,笑容滿面的瞅著他的模樣,好像他抽空陪她吃個早餐,她就高興得跟中了什麼大獎似的。
傅天琅略微皺眉瞧著她,吃完粥和煎蛋起身就走,臨了被她拽住了袖子。
「晚上回來吃飯好嗎?」她踮起腳,替他整了整領帶,而見他半天沒回話,生怕他拒絕的又加了一句,「今天我生日。」
傅天琅頓了頓,道:「好,你想要什麼禮物?」
喬莞用力搖頭:「不用,不用,你人回來就好。」
他不說,但最後還是應下了。
之後喬莞送他出門,遠遠的望著他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又興匆匆的穿上便服,拎了菜籃子跑出門。
她一路往菜市場里跑,整整一日,幾乎跑遍整個城市,才買齊了她要的食材。
隨後,喬莞回到傅家,連水都沒來得及喝,又一頭熱的鑽進廚房。
「兵兵乓乓」的一陣忙活,她拿出所有看家本事,直到她將一桌子擺滿,已經是夕陽西下,暮色沉沉。
秋風有些冷,喬莞卻倚在窗前,拖著腮幫子等她的男人。
可她等了又等,等來的卻只有一通電話。
他說城西的工地出了事故,陪她過生日的事只能改日。
喬莞噎了下,如果換做從前,她再不講理,再胡攪蠻纏的和他鬧也不會有任何問題,可如今面對這位一路對她公事公辦的傅天琅,她有些猶豫……
最後「嗯嗯啊啊」的掛了電話。
秋風蕭瑟,她回頭望了眼一桌子已經冷掉菜,連熱一熱都懶,捏著筷子走到旁邊。
「傅先生今晚不會來了?」劉嫂問。
「他忙。」喬莞應付的咕噥一句,夾了一塊蝦球塞進嘴裡,嚼吧嚼吧,無滋無味。
劉嫂眼中浮出一絲同情,卻沒多話。
「劉嫂,吃過飯了嗎?坐下一起吃吧?」喬莞捏著筷子,臉上漾出一抹笑。
劉嫂搖頭:「不行,這不合規矩。」
喬莞「喔」了一聲,倒是沒勉強,只淡淡的嘀咕:「……又是規矩呀。」
她又夾了顆蝦球,卻沒往嘴裡塞,而是抬頭掃一眼這間中規中矩的傅家大宅。
規矩,規矩,一切都是規矩。
可她偏偏又是個鄉下的野丫頭,地府里的窮酸小鬼頭,天生沒規沒矩,與這地方真是格格不入。
——
晚上十點,傅天琅還沒回來。
喬莞原先在客廳里等了許久,最終撐不住,決定洗澡睡覺了。
可后脖子剛沾上枕巾沒多久,走廊上突然竄入一陣陰風,輕輕將房門吹開一個縫隙。
「喬同僚……」
喬莞應聲坐起,果不其然,門邊多了一名身長七尺八寸,方巾束髮,白袍曳地的書生。
戴明明沖她笑笑,客客氣氣的作輯道:「叨擾了。」
喬莞抱著枕頭瞧他:「為什麼你每次都喜歡選在大半夜裡擾人清夢?」
弱書生一愣,面上隨即多出了一抹歉意:「這……這……小生此次前來,其實是有一事相求。」
喬莞笑眯眯的插嘴:「你想問我,有沒有瞧到你的平安扣么?」
戴明明又是一愣,而後脫口而出道:「是,是。」
喬莞眨眨眼,無奈的搖頭:「瞧是瞧到了,但已經不在我手裡了。」
戴明明瞠目結舌,剛要問平安扣的去處,卻見喬莞手一指,蔥白玉指筆直的指向他身後……
「戴明明……」
一聲幽幽的泣音飄入耳畔,弱書生徐徐側身,眼波流轉之間,一名白髮黃裙的少女映入眼帘。
她站在走廊的盡頭,背光的位置讓人看不清她的臉,但雙肩微顫,雙拳緊攥,熟悉的呼聲與氣息,仍舊令書生僵硬了笑臉。
——
蛟女和弱書生走了,喬莞的耳根子似乎一下子變得清凈起來。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她時常拖著腮幫子看向窗外,看空空蕩蕩院子,又看冷清清的過道,大腦里一片空白。
她雖然在這個城市裡居住了四年,但認識的也不過是那幾名大學舍友,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在圍繞著傅天琅打轉,她也一直認為這樣沒什麼不好,頂多算她重色輕友,貪戀她家男人的溫柔。
本以為這種日子能持續一輩子,可誰知人心說變就變……
她站在夜色里,轉身看了眼卧在窗檯的黑貓。
它正幽幽的看著她,她又想起當年的阿琪,假如那名高傲的紅衣女鬼還在,知道她混成這幅德行,必定會一臉不屑的對她吐出兩個字。
——蠢貨。
於是喬莞開始不願意回傅家,那幢大宅里的溫度可比地府低得多,一直在周圍回蕩的氣息也太過壓抑,幾乎令她喘不上氣。
可她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回傅家還能去哪?
