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蕭牆恨(上)
三月的時節,天暖氣清。
忻嬪自被如懿提點過幾句,也安分了不少。她到底是聰慧的女子,識進退,懂分寸。閑來時海蘭也說:「其實令妃似乎很想接近娘娘,求得娘娘的庇護。」
如懿望著御苑中開了一天一地的粉色杏花,風拂花落如雨,伸手接在掌心,道:「你也會說是似乎。難不成你憐憫她?」
海蘭低首:「不。臣妾只是覺得令妃的恩寵不可依靠。沒有孩子,在這個宮裡,一切都是假的。」
「有孩子就能好過到哪裡么?你看嘉貴妃便知了。」如懿抬首,見一樹杏花如粉色雪花堆擁,又似大片被艷陽照過的雲錦,芳菲千繁,似輕綃舒捲。枝丫應著和風將明澈如靜水的天空分隔成小小的一塊一塊,其間若金粉般的日光燦燦灑落,漫天飛舞著輕盈潔白的柳絮,像是被風吹開的雪朵,隨風翩翩輕弋,搖曳暗香清溢。
二人正閑話,卻見三寶匆匆忙忙趕來,腳下一軟竟先跪下了,臉色發白道:「皇後娘娘,八阿哥不好了!」
八阿哥正是玉妍所生的皇八子永璇,如今已經九歲,鞠養在阿哥所。玉妍所生的四阿哥永珹已被皇帝疏遠冷落,若八阿哥再出事,豈不是要傷極了玉妍之心。
如懿與海蘭對視一眼,連忙問:「到底什麼事?」
三寶帶了哭腔道:「幾位阿哥都跟著師傅在馬場上練騎射,不知怎麼的,八阿哥從馬上摔了下來,痛得昏死過去了!」
海蘭便問:「奴才們都怎麼伺候的?當時誰離八阿哥最近?」
三寶的臉色更難看:「是……是五阿哥最近,所以是五阿哥伸手想救八阿哥,可是來不及。那馬兒跟瘋了似的跑,誰也攔不住啊!只能眼睜睜看著八阿哥摔下馬來了!」
海蘭臉色發白,人更晃了一晃。如懿情知不好,哪怕要避嫌隙,此刻也不能避開了,忙問道:「八阿哥人呢?」
海蘭亦急得發昏,連連問:「五阿哥人呢?」
三寶不知該先答誰好,只得道:「五阿哥和侍衛們抱了八阿哥回阿哥所了,此刻太醫正在救治呢。」
如懿連忙吩咐:「去請嘉貴妃到阿哥所照拂八阿哥。愉妃,你跟本宮先去看看!」
阿哥所內已經亂得沸反盈天,金玉妍早已趕到,哭得聲嘶力竭,成了個淚人兒。見了如懿和海蘭進來,對著如懿尚且不敢如何,卻一把揪住了海蘭的衣襟撕扯不斷,口口聲聲說是永琪害的永璇。
永琪何嘗見過這般陣勢,一早跪在了滴雨檐下叩頭不止。如懿看得心疼,忙叫宮人伸手勸起。不過那麼一刻,海蘭已經被玉妍揉搓得衣衫凌亂,珠翠斜倒,玉妍自己亦是滿臉淚痕,狼狽不堪。
如懿當即喝道:「都鬧成這個樣子,叫太醫怎麼醫治永璇!」
眾人草草安靜下來,如懿不容喘息,即刻吩咐道:「今日在馬場伺候八阿哥的奴才,一律打發去慎刑司細細審問。還有太醫,八阿哥年幼,容不得一點兒閃失,你們務必謹慎醫治,不要落下什麼毛病。嘉貴妃,你可以留在這裡陪著八阿哥,但必須安靜,以免吵擾影響太醫醫治。」
如懿這般雷厲風行地布置下去,玉妍也停了喧嘩,只是睜著不甘的眼恨恨道:「臣妾聽說,永璇墜馬之時是永琪離他最近!你!」她死死剜著海蘭,「你的兒子奪了永珹的恩寵還不夠,還傷了我的永璇!若是永璇有什麼閃失,我一定不會饒過你們!」
如懿不動聲色將海蘭護在身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我都為人母,難免有私情。若是本宮來處置,你也不會心安,所以永琪是否牽涉其中,這件事本宮與愉妃都不會過問,全權交予皇上處置。你若再要吵鬧,本宮也不會再讓你陪護永璇!」
