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明月相思局(全文終)
第四百二十一章明月相思局(全文終)
她將是史上第一個承襲城主之位的女子,因為她的父母只她一個女兒。
她的母親貴為公主,是楚帝親封,並賜封號『寶』。楚帝一生未立皇后,便是群臣勸阻,也未能讓他改變心意。所以她的母親是這世上身份最尊貴的姑娘,楚帝曾希望母親留在京中,並特意給母親建了一座公主府。
只是母親在公主府不過住了半載,便依然隨父親回到封地鄴。
見母親心意已決。楚帝最終只得下詔,鄴城世代皆為齊氏所有,無論子或女,皆可承繼。這詔書在朝是自然引起軒然大波。因為鄴城,是唯一不受朝廷約束的地界。以前魏氏皇朝所分封的城池,皆已收回,受朝廷轄制,只鄴城,獨善其身。
鄴城其實更像個小國,有文官,有武將,還有城衛負責鄴城治安。
在鄴城,他們父親是城主,母親是城主夫人。不過很多人習慣尊稱她一聲『公主夫人』。而她,則是他們唯一的女兒。
據聞以前也曾有人非議,說她的父親只她一女,未來鄴城何人承繼?
據說還有顯貴意圖將女兒送進父親后宅。可他們忘記了……前朝時父親身份顯貴,是京城齊氏的二公子,而且行事膽大包天,名聲顯赫。可是這是新朝……她的父親之所以依舊是鄴城城主,其實仰仗的是她的母親。這些顯貴們的所為自然激怒了父親。
母親倒沒有說什麼。只在一旁淡淡笑著。父親卻冷冷的開了口。
說了句,他的女兒,勝過世間萬千兒郎……這句話出口,震驚四下。一個月後,楚帝的詔書便到了鄴城。而她,則在及笄之後名正言順的接下城主之位。
因為父親說,這輩子虧欠母親良多,想在有生之年,帶著母親走遍這以前大魏,如今大楚的天下。
只是在他們離開前。想要給她定門親事。哪怕她是城主之尊。姑娘大了,也要出嫁的,這是母親說的。母親還說,一個姑娘家。有什麼做為不當緊。要緊的是找個知冷知熱的男子疼惜著。二人相濡以沫一生。
母親說這些的時候,父親總是綳著一張臉,可是唇角卻又不由得染了笑。
她自幼看慣了恣意的父親。暴怒的父親,冷著臉的父親,像這種綳著臉卻又帶了笑意的父親,她見之甚少。
母親曾說過,她幼時,父親寵她幾乎上天。只是待她長到五歲,父親痛定思痛,下定決定教導她。說她將來可是要做大事的,萬不能習得一身臭毛病。於是,她餘下的十餘年,都是和師傅,和周伯,和周家的公子均哥兒一起度過的。
均哥兒年長她八歲,均哥兒學的東西,她都要學。而且父親要求她,要比周均學的好。
所以,她這幾年過的很有幾分辛苦。母親常常面露不忍,這時候,父親會輕斥一句『慈母多敗兒』母親只得瞪向父親,然後在離去前總是嘮叨一句……『也不知當年誰把這丫頭寵上了天。』父親這時候多數都是佯裝聽不到的,然後繼續拿了書冊,考量她昨日所學。
轉眼前,她便到了及笄的年紀。
而她的親事,也在她的默許下,由父親出面……父親之意,要給她尋個世上最最優秀的男子相配,父親說,他的女兒,堪配世上一切兒郎。
便是楚帝,也在朝中權貴中尋了幾個年齡與她相當的,正趕往鄴城。
因為父親說,他要廣邀天下男子,要給他的小明月選一個最最優秀的男子。那樣,他們才能放手,才能放心,才能去徜徉著大楚美景。
她只是覺得好笑。
想她即不是養在閨閣的小姐,也不是琴棋書畫皆通的閨秀。父親這樣的舉動,恐怕會讓天下人嘲笑鄴城城主行事依舊如從前般肆無忌憚。至於這位城主家的小姐……還是少惹為妙。
誰會願意娶個不通女紅,入不得廚房的姑娘為妻。
而且他這個妻子將來還是城主,還要掌管鄴城一地……