一開始她漫無目的的在街上亂逛,後來聰明了,知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道理,一周七日,輪番上她的舍友處叨擾。
這日,喬莞正坐在廂房中翻閱雜誌。
她翹著二郎腿,身子後仰的躺在椅背上,隨著躺椅一上一下的晃,喬莞叼在嘴中的酥餅也跟著一上一下的掉著酥皮。
她很認真的看著雜誌,幾塊錢一本的娛樂圈內幕,偶爾也會報道一些商業人士的風花雪月。
程安樂偶爾覷她一眼,見她整張臉幾乎黏上了手中的紙張,她滿不在乎的冷哼一聲:「看什麼?」
喬莞沒吭氣,目光繼續在蝦米大小的字體上逡巡。
程安樂側過臉,一眼便掃到雜誌上的一張圖片,隨即臉色一沉,默默的別過了頭。
那是一對從外形上看起來極為登對的男女,他們正由一場拍賣會的現場中走出,男的看起來二十來歲,五官偏冷,氣質沉穩,眉宇間有一種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度。
而女方則與他年紀相當,身著白色的曳地長裙,面容算不上絕美,卻有中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
那是上官秋與傅天琅,雖然在照片中兩人並沒有談話,也沒有過多的身體接觸,但不過一眼,卻給人一種極為契合的感覺。
就像她才應該是傅太太,傅天琅的妻子,沒有人比他們更適合成為夫妻,也沒有人能比上官秋更襯得起這個男人。
「別看了。」程安樂眯起眼。
喬莞卻想沒聽到,抓了個酥餅又翻過一頁。
就在一個小得幾乎看不到的板塊上,詳細的扒出了現任傅夫人的家庭背景。
相信不少看過雜誌的人都會唏噓不已,原來這名傅夫人竟是一個鄉下村婦,當初傅少爺落難,此村婦便趁人之危,趁勢而上,以救命之恩威脅傅家少爺,令他在無奈之下娶了她,自此以後不聞不問,也算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啊。
「真壞。」喬莞又塞了一個酥餅進嘴裡,嚼吧嚼吧,這塊還沒吞下腹,又塞了一塊,直到吃得兩個腮幫子鼓成了一個大圓球,這才咕咕噥噥的抱怨:「天鵝的屁股是誰都能咬的么,讓你貪吃,不聽勸,非得咬,這下好了,摔了個大跟頭,活該,活該!」
她說著,又塞了一塊核桃酥進嘴裡,用力的翻了翻,如今是越瞧那村婦越覺得面目可憎。
程安樂站起身,一把收走她手中的雜誌,與她對視一眼,大步走出廂房。
走至門邊的時候停了下,回眸見她仍舊在吃,一聲不吭的掃光了整盤核桃酥,便俯身對一旁的傭人道:「叫廚房多做點酥餅過來。」
於是,等到程安樂一走,房中又只剩下喬莞一人。
她一手抓了一塊酥餅,吃了幾塊覺得不是滋味,便端著盤子和茶水走到院子里。
程安樂家裡曾經開過武館,大冬天的時候,也時不時會有男人光著膀子在那打拳。
喬莞聽著幾個糙漢子「哼哼哈哈」的叫聲,抱著小托盤在一旁邊瞧邊吃。
瞧著人家流著汗水的胸肌,背闊肌,肱三頭肌,肱二頭肌……偶爾搖頭嘆息。
他們怎麼能和她的男人比?她家男人的身材才是杠杠的好啊。
可惜她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好上了,那已經不能算是她的男人了。
想到這她眼眶又開始發熱,伸手搓一搓眼角,還能摸到幾許水花。
她抬頭望天,這麼好的天氣,什麼時候下的雨?
