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二章 瘋子(下)
孫希平的一隻手背在身後,我隱約能夠看到一抹寒光。他壓抑的笑道:「古醫生,要不要幫我一個小忙?」
我沒有回答,只是緊皺雙眉,雙眼冷冷的看著面前的這個「瘋子」。說實話,此時此刻的我真的很想把他生吞活剝。
他笑道:「幹嘛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只不過是捅死了你的老師而已,何必要這麼恨我呢?」
我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像你這種人渣,遲早會遭到報應。」
「報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著一個痴獃,「你相信世間有報應?那隻不過是弱者的自我安慰罷了。只有像我這樣的人,在法律允許的限度下肆意而為,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我反駁:「你所謂的在法律限度下,就是利用別人的善心為你大開方便之門!然後不僅不知悔改,還要反咬一口!」
孫希平大聲笑著,引得越來越多的人看向這裡,他說:「看來你很聰明,竟然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古醫生,你也可以變成這樣,只要你願意!」
面對這個瘋子,沒有任何道理可講。他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柄利劍刺入我的心臟,讓我怒不可遏。在愈發憤怒的情況下,我很難保持理智,於是無法懂得他的邏輯,只能越陷越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努力讓自己冷靜,去思考孫希平到底想要什麼。
一個只知道犯罪的瘋子,一個仇視社會、敵視執法者的暴徒,他到底想要什麼?
我冷聲說:「你應該從小就是個孤單的人吧?沒有朋友,沒有家人,缺少關注。或者你有家人和朋友,但他們並不願意施捨哪怕一分一毫的心思給你。於是你變得越來越渺小,可是內心卻在膨脹放大,你想要做一些驚世駭俗的事情,你想要挑戰世界已有的種種制度,你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你要讓所有人都看到你!」
孫希平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芒。
我繼續說:「你不僅要打劫銀行,而且還要讓所有記者看到你,看到你是如何戲弄警方的!你就像是一個惡作劇的小男孩,瘋狂的尋求關注,而這一切,都源於你越來越卑微的自我,沒人關注你,你就沒有活下去的理由!」
他忽然低吼道:「夠了!」
然而我並沒有,「你殺害呂草谷,一方面是因為受到委託,另一方面卻是為了成全自己。因為他知道你的內心是那樣的卑微,小到甚至裝不下一個自己,所以老師才會選擇幫助你,希望你能夠過一個充滿陽光的生活。但是你沒有,老師壓根就忘記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孫希平就是一條蚯蚓,天生就只能生活在泥土之中,你根本不配獲得重新來過的機會,因為每一次重新來過只會讓你覺得別人是在關注你,而且縱容你……」
孫希平終於再也難以忍受,對我咆哮道:「我說夠了!古醫生,你不也是一樣嘛!恐怕女廁所里的那個女人很令你困擾吧?她就像是一塊狗皮膏藥始終纏著你,而你卻因為自己的善良沒法撒手不管。現在,我幫你解決掉這個問題好不好?好不好!」
我看到他終於亮出了手裡的刀,但是並不慌張,反而是更加冷靜,我冷聲喝道:「你冒著風險出現在這裡,應該不是只為了殺人吧?」
孫希平忽然笑了,「我是瘋子,就算一開始不是,但我現在突然想殺人了。」
我攥緊雙拳,面對這個已經完全失去人性的瘋子,忽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我只能威脅道:「你如果敢傷害她,我發誓,會讓你用最屈辱的方式死去。」
憤怒在我的體內瘋狂蔓延,我忽然感到有什麼在內心深處蠢蠢欲動。如果現在給我一把武器,我想我會毫不猶豫的刺過去。
孫希平說:「你應該知道,威脅是最無用的話語,那是弱者用來尋求平衡的妥協!古醫生,你是在妥協嗎?」
「不是妥協。」我死死盯著眼前的禿頂男,「我只是在闡述一件事實。孫希平,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對你僅存的善意和容忍是有限的。就算你想要尋求所有人的關注,也不要觸碰那根底線,否則,你將永遠沒有機會回頭。」