只是她顯然見識淺薄了些,卻不想到了選婿那日,鄴城簡直是人聲鼎沸。那時候她第一次看到母親揪了父親的耳朵,罵他胡鬧。說這樣選出來的男子,與她一無感情,二不了解,談何情深,談何相守一世。可是父親說,當初母親對他不一樣是不喜甚至還帶著幾分俱意吧。
他們一起過了這麼多年,感情依舊深,深到一個要死,一個去追的程度。
所以說,感情這東西,後天培養便好。
母親沉默,轉頭問她。說這鬧劇是一早散了的好,還是由著父親胡鬧。對於被冠上『胡鬧』二字,父親顯然不滿,不過在母親微慍的目光中,父親做了個將嘴粘上的動作。
她不由得笑了。覺得父親母親這樣,真好。
也許,她也能找個像父親這樣的人,一生只疼她一個,只寵她一個。
她做什麼,不管對或錯,不管世人怎麼看,他都是喜歡的,都是理解縱容的。於是,她點了頭。
當晚,周均來找她。周均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小夥子,生的白白凈凈,笑容淡淡的,有種如玉君子的感覺。她知道鄴城很多姑娘衷情於他。周家時常便有媒婆上門,可是很奇怪,周均已經這麼大了,性急的周伯母竟然還沒給他定下親事。
他喚她月兒,像小時候一樣。她笑著喚他均哥哥。
自幼,她便和他親近,在她心中,他便如同他的親生哥哥。
以往她開口喚他,他總是淺笑著點頭,然後伸出手摸摸她的頭。贊她一聲又長高了些,可是今日,周均卻冷著一張臉。她大驚,難道是哪個姑娘惹到了他。她這樣想,於是也便這麼問了。
他竟然點了頭,她大奇。世上還有姑娘能惹到他?
想來周伯母知道一定高興。於是她問是哪家不長眼的姑娘,竟然把我們公認好脾氣的周公子給惹怒了。
他看了她半晌,最終頹然的搖搖頭,道了句她還太小。
她自然不服,她哪裡小了。她要及笄了。她要接城主之位了,她很快也要成親了。她母親便是及笄之後嫁給父親的,隔年便生下她。
周均沒有再說什麼,只深深望著她。這目光。讓她心顫。周均從未這般看守她。她自然心存疑惑,只是不論她如何追問,他也不答。最終問的急了,他卻甩袖而去。她氣惱,嘟著唇向母親抱怨,說均哥哥不疼她了。母親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只開口問了她一句。
『夫婿人選可有想過周均?』她大驚,而後大笑。怎麼可能啊,他是哥哥。
母親便沒再說什麼。
她回到院中,頓覺無趣,不管是周均還是母親,似乎都有話想說,可她無論怎麼追問,他們又緊嘴了口舌。煩悶之下,她便想去外面走走,而鄴城最美的景緻,便是城外那片桃林,母親說,多虧了這片林子,鄴城的風被它們擋去了大當,所以現在鄴城比起別的地方雖然環境尚算險惡,可與她們初到之時可謂是天壤之別,此時正是天月天,遠遠看去,那是一片桃海。
丫頭護衛被她勒令在林外候著,她隻身一人入林。
時至傍晚,林中已無人逗留。她頓時有種這整個林子都是她的恣意之感,在林中隨意走著行著。看著桃花,聞著桃香。突然間,她駐足,然後眨著眼睛望著那人。
那人身著白衣,在這桃林中顯得有幾分蕭瑟之意。
那人便那麼靜靜立在林中,片刻后,轉頭望向她,目光中無驚無喜。
她的美貌來自於爹娘,她的父親曾是京中第一美男子,她的母親也是少有的美人,所以她便是想生的丑些都極難。
她知道自己美。
見到她的男子顯然有這般波瀾不驚的。那人眼神淡淡的,隨後移開目光,抬腳邁步離開。她是矜持讓她不會去追問對方的身份,只當這是一次偶遇。若得再見之機,便證明他們有緣,若再不得見,也不過是她人生中一個小漣漪罷了。
一見鍾情嗎?
