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日本棋院。

「叮！」電梯在8樓停下。

「桑原老師！」正在與人談論剛才棋局的天野主編一看到來人，連忙問好道。

「哦，是天野啊，真是辛苦了，今天也有採訪嗎？」電梯里的人正是桑原本因坊。

「啊，是的，有幾篇稿子要整理。」天野一邊說著，一邊走進電梯，站在桑原旁邊。其他幾人也都緊跟著他進了電梯，不過都是站的離兩人遠遠的位置，三個大男人擠成一堆，一副恨不得縮到角落裡去的樣子。

天野主編看著幾個因為遇到桑原本因坊而有些失態的年輕人，有點無可奈何，畢竟桑原本因坊的不近人情可是挺有名的，很多不知內情的人都怕他。不過他也只心裡微微嘆息了下，就又轉頭看著桑原道：「桑原老師，您今天過來，也是因為關注本因坊循環賽的事情吧？」

「呵呵，循環賽啊，這種事情沒什麼好關注的，我今天來可不是為了這個，而是來借東西的。」桑原晃了下手中的文件袋，笑道。

天野稍微瞄到了文件袋上的日期，才發現這好像是很早以前的對戰棋譜，便有些好奇的問道：「桑原老師您這借的應該是棋譜吧，看起來是挺早的資料了。」

「是啊，好容易才讓資料室的小姑娘幫忙找到的，還以為丟了呢。」桑原背著手，語氣忽然變得有點冷然，「這可都是塔矢行洋的棋譜，能這麼完整的借到可不容易呢。」

「哈哈，桑原老師，原來您也研究塔矢老師的棋譜啊。」

天野一直覺得桑原本因坊是棋壇里出了名的傲氣之人，很少看他佩服什麼人，即使是塔矢名人，他也一向是拿著對後輩的態度。天野不止一次的聽到桑原說過如今棋壇的式微，感概日本圍棋後繼無人，他總是懷念從前圍棋興盛時候的情景，也從來都只喜歡研究古代棋譜，比如本因坊秀策的棋譜。

不過因為他棋力深厚，也確實是有傲氣的資本，作為日本棋壇的老將，桑原牢牢掌握著本因坊頭銜幾十年，這絕對是一種本事。

天野沒想到這次居然看到桑原本因坊借了其他人的棋譜，還是塔矢名人的，就微微有點驚訝了，不過他很快聯想到現在正在進行的本因坊循環賽，便也釋然了。

感覺到桑原渾身都籠罩著的低氣壓，天野也覺得壓力甚大，不過出於新聞職業的考慮，他還是笑著說道：「桑原老師還說不關心本因坊賽呢，我看您絕對有關注吧，不然也不會借塔矢名人的棋譜了。看來您也覺得緒方老師會是最後的勝出者吧？確實，最近緒方老師狀態很好，剛才我們就在討論他跟倉田老師的對局，實在是贏的太漂亮了，倉田老師雖然進步很快，不過暫時還不是緒方老師的對手啊。」

天野說著稍微頓了一下，看看桑原手中的棋譜，還是說道：「桑原老師借了塔矢名人的棋譜，不過我覺得還是不夠吧，您應該再研究下緒方老師之前的棋譜。名人雖然是緒方九段的老師，但是這兩人圍棋風格差異還是挺大的，研究名人的棋譜對您在本因坊的頭銜賽上對決緒方老師的幫助並不是很大。」

「哈哈哈，天野，你是說我借棋譜是為了頭銜賽嗎？笑話！緒方這樣的水平，可絕對不是我的對手，他還太嫩呢，現在就想從我手上奪走頭銜，他還不夠資格呢。」桑原微微仰頭，斜睨著天野，涼涼的開口道，「本因坊的頭銜我會一直守著的，將來可是要留給我的孫子。在他長大之前，我還是再守護幾年吧，哈哈哈！」

電梯剛巧下到了一樓，桑原背著手，慢慢的走出電梯，離開了棋院。

「孫子？」天野咀嚼著這個詞語，一頭霧水。他以前做過桑原本因坊的專訪，可是清楚的記得，桑原沒有孫子的，只有一個年幼的孫女，他的兒子和兒媳婦五六年前就車禍去世了，之前大家還都在感嘆說圍棋世家的桑原家要後繼無人了，什麼時候冒出一個孫子來了，奇怪。

還有桑原老師今天來棋院借棋譜的行為也很可疑，根本不像是他會做的事，難道最近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嗎？看來近期要再去桑原老師家做個採訪了，就算是本因坊頭銜賽前的預熱吧，天野心裡默默的做好決定，誓要將這個謎底揭曉開來。