至於那幾名被嫌棄的大漢,每日瞧著這個神神叨叨的小丫頭,都是你瞧瞧我,我看看你,而後轉過身,直接將她當做透明。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吃飽喝足的喬莞,厚著臉皮的打包了許多酥餅和點心,搖頭晃腦的打算回家了。
不,那不是她家,是傅家,可她不回那裡,就真沒地方可去了。
她聳拉著腦袋,邊走邊伸手往兜里探,摸出幾個硬幣掂了掂,她可以坐地鐵回家。
而不知走了多久,至到繁華地帶,她突然停下了腳步。
有些獃滯的看著周圍熙熙攘攘的人群,有的衣著光鮮,有的行色匆匆……
只有她像是遊離在這個城市之外,旁觀的、孤寂的、格格不入的……
晚上,傅天琅心情複雜的回了家。
客廳亮著燈,沙發上卻沒有正等著他的人,而行至餐桌的時候,他默默瞥了眼收拾得格外乾淨的桌子,目光一滯,徑自上樓。
傅天琅首先拉開書房的門,隨後轉身又去了二樓。
可一番尋下來,喬莞不在客廳,不在書房,也不在她一直睡著的客房……
最近聽說她沒事總往外跑,至於去了哪也從不與他說,之前每日都會有的早餐和飯盒,也漸漸的不再準備。
難道她放棄了?
他抿著唇,心情不太愉悅的擰開房間的門把手。
本以為迎來的將是滿室黑暗,卻在微弱的燈光下,一眼瞥到床上那隆起的一小團。
軟軟小小的一團縮在被褥里,抱著他的枕頭露出半顆腦袋和略微紅潤的側臉,酣酣的打著小呼嚕。
這是喬莞,他的鄉下小妻子。
沒有因為她的出現而不悅,他反倒鬆了口氣。
他脫去外套,動作不自覺的放輕,可一陣悉悉索索的碎響,仍舊擾醒了還在夢中的喬莞。
睫毛顫了顫,她懶洋洋的睜開雙眼,抱著被子一動不動的團在被窩裡瞧他。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無言。
喬莞呆了許久,揉揉眼睛小心的伸了個懶腰。
「回來了?」她歪著腦袋瞧他。
「你找我有事?」他直視她紅潤的小臉,知道自從那日之後,她不會無緣無故進他的房。
「有事。」她乖乖點頭,與他沉默良久后問道,「琅哥,你還喜歡我么?」
他愣了下,沒有馬上答。
喬莞等了他許久,目光一深,繼續問:「那麼……你喜歡上官小姐么?」
他眯起眼:「不。」
喬莞:「現在不喜歡,以後也不?」
他不作聲,沒有人能夠保證將來的如何。
男人片刻的猶豫令喬莞沉默了許久,她抱著被子東張西望,墨色的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亮光。
「琅哥。」她垂著腦袋,小聲呢喃。
「嗯。」
「琅哥……」
「嗯。」
「琅哥……」
「嗯。」
「琅哥……」
他停了一下,站在原處,居高臨下的望著她:「你想說什麼?」
喬莞猶豫許久,最終仰起臉道:「我想回家了。」
他一愣。
她小心的看了他一眼,點頭:「我們……離婚吧。」
當這個鄉下村婦厭倦了城市的繁華,喧囂時,她只想回家,回她的家。
傅天琅黑不見底的眸子倏然一沉,周圍的氛圍也在瞬間變得冷凝。
「你確定?」
喬莞舔舔唇,點頭:「你同意嗎?」
她問這話的時候,眼中泛出幾許希冀。
假如他不同意,她就不走,說什麼也不走。
他自然看出了她的心思,隨即薄唇一抿,冷颼颼的道:「我不會拒絕你任何要求。」