或許吧,那人生的也十分俊郎,但吸引她的卻不是他那張臉,畢竟論起美來,她家一門三美,實在沒什麼美色可以讓她震動,該是那人眼中的薄涼之意吧。
她笑笑,笑自己真是個不經事的,不過見到一個陌生男子,不過覺得那人給她的感覺很奇怪。像……像盛放的海堂花,搖曳生姿,哪怕他明明什麼也沒有做,可是回味之下,卻又讓她感覺清冷孤寂,彷彿瞬間,灼痛了她的眸子。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苦笑……
再次得見他,她想,這便是母親所說的緣分吧。選婿之時,她竟得見他。父親並沒有弄什麼文試,武試,也沒有出考題難為他們。父親是真心想讓她找個合情合意的。於是,成就了她和他。
父親事後贊她,不愧是他的女兒,言下之意,卻是滿意的。
她這才知道,那人出身大楚東部的商賈之家,因是家中庶子,被其父勒令著來湊這『熱鬧』。畢竟若能娶到鄴城城主和公主之女,也可謂是一步登天。
她想,他該是歡喜的。
那一天,她知道了他的名子。
葉緋,一個緋字,讓她喜歡上了紅色。她盼望著,盼望著他們大婚的日子。其間周均來質問她,問她真的要嫁那葉緋為妻?
她笑著點頭,一臉的喜色。
周均再問。問她可了解那人?可知那人的喜惡?可知那人心底是否願意娶她。
她有些慍。反問道,若不願娶她,他何必來。周均沉默……
大婚那一日,他一身緋色喜服,不勝酒力的被婢女扶入房中。母親說,喜帕要由夫婿來掀。她等著,等著……
眼前。是濃濃的紅色,透過氤氳的紅色,她隱約能看到男人緋色的身形。
她以為,他該是歡喜的,他會來掀喜帕,會攜了她的手,會喚她一聲明月……可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只是聽在她心中,卻彷彿帶著浸骨的寒。她不知道他哪裡得來那麼大的膽子。也不知道他怎麼就篤定她不會怒。他說。他並不想娶鄴城這位名動天下的城主之女,也不屑來攀附齊氏。
他還說,他心中有人。
只是其父相迫,若他不來此。他的心上人難保性命。
真是笑話。天下最大的笑話了。她。齊明月,竟然會……竟然會嫁這樣一個男子。葉緋……葉緋。這名字瞬間沁進了她的心底,疼。死命的疼。
她不知道別的姑娘對於新婚之夜是什麼感覺,或嬌羞,或喜悅,而她,只是心冷。她的喜帕,最終是自己掀開的,那時,已近天明,而她的夫君,那個叫葉緋的男子負手立在窗邊,看樣子,枯站一夜。
悔嗎?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望著窗邊那個單薄的身形,她突然覺得不恨了。
他沒有欺她,也未瞞她,而是在成親當日如實以告。有人會說,為何不拒絕?為何不提前告知?事實上,在鄴城這個地界,沒誰敢忤逆她父親……何況他的心上人還在其父手中,她選中了他,而他,別無選擇。
他們便這樣成了夫妻。
有名無實的夫妻,夜裡,他們各據一邊,他們中間,永遠隔著一個人的距離。
父親問他,他待她可好?她回,好,很好。
母親問他,他待她可好?她回,好,很好,好的不能再好的。而她眼中的濕意,是喜極而泣。母親輕嘆,只叮囑她……能成為夫妻,是百世修來的福份。
她點頭,她知道自己要惜福,她知道母親看出了異樣,也知道母親終究心疼她。
所以,對於她的決定,母親雖不贊同,卻接受。有這樣的父母,她覺得自己是這世上最幸福的姑娘。哪怕她的夫君心中裝著另一個女子。
父親原本定於她及笄之後將城主之位交付。可最終,父親只說讓她暫代,而沒有交出城主印鑒。
她自幼所學皆是為此,她自信能當好這個城主。只是……她的夫君終日無所事事,每日負手立於窗前,那樣一個男子啊,明明該是比海堂花還要耀眼的男子啊,如何能這般荒廢下去?
