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伊人夜來
彷彿是一夜之間,那些朗朗上口的俚語小調就傳遍了月州城的風月地。
起先,是天香閣的紅人們為討恩客的歡心,一邊用嘴兒喂著酒,一邊將這些俚語小調鸚鵡學舌般說將出來。出來嫖的自然不會在一個地界里玩,見了其他院子里的紅人清倌,為顯風趣,同樣做了一回鸚鵡。一來二去,這些俚語小調又傳到了大眾場合,如酒樓、茶館,甚至是內宅大院之中。有輕薄的傢伙,回到家裡,也拿這些曖昧笑話來逗自己的妻妾。可憐這些被鎖在深宅里的怨婦們哪聽過這些?每每笑得死去活來,然後大發嬌嗔,罵相公不正經,在外面學這些輕薄話兒來逗引自己。如此,倒也增添了不少閨房樂趣……
段十三得知后,也覺好笑,心想早知如此,便編個話本兒,一兩銀子一本。沒人付老子版稅,就自印自銷,估計也不少賺。
轉眼已是七八天過去。
自與段十三相見后,楊清風在月州只呆了三天。他吃的畢竟是朝廷俸祿,又是一個大特務頭子,逍遙個三五天已是極致,哪能真學阿斗那般樂不思蜀?那三天里,他與段十三相得甚歡。而段十三也是使出全身解數讓他過的輕鬆。
段十三起先也只是想背靠大樹好乘涼,但三天下來,心中卻也生出不少惺惺之意。他能看得出來,楊清風表面性格陰鶩,骨子裡透出的是殺伐果斷的性格。但內心深處,卻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比如在天香閣里,除了第一天叫了七八個紅人伴宿之外,后兩天只點了一個叫清泠的紅人。而這清泠也非什麼天香國色,在天香閣也只是中人之姿。臨走時,楊清風更是一臉唏噓,似有留戀。段十三不解,問他是為什麼。楊清風也不瞞他,唏噓感慨,說這清泠與他的第一個女人長的七分相似。只是如今陰陽兩隔,伊人早逝,偶一**及,總是寂寂的難受。
段十三一笑,當即讓人另置小院讓清泠獨住,從此不再接客。這一招雖是故意賣好,但對楊清風也是心生敬意。在他想來,像楊清風這樣的特務頭子,內心深處早被陰暗事物塞滿,哪有地方容得下一絲柔情?就像自己當初混風月場的時候,別人看自己,不過是一個道德淪喪的下三爛,連自己的親妹妹也是這樣的眼光。但他們又哪知道,每當午夜夢回,自己又何嘗不淚濕枕巾?
雖然雞頭和特務頭子不可同日而語,彼此地位相差甚遠,但有一個地方是相同的。那就是全被打上了深深的職業烙印!外人看來,特務頭子必定是六親不認的狠人,而雞頭都是不知道德倫常的人渣。段十三推己及人,對楊清風便生出不少的好感。
段十三將清泠安置下來,楊清風只淡淡的一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臨走的那天,他在清泠的小院內叫人擺下香案,焚起香爐,然後叫來段十三,竟是要與他結為異性兄弟!段十三更是個瀟洒人,二話不說,捲起袖子拿起刀,滴血入酒,與楊清風同時許下盟誓。磕完頭后,楊清風一拍段十三的肩膀,告訴他這段時間千萬莫要離開月州城,自己十天半月後必定迴轉,到時有要事相托。他說的凝重無比,段十三也不敢像往日那般隨意,鄭重其事的應了下來。
夜沉如水。
一燈如豆。
段十三就著黯淡的燭光翻看著炎朝翰林院編纂的《五朝十代》,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壺淡酒,一碟花生。如此用功,也屬無奈。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雖然不是什麼大將軍,也無需上陣殺敵。但現在好歹也算是大炎朝的子民,說不得也要讀一讀這歷史書,了解一下生存的環境才是。
看書看的倦了,正準備吹燈睡覺,林秋月林大公子卻鬼鬼祟祟的敲響了小院的門。進門時,這廝的手裡拎著一個小包裹,段十三瞧了心裡一樂,這傢伙莫非又是來送禮的?
段十三笑道:「林兄,怎麼這個時辰跑來了?莫不是在姑娘們那裡快活完了,順道來瞧小弟的?要是這樣,我可不領你的情。」
林秋月苦笑道:「我哪還有心思與紅人們廝鬧?」
段十三奇道:「怎麼了?你的事情不是已經解決了嗎?」
林秋月嘆了口氣,說道:「承蒙楊大人關照,這事確實已經解決。但大人走的時候也特別囑咐過,他能顧我林家一時,卻不能顧林家一世,讓我林家好自為之。」
段十三不以為然道:「楊兄這話雖是好意,但終究是官面上的話,左耳進右耳出便是了,林兄不必在意。」
林秋月搖頭道:「十三,你有所不知,楊大人這話是大有深意的啊。」
段十三奇道:「說來聽聽。」
林秋月解釋道:「首先,做珠寶生意的就沒有一家是正經的商家,暗地裡,收臟吃贓實屬正常。更有不怕死的,還與賊人大盜多有勾結。我林家雖然不通賊盜,但贓物也沒少吃。所以,珠寶這一行其實風險極大,稍有不慎就有滅門之災。這一次,十三你也算是見識到了。唉,說起來,還得謝你救命之恩啊,若不是你那粒仙丹,哪還有我林秋月啊?」
段十三皺眉道:「你這人就這點不好,屁大的事情,老提它做甚?婆婆媽媽的,忒不爽利……說重點,說重點,既然老楊讓你林家好自為之,你也說這行飯不好吃,難道是想洗手不幹了?」
林秋月點頭道:「正有此意。楊大人走後,我與家父商量了很久,最後打算結束手中所有的珠寶生意。」
段十三笑道:「這是好事啊!幹嘛愁眉苦臉的?你林家偌大家產,便是吃個三輩子也吃不完,賺那麼多錢有什麼用?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他這傢伙也是個小市民,見不得人富,自己一心琢磨怎麼賺錢,卻用大道理勸人淡薄,其心可誅也!