包括離婚。
喬莞愣了好半晌,慢慢垂下腦袋,正當他以為她會當場後悔,就像之前一樣撒潑著說「不離,打死也不離」的話時,她灰溜溜的爬下了床。
她背著他,一張白皙的臉上沒有表情,機械人一般的來到門邊。
「莞莞。」他突然叫住她。
喬莞渾身一僵,轉身偷偷覷他一眼,一雙黑眸里又開始閃閃的晃出亮光。
可惜一切並不如她所想,傅天琅沒有要挽留她的意思,若有所思的看了她許久,搖頭:「沒事。」
她失望的垂下肩。
「琅哥,其實在幾年前,我曾經問過你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傅天琅平靜的聲音很淡。
喬莞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想了許久搖頭道:「沒什麼,我現在已經知道答案了。」
她悄悄帶上門,垂著腦袋道:「晚安。」
也許傅天琅並沒有他想象中的愛她,之所以執拗至今,不過是因為前世的求而不得,終生遺憾罷了。
而等到這份遺憾消失,他與她將再無交集。
門被輕輕的帶上,樓道里傳出喬莞下樓的腳步聲。
有些無力,也不再像從前那麼堅定,就像她已經放棄了什麼,又或者放棄了他。
傅天琅半垂著黑眸,望著那扇門板許久,長久的沉默之後緩緩抬手,掌心覆在心臟的位置,就是這個地方……似乎在剛才狠狠的抽了一下。
——
喬莞一直覺得自己這婚結的挺容易的,而如今離婚,似乎更容易。
她只需要在相關文件上籤個名,摁個手印,此後便與傅天琅劃得乾乾淨淨。
而在贍養費上,傅天琅並沒有虧待她,他給了她十套房子,好幾輛高級轎車,還有一張副卡,裡面的金額足夠她逍遙快活,直到踏進棺材的那一日。
對此,喬莞自然是見好就收手,一個子兒都沒落下的藏進她的私人小荷包,但瞧著這一本本的房產證,一串串的車鑰匙,她又愁了。
「琅哥,這些……能兌現么?」她想了想,眼兒閃閃發亮的凝視他。
傅天琅先是一愣,擰著眉頭問:「你要這麼多現錢做什麼?」
她摸摸鼻子,雖然面色如常,但還是能從紅腫的雙眼看出她一宿沒睡。
「唉,我又不會開車,要那麼多車子做啥,阿媽阿爸都在榕江市裡,你的房子我也沒法住,你給我兌現了,我還能拿著現錢去買吃的……唔,不行就算了……」她灰溜溜的垂下腦袋,舔舔唇角,一副饞樣。
他幾乎是愣在當場,眼波流轉間,緩緩回頭望著她,半天才道:「可以。」
想著往後就算什麼也不幹,成日混吃也不至於餓死,喬莞頓時笑眯了眼,可彎彎的眉毛下,漆黑的瞳眸里卻不見光。
——
離開這個城市的那日,天空淅瀝瀝的下起了冬雨,雨水洗刷著市區里的每一輛汽車,在車窗上劃下一道又一道的水紋。
等到車子停妥,喬莞便抱著背包下車,傅天琅繞道車后替她取來行李。
一路走來,喬莞一聲不吭的跟在他身後,兩人並沒有交談,她也沒有要打破這陣沉默的意思。
直到一陣鈴聲響起。
傅天琅放下行李,走到一旁接電話,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她聽到他有條不紊的與下屬的交談。
他正在談生意上的事,許多細節需要開會商討。
喬莞望著他的背影,低頭想了想,自己拎起行李走入人群。
於是當傅天琅掛斷電話,回過頭的時候已經不見了喬莞的身影。