於是,她成了個只知道玩樂享受的代理城主。周均來尋她,見她望著園中的牡丹發怔,不由得搖搖頭。「你小時候雖喜折花,長大后倒不見這喜好了,如今又重提舊習嗎?」她笑的無賴。「不可以嗎?我發覺折花這習慣挺好,看著一朵朵花在自己手中凋零,碎成無數瓣,實在是件能讓心情變好的事。」
「……為了一個男人,齊明月,你真出息。」周均怒聲過後,甩袖離去。
是啊,為了一個男人,她成了個不學無術的,成了母親最最不希望她變成的模樣。
鄴城在葉緋的治理下很是國泰民安,百姓豐衣足食,不管遇到什麼難題,他都能迎刃而解,漸漸的,他的盛名日甚。這是她喜於見到的,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意他有多深?
真的到了為了他不惜一切的地步嗎?
可如果沒有……為什麼看到他偶爾展露的笑顏,她便覺得自己的心比吃了蜜還要甜。
她想,他即喜歡,有什麼不可以的,這世上之事,只要他喜歡,便沒什麼她不能為他辦的。
一年……
兩年……轉眼,她十八歲了。母親說,這是女子最美好的年歲。這兩年多時間裡,母親和父親偶爾歸來,看到他們夫妻『恩愛』,至少在父母的眼中,他做的極好,對她呵護倍至,待她如珠如寶,只是一旦他們回了房間,他便永遠離她一臂距離。這距離,像天塹,她想,自己一生恐怕也跨不過。
也許有人奇怪,她是誰啊?
她是齊律之女,她的父親乃當世頂頂的權貴,她的母親身份亦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她受了委屈,為何不告訴他們……如果他們知道,必定不會讓她受這委屈。
可是。怎麼告?如何告?
告訴他們,他們的女兒成親快三年了,卻還是個小姑娘。告訴他們,葉緋心中另有所愛。
依她父親的性子,那等於叛了葉緋死刑,而她,不舍。
千言萬語,終究不過一句不舍。便為了自己心中那份不舍,這些苦,她寧願受著。
她便不信他的心是石頭鑄的。她這般捂上一世都捂不熱。
其間周均似乎看出異樣來。不止一次來尋她,問她何必如此?
這些年來,如果有件事讓她覺得驚詫,那便是周均始終未娶妻。周伯母簡直愁白了發。周均已經二十有六了。若是成親早些。恐怕孩子都能上學堂了,可是他依舊未娶妻。
如果是三年前,她確是懵懂不知。可是三年後的今日,她如何不知?
原來當初母親那句問話並非戲言,周均……周均啊。
說不上在心中周均是什麼,以前是兄長的,現在……這世上,周均最是知道她的苦,周均最是懂她,周均也最是……心疼她。
可終究,那個叫葉緋的男人浸了她的心,浸的太久太久,久到便是哪天他們當真不能繼續走下去,她也不能再讓心中駐進另一個人。
變故發生在她二十歲那一樣,他們成親四年多了,這四年時間裡,足夠讓她從他身上挑出千百個優點,自然也足夠她愛上他。他精明,他內斂,他孤傲,他清高,他同時又是平易近人的。
他們現在像朋友。偶爾也會說說話。他們的距離永遠隔著一臂。
近一年時間,鄴城諸事皆交由他手。父親倒也未曾說什麼,只說既然她無心,交給葉緋也是一樣的。葉緋當時神情震驚,似乎不相信自己那向來高傲的父親會這般看重中。
她想,自己能給他的,便是這份來自百姓的讚譽了。
她想,她的父母並非世俗之人,他即是可用之才,將鄴城交於他手也是應該。而她,其實樂得清閑。
雖然安慰著自己,可終究,心中是失落的。連父親都肯定了他,可見他真的是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唯一不好的,也許便是不愛她吧。
而讓一切改變的那日,與以往也沒什麼不同。他出門議事,她在後園無聊的折花……
然後婆子來報,是門外有個姑娘,揚言是葉緋的親人。親人?姑娘?這幾年來,葉家從未派人過來,如今……她突然覺得遍體生寒。
她的預感向來不錯,當夜,他推門而入,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忐忑。
隨後他告訴她,那姑娘實是自幼服侍他長大的。便是連名字,都喚了『紅衣』。
葉緋,紅衣。她想自己知道了一切真相。
而那時,正是父親將歸之時,父親這次歸來,將會交出城主之位?