林秋月搖頭笑道:「什麼話到你嘴裡全變了味……說起這錢嘛,誰會真心嫌多?再說了,我林家看似富貴,但架不住人多啊。十三你不知道,我林家枝枝葉葉的加起來共有一百多人,大小十四房。要是坐吃山空,怕是十年都支撐不了。奶奶的,都是過慣了奢華的日子,用度那是一兩銀子也不肯少的。不過家父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麼珠寶這一行肯定是不會再做,先關了珠寶行,然後另想其他營生。」
微微一頓,他拈起一粒花生嚼著,又道:「今晚上你這來,一是告訴你這件事,另外也是有事托你。」
段十三問道:「什麼事?儘管說來。」
林秋月將桌上的小包裹打開,說道:「依家父的意思,既然已經決定不做這一行,那便要脫的徹底。這包東西全是我林家多年收來的賊贓,其中就有惹禍的那件。十三,你找個地方妥善的藏好,莫要被外人知道……」
他話未說完,段十三已是大驚,脫口道:「我靠,你這是什麼意思?」
他一急,竟是將前世的口頭語帶了出來,好在林秋月也沒聽清楚。
林秋月笑道:「莫急,莫急。我把這包東西放你這裡,就是想讓你轉交給楊大人。你知道,大人對我看不上眼,再來月州,怕是連面也見不著了。而你卻不同,可是與他拜了兄弟的。所以,這事不得求你嗎?」
「原來如此,我還當你這傢伙想來個栽贓嫁禍呢?」段十三嘿嘿笑道:「林兄啊,你這究竟是在為自己洗底呢,還是在給老楊送禮啊?」
林秋月也是嘿嘿一笑道:「這包東西既出我手,和林某就再無關係。至於它以後的著落嘛,國庫也好,私庫也罷,我卻是懶得管了。」
段十三笑道:「也罷,這個忙我就幫你了。不過先說好,一沒有收條,二不清點數目。如此,小弟也好趁機貪下幾件。」說笑幾句后,他起身找地方將這小包鄭重的藏好。
已近午夜,林秋月結了一樁心思,也不欲多待,閑扯幾句后便起身告辭。
段十三起身送出院外,回屋時見青銅色的夜空星子寂寥,心中不禁有了些感慨。如此夜色,自己有多久沒曾好好的欣賞過了?前世浮華,現在想起來,倒真像是做了一場夢。
看了一會兒星子,瞌睡漸來,打著呵欠回到屋裡,衣服也懶得脫,扯過薄被蓋在身上便呼呼的睡去。
約莫半個時辰后,小屋的窗戶忽然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夜色中,一個小巧的身影從窗中跳了進來,這人手裡拎著一個極大極沉的包袱,落地時隨手扔在一旁,發出撲通的一聲!
段十三睡覺向來警醒,窗戶發出吱呀的聲音時他就已經驚覺。起先以為是鬧耗子,等睜開眼時,卻見一個身影映在窗外漫進的月色中,心頭一跳,暗呼不好,怕是老子的仇人來了!
來人卻根本沒有遮掩的意思,回身將窗戶關嚴,然後拿起桌上的火繩,竟是將燈點著。段十三看的驚訝,不由自主的坐起身來,愣愣的看著這人。
這一看,他的眼睛不由瞪的溜圓,原來這闖進來的人居然是個女子!燈光下,這女子巧笑嫣然,一雙勾魂的眸子正盈盈的瞧著段十三。她的身軀玲瓏圓潤,一襲黑衣緊緊的裹住,當真是該凹的凹,該凸的凸,全身上下,沒有半分的不和諧。
這女子見段十三傻愣愣的瞧著自己,撲哧一笑,往那一坐,卻是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
這一笑實在太媚!段十三心頭狂跳,口水狂吞,暗道這小娘皮莫非是自己前身的老相好,耐不住這長夜漫漫,跑來與自己廝混的?可是再一瞧這女子身上的夜行衣,心中又是冰涼,暗罵自己色迷心竅,哪有人穿夜行衣與自己情郎相會的,而且手裡還拿著一把短劍?
眼光一轉,段十三的視線落在窗下的包袱上,那包袱極大,用繩索捆的嚴實。落在那裡,不時的顫動幾下,裡面亦有微弱的呻吟。
這包袱裡面裝的居然是人!段十三心中又是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