玉妍無言以對,只得偃旗息鼓,含淚去看顧榻上半身帶血的永璇。
如懿見海蘭驚惶,輕聲安慰道:「事情尚未分明,只是意外也未可知。你自己先張皇失措,反而叫人懷疑。」
海蘭忍住啜泣道:「永琪剛剛得皇上青眼,就扯上這些說不清的事,豈非我們母子福薄?」
「是否福薄,不是你們母子能定的。本宮先去看看永琪。」如懿行至廊下,見永琪連連叩首,額頭已經一片烏青,心下一軟,忙扶住了他道:「好了!你又沒錯,忙著磕頭做什麼?」
海蘭欲語,淚水險險先滑落下來,只得忍耐著道:「永琪,這件事是否與你相干?」
永琪臉上的驚惶如浮雲暫時停駐,他的語氣軟弱中仍有一絲堅定:「皇額娘,兒臣在這裡磕頭,並非自己有錯,更非害了八弟,而是希望以此稍稍平息嘉娘娘的怒火,讓她可以專心照顧八弟。」
如懿鬆一口氣,微笑道:「皇額娘就知道你不會的。至於今日之事,會讓你皇阿瑪徹查,還你一個清白。」
裡頭隱約有孩子疼痛時的呻吟呼號和金玉妍無法停止的悲泣。如懿心頭一酸,永琪敏銳地察覺她神情的變化,有些猶疑道:「八弟年幼,又傷得可憐,皇阿瑪會不會不信兒臣?」
如懿正色道:「你若未做過,坦然就是。」她低聲道,「要跪也去養心殿前跪著。去吧,本宮也要去見你皇阿瑪了。」
對於如懿的獨善其身,皇帝倒是贊同:「你到底是永琪的養母,這些事摻在裡頭,於你自己也無益。」
如懿頷首:「是。臣妾的本分是照顧後宮,所以會命太醫好生醫治永璇,也會勸慰嘉貴妃。自然了,還有忻嬪呢,太醫說她的胎像極好,一定會為皇上生一個健康的孩子。」
皇帝以手覆額,煩惱道:「前朝的政事再煩瑣,也有頭緒可尋,哪怕是邊界的戰事,千軍萬馬,朕也可運籌帷幄。可朕的兒女之事,實在是讓人煩惱。」
如懿笑吟吟道:「多子多福。享福之前必受煩憂,如此才覺得這福氣來之不易,著實可貴。」
皇帝撫著她的手道:「但願如此。那麼這件事,朕便交給李玉去辦。」
如懿思忖道:「李玉是御前伺候的內臣,若有些事要出宮查辦,恐怕不便。此事也不宜張揚,叫人以為皇家紛爭不斷,還是請皇上讓御前得力的侍衛去一起查辦更好些。」
皇帝不假思索,喚進凌雲徹道:「那麼八阿哥墜馬之事,朕便交由你帶人和李玉同去查辦。」
凌雲徹的眼帘恭謹垂下:「是,微臣遵旨。」
凌雲徹做事倒是雷厲風行,李玉前往慎刑司查問伺候永璇的宮人,他便趕去了馬場細查。遇見如懿時,凌雲徹正帶著四名侍衛與李玉一同從慎刑司歸來。
見了如懿,眾人忙跪下行禮。為著看顧永璇和忻嬪,這兩日她兩處來往,不免有些疲倦,眼下也多了兩片淡淡的烏墨色。然而嘉貴妃甚是警覺,也不願讓她過多接近,更多的時候,如懿亦只能遣人照顧,或問問太醫如何醫治。
眾人行禮過後,凌雲徹忍不住道:「皇後娘娘辛苦,是為八阿哥操心了。」
長街的風綿綿的,如懿從他眼底探得一點關懷之意,也假作不見,只問:「你們查得如何了?」
李玉忙道:「慎刑司把能用的刑罰都用上了,確實吐不出什麼來。但是……」
凌雲徹眼波微轉,渾若無事:「是伺候的宮人們不夠用心。至於如何責罰,該請皇上和皇後娘娘示下。」
如懿只覺得疲乏,身上也一陣陣酸軟,勉強道:「也好。你們去查問,給皇上一個交代便是。」
凌雲徹見如懿臉色不大好,忙欠身道:「娘娘面色無華,是不是近日辛苦?」