他臉上的笑容終於變得僵硬起來,說:「來談談正事吧,我對殺人沒有多大興趣。古醫生,我準備了一個很有趣的小實驗,你要不要來參加?」
他雖然說的是「要不要」,但我知道,如果我選擇拒絕,恐怕他現在就會做出驚人之舉。
我說:「什麼實驗?」
他笑:「你到了就知道了。」
與此同時,蘇郁剛好從女洗手間走了出來,正用紙巾擦拭著雙手。
孫希平看我仍在猶豫不決,忽然戴上了衣服的兜帽,然後將手裡的刀向著蘇郁扔了過去。刀鋒,擦著女人的面頰飛過,幾乎只差一毫米就會割破她的喉嚨。
蘇郁瞪大雙眼看著這邊,明顯沒有反應過來。
我不得不承認,孫希平成功的威脅到了我。
他輕輕歪著頭,眼光中閃爍著我從未見過的情感。
我必須做一個決定了。
「好。」
孫希平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順勢攬住了我的肩膀,帶著我向出口處走去。離開的前一刻,我回頭看了蘇郁一眼,大聲喊道:「別過來,對不起。」
蘇郁沒有回答,她手裡的包因為驚訝已經滑落在地,腳邊還放著一柄刀。
她只是默默的看著我這邊,眼中有淚花氤氳,而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有了改變。
後來,我已經看不到更多,在孫希平的推搡下離開了商場。自動門緩緩閉合,人群熙熙攘攘,我再也看不到她。
無論接下來我會面對什麼,我都希望她會沒事。
請一定要安然無恙。
在我走神的一刻,忽然感覺脖子處傳來一陣刺痛。我驚訝的轉過頭,看見孫希平正往我體內注射著一股淡藍色的藥物。
這顏色很熟悉,我曾在密室遊戲中接觸過它……
如果我猜得沒錯,這應該就是「sin」。
藥效很快就擴散開來,我的感官變得前所未有的敏銳,就連心臟的跳動聲都顯得那樣嘈雜,幾乎讓我崩潰。
眼前,一片血紅,我已經看不見人們的面孔,只能看到一團團密密麻麻的血紅色,而且這些血紅就好像是蟲子組成的一樣,不停的爬動著。
在「sin」的藥效下,我已經無法控制自己,只能盲目的跟隨著孫希平。
我用盡最後一絲理智問道:「你到底想要做什麼?」
而後,我聽到耳邊傳來了一陣炸雷般的聲音,「我說過了,你需要參加一場實驗,而且還有一個人……他想要見你。」
「他是誰?」
「你見到自然就知道了,這可是一個熟人哦,和你的呂草谷老師關係匪淺。」
我感到自己的大腦非常靈活,似乎可以解開世上的所有難題,但是又因為它太過靈活,我反而無法抓到一閃而過的思緒,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孫希平問,「關於『sin』,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並不是第一個問這個問題的人,似乎有很多人都將矛頭指向了我,就好像我和「sin」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一樣。
我說:「我只知道它是一種藥物。」
「除此之外呢?」
「我不知道。」
「抓住你的思路,努力去回想,你一定能夠找到答案的。」我已經不知道這個聲音到底是不是屬於孫希平,因為它聽起來非常奇怪,不男不女,帶著迷幻的氣息。
它說:「仔細回想,雲露、雲婷……你想起了什麼?」
這一刻,我忽然想到了雲露說的那些話,她說是老羅告訴她哪裡能夠找到「sin」,而且「sin」可以看成是一種高濃度的致幻劑。除此之外,老羅還委託雲露給我帶了一句話,不,應該說是兩個字。
「面具」。
直到現在,我也沒有弄懂這兩個字的含義。
在我的大腦中,「雲露」忽然撞破了一層玻璃,身軀如蝴蝶般墜落,最後跌落在地變成了一朵血肉之花。
那個聲音又說:「觀落陰……你想到了什麼?」
我想起了在道士的指引下看到安清竹,並且和老道士的那番談話。他說,有一個人在不久前曾經來過道緣堂,並且觀想出了一個世界,一個充滿了瘋子的世界,在那個世界人不再是人。
可是隨後,一聲槍響打碎了回憶。我順著槍響的地方看到了王國安,看到了他臉上的愧疚之情。
那個聲音就像是來自地獄一樣,引導著我一步一步回憶著有關「sin」的點點滴滴。我彷彿距離真相越來越近,觸手可及。
我朦朦朧朧的看到了一副景象,那是一個充斥著血紅色的世界,每一個人都跪坐在地上,抓撓著自己的臉龐,嘴裡發出似人非人的吼叫聲,就像是一個充滿了瘋子的世界。
這世界,到底是怎麼了?
就在我瀕臨崩潰的時候,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了一道潔白如蓮花的身影。
是她,安清竹。
她一隻手提著玩具小熊,另一隻手則抓著小貓的屍體,問我說:「地獄和彼岸,哪個才是你的選擇?」
我大口喘著氣,沉默許久后聲嘶力竭的喊道:「只有先入地獄,才能到達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