不提天野這邊迷惑重重，桑原離開棋院后，直接就回了桑原本宅。穿過和式的庭院，桑原就看到屋檐下，那個孩子安靜的坐在棋盤前，慢慢而又認真地擺放著棋子。

大概是聽到他的腳步聲，他驚喜的轉過頭來，期待地望著自己。

「咳，佐為，今天身體怎麼樣？是你媽媽送你過來的嗎？」桑原只覺得那渴望的目光給他分外的壓力，幸好自己一大早就去棋院借到了棋譜，不然真是有點不好交代。

「是爺爺送我過來的。」佐為回道，他急切地向桑原身後張望，想要看看他背在身後的雙手上是否有他要的東西。

「哼，我不是說過不準藤原正一來桑原家嗎？」桑原一聽是藤原正一就來氣。

「不准你說爺爺壞話！」佐為委屈的噘嘴。

「以後不准他來，不然我們之間的約定不算數。」

「不行！明明是你自己說的，下棋輸給我的話，條件隨我提的。我就是喜歡圍棋，你明明答應給我塔矢的棋譜的，還說會幫我找下棋的對手的，你要賴皮嗎？桑原先生。」

「叫我爺爺。」桑原聽到他生疏的稱呼，心裡不樂意了，「那天在醫院，是我一時疏忽才被你鑽了空子，下次可沒這麼容易就讓你贏了。」

「你不喜歡我爺爺，我也不要叫你爺爺，哼。」佐為撇過頭，氣哼哼道，「再說你輸棋就是輸了，沒什麼好狡辯的，而且你自問，那真的只是一時疏忽嗎？」

「那是....」桑原一時語塞，說不下去了。確實不是一時的大意，而是他真的輸了，拼盡了全力，他仍然輸了，輸給眼前這個孩子，而且他還是輸在了他最為熟悉，也最引以為傲的秀策流手法之下。

不過他輸的很開心，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打敗，他不僅不覺得失落，反而興奮著。佐為的強大，只讓他覺得桑原家的圍棋還沒有斷絕，日本圍棋還有救，這就夠了。事後佐為提的條件在桑原看來都是小事，這些事情就算佐為不說，桑原也會去做的。培養這個孩子，桑原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會像以前那樣無望了。從前他只是固執的守著本因坊的頭銜，不想讓那些浮躁的年輕人糟蹋了這個榮譽，現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守護就是為了等待，等待這個繼承了本因坊秀策全部意志的孩子。

「你要的棋譜。」桑原看佐為有點生氣了，只得先將棋譜拿出來給他，又道：「藤原正一要來的話，就來好了，我可不是小氣的人。」

「是名人的棋譜！」佐為激動的接過棋譜，高興道。

不過他轉頭就看到桑原蒼老的面容，還略帶著一絲期許模樣。雖然還不是很明白桑原家和自家有著怎樣的恩怨，能讓兩個老人過了幾十年都這樣相看兩厭，耿耿於懷。只是想到桑原剛才妥協的話語，佐為決定稍微原諒他了。

「謝謝您，桑原....爺爺。」佐為略微羞澀的道謝道。

「哎！」桑原被佐為一聲爺爺叫的輕飄飄的，又接著許諾道：「你還要誰的棋譜，我幫你到棋院找找。」

「真的可以嗎？」佐為驚喜的看著桑原，看到他微笑點頭，佐為才真的興奮起來，「其他國家棋士的棋譜有嗎？」

「應該是有的，我讓棋院的人幫下忙，應該可以拿到。」以桑原現在在日本棋壇的地位，相信如果他要找的話，肯定可以找到的。

「那我可以和人對弈嗎？」佐為見到桑原答應的爽快，就小心翼翼的說了另一個要求。

「當然可以，我也可以做你的對手。」桑原笑的和顏悅色，看到佐為樂不可支的模樣，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佐為的頭髮，感覺不壞，親緣和血脈果然是神奇的東西。

「那我只能下會兒，就要休息，也沒事嗎？」因為身體的緣故，家裡人已經嚴格控制了他下棋的時間，跟高段棋士對弈又是相當耗費精力的事情，所以佐為自己根本沒有把握可以全程無休的完成棋局。

「沒關係，身體不好，我們就慢慢下好了，幾天完成一個棋局，總還是可以的吧。連頭銜賽都有『封手』這個規則呢，我們就參照這個慢慢下嘛。以後跟你對弈的人，就讓大家遵守你的這個慢騰騰下棋的規矩。而且只要你有實力，從來都不怕規矩多，今後找你下棋的人會排著隊來的，你越是門檻高，他們越是趨之如騖，哈哈哈！」桑原大笑起來。

佐為一想到大家排著隊找他下棋的情景，也不禁開始期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