容珮忙道:「娘娘方才去太醫院看八阿哥的藥方,可能藥材的氣味太重,熏著了娘娘,有些不舒服。奴婢正要陪娘娘回去呢。」
李玉忙忙扶住道:「娘娘玉體操勞,還是趕緊回宮休息吧。」
如懿扶了容珮的手緩步離去。李玉凝神片刻,低聲向凌雲徹道:「凌大人請借一步說話。」凌雲徹示意身後的侍衛退下,與李玉踱至廡房檐下,道:「李公公有話不妨直言。」
李玉袖著手,看了看四周無人,才低聲道:「聽大人方才審問那些宮人的口氣,像是在馬場有所發現?」
凌雲徹一笑:「瞞不過李公公。」他從袖中取出兩枚寸許長的銀針,「我聽說當日八阿哥所騎的馬突然發了性子,將八阿哥顛下馬來,事後細查又無所見,結果在那匹馬換下來的馬鞍上發現了這個。」他眼中有深寒似的凜冽,「銀針是藏在皮子底下的,人在馬上騎得久了,針會穿出皮子實實扎到馬背上。馬吃痛所以會發性,卻又查不出傷痕,的確做得隱蔽。」
李玉聽得事情重大,也鄭重了神色:「八阿哥身為皇子,誰敢輕易謀害?凌大人以為是……」
凌雲徹只是看著李玉:「李公公久在宮闈,您以為是……」
李玉脫口道:「八阿哥是嘉貴妃的兒子,自然是對誰有利就是誰做的。」他驟然一驚,「凌大人是在套我的話,這樣可不好吧?」
「哪裡哪裡?」凌雲徹擺手笑道,「李公公在皇上身邊多年,眼光獨到,不比我一個粗人,見識淺薄。」
李玉湊近了,神神秘秘道:「凌大人還來探我的話,只怕是心裡也有數了吧?您猜是誰?」
凌雲徹臉上的嚴肅轉而化作一個淺笑:「或許是意外也未可知。」他指了指蔚藍的天空,「或許也是天意。」
李玉何等乖覺,即刻道:「那是。皇上交代給凌大人徹查的,凌大人查到什麼,那我查到的也就是什麼,絕對和凌大人是一樣的。」他拱手,「嘉貴妃擺明了失寵,何必為她得罪一個得寵的人呢?且那人都於咱們倆有恩,這就是該報恩的時候了。」
凌雲徹將銀針籠進袖中,輕輕一笑:「公公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二人相視一笑,結伴離去。
這樣的主意,或許是在查到銀針的一刻就定了的,所以即便是與趙九宵把酒言歡,談及這件事時,他也是閉口不言。宮闈之中波雲詭譎,嬪妃之間如何血斗淋漓,詭計百出,他亦有所耳聞,何況,玉妍一向對如懿不馴。
隱隱約約地,他也能知道,八阿哥永璇的墜馬,固然是離他最近的五阿哥永琪最有嫌疑,也是五阿哥獲益最多,讓已經元氣大傷的玉妍母子再度重創。但若五阿哥有嫌疑,等同生母愉妃海蘭和養母如懿都有嫌疑。他是見過如懿在冷宮中受的苦的,如何肯再讓她陷落到那樣的嫌疑里去。哪怕僅僅是懷疑,也足以傷及她在宮中來之不易的地位。
所以,他情願沉默下去,僅僅把這件事視作一次意外。
於是連趙九宵也說:「兄弟,你倒是越來越懂得明哲保身了,難怪步步高升,成了皇上跟前的紅人。我呢,就在坤寧宮這兒混著吧,連我喜歡的姑娘都不肯正眼看我一眼。」
凌雲徹隱隱約約知道的是,趙九宵喜歡永壽宮的一個宮女,也曾讓自己幫著去提親,他只是擺手:「永壽宮的人呵,還是少沾染的好!」
趙九宵拿了壺酒自斟自飲:「你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永壽宮的主位不好,難道她手下的人都不好了?」他頹喪不已,「只可惜,連個宮女都看不上我!」
凌雲徹捧著酒壺痛飲,只是一笑。趙九宵喜歡的姑娘看不上趙九宵,他自己喜歡的女子,何曾又能把他看在眼裡呢?