她以為,她這幾年來無所做為,簡直便對不起父親曾經的教誨,父親該是對她失望透頂的。這城主之位,父親或許便會直接傳給他。畢竟他在鄴城的名望如日中天。她告訴他,再等幾日,等父親走後,怎麼安排,由他。
他點頭。
隨後的幾日,果然不見那個叫紅衣的姑娘。
只是父親最終依舊把城主之位交於她手。父親將城主印鑒交至她手之時。含笑道……他的女兒,本事如何,他會不知。葉緋固然是個能人,只是他的女兒若施為起來,定不會輸葉緋一分。
那時,葉緋的臉色十分蒼白。他也許從來不知道,這個他不得不娶的姑娘其實是個自幼被當成繼續人教養的。
他會的,她皆通,不過是不想看他整日頹廢罷了。
她笑笑,撲進父親懷裡。
父親再次攜了母親遠離,這次他們要前往溫柔的南境,據說那裡山青水秀,母親身子這幾年越發的不好了,父親已決定帶母親定居南境。
父親離開后,她開始接掌鄴城大小諸事,葉緋始終沉默著。
她曾說過,紅衣任其處置。
她以為他會將紅衣收進內院,畢竟這紅衣姑娘年歲不小了……她便讓自己睜隻眼睛閉隻眼睛。最終他只讓紅衣進府做了丫頭,這倒讓她驚詫。不過她想。也許是掩人耳目吧。
自此後,她經常看到紅衣。
那是個溫柔的姑娘,也只是溫柔罷了。像世上所有的姑娘,因著出身低微,不管是待人處世都透著幾分怯意,也許便是這怯意才惹人憐吧。
她出身好,自幼便嬌養著,身上實在沒什麼怯意。
見到她,紅衣總是未語先低頭,她不在意的從她身邊走過。其實。她不恨她。
在她看來。是她沒本事,成親五年都沒能走進葉緋的心。所以便是沒有紅衣,他們依舊做不成真正的夫妻……
她請來了周均……
周均離開時,臉色鐵青。她笑笑。心道自己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翌日。她下了身為城主唯一一個命令。
那便是,將一切諸事依舊交由葉緋。當時葉緋的臉色十分奇怪,似是驚。似是疑。她笑笑,其實喜歡一個人,真是件再容易不過的事,可是愛一個人,卻是件苦差事。
她深知其苦,可她不想再自苦了。
既然得不到他的人,他的心,讓他記得她也是好的。
她想,這輩子,他都不會忘記她,哪怕他有了紅衣,青衣,白衣……
離開的那日,鄴城起了風。大風並未影響她的馬車,她選了最好的馬,而時機也選的堪堪好。他去視察水路了,三日後才歸。
她一路直奔南境,她的去處沒向任何人透露,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有人來尋,還是怕沒人來尋她。讓她沒想到的是,半個月後,有人追上了她。望著那人一臉風霜之色,她想,自己真是個壞姑娘。
均哥哥……
她輕喚,他笑著點頭,喚她月兒,就像小時候那樣。
他們相伴前往南境。見到父母后,她將數年來真相如實道來……父親握緊了拳,若非母親攔下,立時便要提刀去砍葉緋。母親摸著她的頭,說她終於長大了。
終於知道了取捨的真諦。
取,固然容易,伸手便可得。最最珍貴的是舍。
葉緋很好,會把鄴城治理的很好。而他們一家三口能團聚,也是好的。
至於將來如何?眼下他們幸福便好……
而周均並未回鄴城,而是固執的留在了南境。南境阿善族長正好缺個得力之人,便將周均『搶』到了身邊。
日子這般平淡如水的過著,她試著不去想鄴城,想葉緋,想紅衣。想他們現在也許已經有了小葉緋……
這樣又過了兩年,她已二十有二。父親終是氣不過,下令她和葉緋和離。而年底之前,她若還沒人『要』便嫁給周均。
這次母親生了氣也沒能扭轉父親的決心。
周均找到她,承諾道,會一輩子對她好,只對她一個人好。
她相信周均的話,她們認識了二十年。二十年啊,如果一個人二十年了,還能對她不離不棄,她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母親說的對,女人終究要尋個憐惜她,照顧她的人。而周均,是個會憐惜她,照顧她,視她如珠似寶的人。
她點頭。周均當時的神情幾乎是震驚的,震驚過後,又面露狂喜之色。