他握著手機,一個人站在路口,望著前方熙熙攘攘的行人,面色驀的僵硬。
心臟又是一抽,他邁開步子一路尋人。
「莞莞!喬莞!」
幸好喬莞沒走遠,等到傅天琅找到她的時候,她正蹲在路旁吃麻辣燙。
隨著黑影罩下,喬莞仰起臉與他對視。
匆匆一瞥,她看到他眼中來不及掩飾的急切。
「琅哥?」她張了張嘴,有些意外的說,「你怎麼還沒走?」
他抿著唇,不說話。
喬莞舔掉嘴角的肉粒,笑道:「你忙的話就去吧,我不是第一次坐飛機,可以自己回去。」
他沈著臉,仍舊是不語。
喬莞被他盯得頭皮有些發麻,低頭看了一眼碗里的濃湯,笑眯眯的問:「吃嗎?」
見他沉默的點頭,她隨即遞上一顆肉丸,可隨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快速的收了回來。
她轉過身,掏出幾張紙幣替他買了一碗,而因為背對著他放調料,也一併忽略了他突然的僵硬。
薄唇抿成一條線,他沉沉的望著她的背影,目光頓時複雜不已。
就在剛才,他想吃的竟是她碗里那顆……
接下來,兩人坐在路邊沒什麼形象的吃東西,熟悉的畫面令喬莞眼眶一陣陣的發熱,不過她忍著沒哭,垂著腦袋一聲不吭的把燙喝了。
然後他陪她一起辦了登機手續,期間每隔十分鐘,他的手機就會不停的響起。
「忙的話……先回去吧,我可以……」她悄悄覷他一眼,小聲說道。
傅天琅望著她,關機后反問道:「回到榕江市,你打算做什麼?」
他想起她那份不可能在城市裡找到工作的專業。
喬莞搔搔腦袋:「不知道……」
假如她回去啃老,會不會被喬媽一掃帚拍出門大口?
喬莞被他的眼神瞅得心亂,抬頭道:「我可以回去幫阿媽看店……」
她還是有點用處的……
話落,兩人又一次沉默下來,喬莞也不吭氣,就這麼與他並肩而立。
直到他徐徐開口:「還會回來嗎?」
喬莞愣了下,低頭瞧著自己的鞋尖,敷衍道:「來呀,有時間和阿爸,阿瑪一起過來玩玩……」
她說得心虛,知道一旦上了飛機,她是再也沒那個勇氣踏足他生活的城市。
「琅哥……」她想了想,輕咳一聲說道,「你之前不是說過,不會拒絕我的請求嗎?那麼有個事兒……」
「說。」他簡潔的道。
喬莞抬頭偷偷瞧他,鬆了口氣道:「唔……我說假如……假如哪天你結婚生子了,能不能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不要帶她們到榕江市來?嗯,我知道這樣很過分,但……」
但她確實不想見他家庭和睦,幸福美滿的模樣。
傅天琅不作聲,只是垂在身側的雙手悄然握拳,這一句充分表明了她的想法,興許這一走,她就沒打算再見他。
喬莞也不知他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張開秀眸,又朝著他說道:「琅哥,你把手給我看看。」
傅天琅慢慢伸出手,將掌心遞到她面前。
喬莞往手指上沾了點口水,閉上眼,嘴裡咕咕噥噥的不知念了什麼咒,睜開雙眸的瞬間便快速的在他掌心畫了了一道符咒。
他眉目重重一擰,似乎不太高興她當著他的面,又玩起鄉下那套神鬼迷信。
大功告成,喬莞鬆開他的手,一臉訕訕:「別生氣,我這不是弄好了么。」