幸好,趙九宵不是鬱郁的人,很快一掃頹然:「但是,我只要能遠遠地看著她就好了。偶然看見就可以。」
凌雲徹與他擊掌,笑嘆:「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怎麼不是呢?他也是如此,偶爾能遠遠地看見她就好。在深宮楊花如雪的迴廊轉角,在風露沾染、竹葉簌簌的養心殿廊下,或是月色如波之中,她被錦被包裹后露出的青絲一綹。
能看見她的安好,便是心安所在。
他這樣想著,任由自己伏案沉醉。有隱約的嗚咽聲傳來,恍惚是阿哥所內金玉妍擔心的哭泣聲,抑或是哪個失寵的嬪妃在寂靜長夜裡無助的悲鳴。
他只希望,她永遠不要有這樣傷心的時候。
八阿哥永璇能起來走動已經是一個月後,無論太醫如何精心醫治,永璇的一條腿終究是廢了。用太醫的話說,即便能好,這輩子行走也不能如常人一般了。
金玉妍知道后自然哭得聲噎氣直,傷心欲死。連皇帝亦來看望了好幾次,他看著玉妍哭得可憐,便許她攜了十一阿哥永瑆一直住在阿哥所照顧永璇的傷勢。
如此一來,玉妍養在宮中的愛犬失了照顧,常日嗚嗚咽咽,更添了幾分凄涼之意。好像這春日的暖陽,即便暖得桃花紅、柳葉綠,卻再也照不暖嘉貴妃母子的哀涼之心了。
宮裡的憂傷總是來得輕淺而短暫。說到底,哀傷到底是別人的,唏噓幾句,陪著落幾滴淚,也就完了。誰都有自己新的快樂,期盼著新生的孩子,粉白的臉,紅艷的唇,柔軟的手腳;期盼著孩子快快長大,會哭會笑會鬧;期盼著鳳鸞春恩車在黃昏時分準時停駐在自己的宮門口,帶著滿心歡喜被太監們包裹著送進養心殿的寢殿;期盼著君恩常在啊,好像這個春天,永遠也過不完似的。
因著永璇墜馬之事,皇帝到底也沒遷怒於永琪,如懿與海蘭也放心些。閑來的時候,如懿便陪著一雙兒女在御花園玩耍。
春日的陽光靜靜的,像一片無聲無息拂落的淺金輕紗。御苑中一片寂靜,春風掠過數株粉紫淺白的玉蘭樹,盛開的滿樹花朵如伶人飛翹的蘭花指,纖白柔美,盈盈一盞。那是一種奇特的花卉,千干萬蕊,不葉而花,恍如玉樹堆雪,綽約生輝。
忻嬪挺著日漸隆起的肚腹坐在一樹碧柳下的石凳上,凳上鋪著鵝毛軟墊,膝上有一卷翻開的書。她低首專註地輕輕誦讀,神情恬靜,十足一個期待新生命降生的美麗母親。因著有身孕,忻嬪略略豐腴了一些,此時,半透明的日光自花枝間舒展流溢,無數潔白、深紫的玉蘭在她身後開得驚心動魄。她只著了一襲淺粉衣裙,袖口綉著精緻的千葉桃花,秀髮用碧玉扁方綰起,橫簪一枝簡凈的流珠雙股簪。背影染上了金粉霞光的顏色,微紅而溫煦。
忻嬪對著書卷輕聲吟誦古老的字句,因為不熟悉,偶爾有些磕磕絆絆:「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苟余情其信姱以練要兮,長顑頷亦何傷。」
她讀著讀著,自己禁不住笑起來,露出雪白的一痕糯米細牙:「皇後娘娘,昨兒臣妾陪伴皇上的時候,一直聽皇上在讀這幾句,說是什麼屈原的什麼《離騷》。雖然您找來了一字一字教臣妾讀了,可臣妾還是讀得不倫不類。」