他說,這輩子他已認命,便是她一世不點頭,他便守她一世,兩世不點頭,便守她兩世,生生世世的,她早晚會感動,會點頭,會成全他。
當時她落了淚。
和離文書由父親親擬,最終差人送回鄴城……
轉眼到了冬日,她要成親了,嫁給周均。
便在她成親那日,葉緋來了。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般神情,似焦似躁,眼中滿是血絲,那向來白的刺目的袍子上面有著點點污漬。看樣子似是連日趕路所至。
她有些驚詫。開口問他。「你怎麼來了?」
他看著她,定定看著,似乎永遠也看不夠般。見他不應,她不由得自嘲的笑笑。
他們做了五年夫妻,其實說過的話並不多,以至她現在回想起來,用半柱香的時辰便回憶完了。她是有些後悔的,如果早知註定分離,當初便該沒臉沒皮的纏了他多說些話的。
如今再次見他,她倒真的生出幾分相見不如不見的感慨。
「要觀禮嗎?」然後,她問了句蠢話。
他搖頭。
她笑笑。「那就早點回去吧,別讓我父親看到你。他會拿刀砍了你的。」她說道,然後轉身。
「……那便讓父親砍。」他竟然接了一句。
她停下腳步,很是疑惑的看著他。以往便是夫妻感情好時,他也從未說過這般的話。「……你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便讓林伯給你開個方子。回去好好喝幾碗湯藥,林伯的醫術最是高明。」
「……我確是病了。」葉緋竟然又應了一句。
她覺得他或許真的病了。不過,他有了紅衣,自然不必她再挂念了。
「那就好好養著,我得回去了準備了。」
「準備什麼?」他竟然連回了她三句,簡直太陽從西邊升起了。不過她是個有問必答的好姑娘。「自然是準備成親。你既然不是來觀禮的,便早些回去吧。湯藥要喝。」
說完,她轉身打算回房。
「你便真的要嫁周均嗎?」他開口說了今天第四句話。她想,以往他們一個月或許都說足這些分額。
「自然,點了頭哪有反悔的道理?」
「你愛他?」葉緋追問。這問題,著實讓她不知如何回應。不過她何必回他。
「……我們認識了二十年。」
「你愛他?」葉緋竟然固執的追問。她擰眉……「他十年前便喜歡我,一直沒變心。」
「你不愛他。」這次不必她回應,他自顧自的道,她覺得他有些無聊。什麼愛不愛的,當初她倒是愛他看重他呢,成親后做了五年貌合神離的夫妻。再找,她當然要找一個愛她憐她,不會與她貌合神離的。
「他愛我,這便夠了。」最終,她還是禮貌的回道。
也說不出說這句話時心裡什麼滋味,總之,五味雜陳的很……說完再不看他。
只是,他竟然對她說……「別嫁他,你當初也點了頭嫁我……明月……你不能食言。」
他說什麼?他說了什麼?見她目露疑惑,他笑了。這是第一次看到他不摻雜任何東西的笑。「明月,我找了你足足兩年,七百多個日夜,我一刻不停在尋你。你送回和離文書那日,我一夜未睡,我把自己關在我們的寢室,我回想我們成親以來的點點滴滴。明月,我已習慣了榻上有你,你不能舍我而去。」
「你不是有紅衣嗎?你還可以找青衣,紫衣,白衣,只要你想……」
「傻姑娘,壓根便沒有紅衣。只有你,自始至終。」
她是真的傻了,痴了,呆了。而院門外,一抹紅色稍縱即失,那是喜服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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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結文了,每到這時候,心情即放鬆又惆悵。
番外是我以前想的一個小故事。那時候想寫成長篇的,可一直沒有下筆。
是自己喜歡的,總感覺不寫出來不甘心,所以把它送給了明月。
新文籌備中,審核過了馬上開,求支持……新文是篇相殺相愛的文,個人覺得比這本精彩。新文里等大家!!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