她剛才結的,是鬼差的追魂符,一旦沾上她的氣息,一般孤魂野鬼不會自惹麻煩的招惹他,而且這道符咒還有一個優點,能夠隨時感知到他靈魂的去處。
假若有一天,他提前離開人世,她也能第一時間感應到,屆時,她會兌現當初的諾言,親自送他一程。
細細一想,她心頭徒的一酸,沒想到兩人歷經兩世,她卻得等到他臨終那日,才敢以鬼差的身份見他最後一面,送他最後一程,往後她和他都會喝下孟婆湯,從此清清白白,乾乾淨淨的重新做人。
「還有一個事兒……」喬莞鬆開手,輕輕的摘下了無名指上的婚戒。
「這個……你拿走吧。」她將石頭戒指遞給他。
他卻不肯接,凝視她半晌,啞聲道:「你不要?」
喬莞點頭:「唔,一塊石頭而已,不值錢,而且……我再留著,也沒有任何意義了。」
不過是睹物思人罷了,她這人怕疼,更怕心疼,既然知道每次瞧到這枚石頭,都會疼上老半天,倒不如眼不見為凈……
遞過去的手都酸了,傅天琅還是不接。
於是她也不等他答應,徑自塞入他手心,看一眼時間,嘆道:「我走了。」
他緩緩收攏五指,攥著掌心的石頭戒指,黑眸定定的停駐在她臉上。
「你……好好照顧自己。」喬莞動了動嘴,很想像個老媽子一樣再念叨兩句,可隨後又想到兩人如今的關係,他的生活起居,似乎已經與她無關……
將來,會有一個比她更出色的女子將常伴在他左右,他會被照顧得很好,至少,比她好吧……
她幽幽長嘆,最後看他一眼,淡淡的眼神,不再留戀。
記性差……其實也是個不錯的優點,只要不想,不聽,不看,久而久之,她會走出他的世界。
傅天琅震在當場,死死的盯著她拖著行李離去的背影。
一陣暈眩驀的往上涌,他頭痛欲裂,只覺眼前一黑,周遭的環境突然轉變。
——叮叮叮——
是鐵索相撞的脆響。
冷風呼嘯,鐵鏈曳地,亡魂過橋,偶爾伴隨著亡靈下油鍋的慘叫,他發現自己竟來到一處陰氣深深的河畔。
垂眸,他看到腕間多出了一副鐐銬,而正牽著他的是一名穿著書生長袍的女孩,她似乎有些懼他,離了他有五步遠,時不時回眸覷他一眼,苦口婆心道:「人間七情六慾,愛恨不過在轉念間,過了奈何橋,都會淡,都會忘。」
聞言,他心頭不悅。
「生死有命,你那麼凶作甚……走吧走吧,我送你投胎。」她被他的戾氣所震,咕咕噥噥的又牽了牽他的鐵索,而後慢吞吞的一路沿著河邊走過。
「你們凡人吶,真是煩,忘了有什麼不好?重新做人有什麼不好?為什麼非得這麼固執呢?」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而自從知道他不會對她造成威脅之後,也由一開始的警惕,慢慢變得鬆懈。
時而搔一搔頭髮,時而摸一摸袖袍,搖頭晃腦的走著,最後甚至哼起了歌兒。
「奈何橋,路遙迢,一步三里任逍遙;忘川河,千年舍,人面不識徒奈何……」
——
「先生!你怎麼了?」
暈眩過後,傅天琅撫著額際踉踉蹌蹌的起身,可再望向喬莞離去的方向,原本觸手可及的女子,如今早已消失在了人海當中。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愛,不是恨,而是原本熟悉的人,漸漸變得陌生。
------題外話------
下章上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