如懿含笑轉首:「宮裡許多嬪妃只認識滿蒙文字。你在南邊長大,能認得漢字已經很好。何況《離騷》本來就生僻艱難,不是女兒家讀的東西。離騷,離騷,本就是遭受憂愁的意思,你又何來憂愁呢?」
「臣妾當然是有憂愁的呀!」忻嬪撫著高高隆起的肚子,掰著手指道,「臣妾擔心生孩子的時候會很痛,擔心會生不下來,擔心像愉妃姐姐一樣會受苦,像已故的舒妃一樣會掉許多頭髮,還擔心孩子不是全須全尾的……」
如懿趕緊捂住她的嘴,呵斥道:「胡說什麼,成日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她換了柔和的語調,「有太醫和嬤嬤在,你會順順利利生下孩子的。」
忻嬪雖然口中這樣說,臉上卻哪裡有半絲擔心的樣子,笑眯眯道:「哎呀,皇後娘娘,臣妾是說著玩兒的。」她指著正在嬉鬧的永璂和璟兕道,「臣妾一定會有和十二阿哥與五公主一樣可愛的孩子的,他們會慢慢長大,會叫臣妾額娘。真好……」她拉著如懿的手晃啊晃,像個年輕不知事的孩子,臉上還殘存著一縷最後的天真,「皇後娘娘,您和皇上讀的書,臣妾雖然認識那些字,卻不知什麼意思,您快告訴臣妾吧。」
這樣的天真與嬌寵,讓如懿在時光荏苒間依稀窺見自己少女時代的影子,她哪裡忍心拒絕,笑嗔道:「你呀,快做額娘的人了,還跟個孩子似的。」
忻嬪笑得簡單純摯:「在臣妾心裡,皇後娘娘便是臣妾的姐姐了。姐姐且告訴告訴妹妹吧。」
如懿笑著解釋道:「這句話的意思是,早晨我飲木蘭上的露滴,晚上我用凋落的菊花花瓣充饑。只要我的情感堅貞不移,形銷骨立又有什麼關係。」
忻嬪忍不住笑道:「臣妾聽說屈原是個大男人,原來也愛這樣別彆扭扭地寫詩文。不過皇上讀什麼,原來皇後娘娘都懂得的。」
皇帝是喜歡么?一開始,是如懿喜歡夜讀《離騷》,皇帝聽她反覆歌詠這幾句,只是含笑撥弄她兩頤垂落的碎發:「屈原過於孤介,才不容於世。他若稍稍懂得妥協,懂得閉上嘴做一個合時宜的人……」
如懿抵著皇帝的額頭:「若懂得妥協,那便不是屈原了!」
皇帝輕輕一嗤,擁著她扯過別的話頭來說。
忻嬪兀自還在笑:「一個大男人,老扯什麼花啊草啊的來吃,真是可愛!」她一說可愛,永璂便拍起手來,連連學語道:「可愛!可愛!」
忻嬪與如懿相視一眼,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永璂已經快三歲了,璟兕快兩歲,一個穿著綠袍子,一個穿著紅裙,都是可愛的年紀。永璂跑得飛快,滿地撒歡兒。璟兕才剛剛會走,像撲棱著翅膀學飛的小鳥,跟在哥哥身後,笑聲如銀鈴一般。
柳橋花塢,落花飛絮,長與春風作主。大約就是這樣的好時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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