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1.第1141章 六十天大祭
楚國進入了梅雨季節,天上的雨水好像絲綢。滑膩膩涼絲絲,撲在人的臉上好像一絲水汽。如雲又如霧,別提有多麼舒爽。唯一算是惱人的,便是這雨一下起來就沒個停的時候。從早到晚不見太陽,這讓生長在關中的昌平君很是不爽。
他不喜歡這種惆悵的雨絲,更喜歡關中那暴烈的雨水。豆大的雨點兒掉在乾旱的黃土能砸出一個坑,有時候還冒著煙兒。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或許關中人急如烈火的性格,也與那暴烈的雨水有關係。不像楚國,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是軟綿綿的。真討厭那些長得像雲家豆芽菜似的楚國公子,一個個弱不禁風。哪裡像秦國的勛貴,骨子裡透出來的,除了彪悍,還他娘的是彪悍。
眼前就是一位這樣的楚國公子,還是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看著他那羸弱的小身板,昌平君就不喜歡這個人。對於他的話,有一聲無一聲的聽著。嘴裡品著據說是處女采來的茶,清冽微苦卻回味無窮。在這討厭的濕乎乎的國度里,或許也只有這玩意還能合一些心意。
「大兄,你是長兄。如今李園當道,禍害國家社稷。他只知道一味的享樂,卻不知道整頓軍備應付虎狼一樣的秦人。您曾經在秦國做過相邦,比為弟的更加知道秦人貪婪成性。若是沒有西北雲鑰牽制,恐怕早就衝出武關,殺到壽春來了。」負芻言辭懇切,他非常希望這位長兄能夠幫助自己。想要政變成功,靠著自己府里養的那些家將是斷然不成的。
昌平君的眼睛一下子便瞪圓了,剛剛被負芻東拉西扯搞得昏沉沉的腦袋,立刻就清楚起來。這小子要幹什麼?造反?仔細看看眼前這個弟弟,似乎不像是有那麼大抱負的傢伙。「賢弟的意思為兄不明白,咱們是兄弟,父王過世了。你我兄弟還有什麼話不能明說!」昌平君放下茶杯麵色鄭重起來,他想親耳聽到這個弟弟說出造反兩個字出來。只要他敢說出來,昌平君就準備幫他。楚人血性不多,能夠有這樣一位殊為難得。
「長兄,現今王上乃是我們的小弟。一個孩童,根本不懂得治國之道。國政全由國舅令尹李園把持,李園不除楚國沒有中興之日。弟想請兄長相助,為我楚國除此奸賊,清君側!事成之後,弟願意與兄長共同攝政。確保我楚國中興!」說完負芻還煞有氣勢的做了一個殺的手勢,已顯示自己的決心。
昌平君剛剛湧起的那一點兒希望,瞬間就像肥皂泡似的破裂開來。想要造反就他娘的明說,還整什麼清君側。就這一點,連嫪毐都不如。好歹那個假閹人,還敢公然喊出篡位的口號來。你負芻身為堂堂楚國公子,居然沒有勇氣說出來,真是讓人看不起。就這樣的人領導楚國,還他娘的口口聲聲要保楚國中興。怕是要不了幾年,就會被秦國給滅了。
「你想清君側?」昌平君饒有興緻的看著負芻道。
「正是,望兄長相助負芻!」負芻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給昌平君深施一禮。
「好,我幫你!」昌平君心中忽然心思電轉,沉默了一會之後便一口答應下來。
「多謝長兄!」負芻激動不已,只要得到了昌平君麾下五萬兵馬的支持。這一次政變,會輕易達到目的。至於事後中分楚國大權,那可以當做某種難聞的氣體。中分大權不可能,中分昌平君的腦袋倒是可行。畢竟,昌平君是考烈王長子。論起血統資格來,比他更加符合繼承王位。雖然他在楚國朝野根基淺薄,可這種後患還是早日除去比較好。
「賢弟也是為了大楚的江山社稷著想,為兄從秦國歸來日子還短。好多事情都不知道根底,今後楚國的國事還要賢弟多多操心才是。至於攝政的事情,賢弟還是不要再提了。」昌平君心中冷笑,臉上卻是一副謙謙君子的表情。說起口蜜腹劍,在秦國看得多了,可像公子負芻這麼虛偽的,還是第一次見。既然你想玩,那老子就給你玩一票大的。不就是互相忽悠么?好說,陪你玩就是!
忽悠走了激動得打擺子的負芻,昌平君端坐在案幾後面冥想。看起來,楚國的命運還是得由自己來掌握。這件事情還是需要通知二弟與姑母知道,若是自己掌控了楚國。將來昌文君和孝后在巴蜀起事呼應,大秦北有雲鑰威脅。東有尚未穩定的東方新佔領土,難有龐大的楚國。加上糧倉巴蜀叛亂,即便是有心一統華夏,恐怕也是有心無力。在秦國多年,又當過秦國丞相,秦國有多少家底昌平君還是清楚的。
三天之後便是楚幽王死後六十天大祭,這是百日祭奠前最為隆重的一次祭奠儀式。楚人認為,人死之後六十天便是一個循環。靈魂只有到六十天的時候,才會真正脫離軀體前往另外一個世界,接受閻王一類神仙的管轄。作為大楚的王上,楚王不但要有武士在六十天大祭上殉葬。用來保護去陰間一路上的安全,還要有不下百十名童男童女以及漂亮的宮女美人殉葬。生前的時候享受一些什麼,死後到了另外一個世界自然也要享受到。
六十天大祭,就是負芻約定動手的日子。對於負芻這位重點照顧對象,李園怎麼可能放鬆監視。雖然負芻去項燕府和昌平君那裡極其隱秘。可李園早就在負芻身邊埋下了眼線,他對負芻的行動了如指掌。
不過李園並不擔心負芻這個傢伙,第一,項燕沒有異動,見過負芻之後沒有召見任何軍中將領。也沒有傳訊給任何軍中將領,事實上三天來項燕閉門不出,老老實實在家裡做一個守孝的好臣子。
第二,昌平君沒有異動。作為城守他還算是忠於職守。對於不屬於自己勢力範圍的禁軍,根本懶得插手。他的軍隊,只是負責維持壽春城內秩序,根本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意思。
第三,李園手裡掌控著一支楚軍勁旅,那就是楚軍精英中的精英禁軍。這一支五千人的禁軍,可是從數十萬楚軍中間精選出來。雖然當年在雲鑰面前敗的有點兒慘,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即便是有虎狼之稱的秦軍,不是在雲鑰那裡也沒討到好去?
最為重要的是,李園對負芻這個眼高手低的傢伙有信心。自己在他的身邊安插了十幾個眼線,這麼多年他愣是沒有察覺。有兩個,還是他非常倚重的謀士。有重大事情,他常常與這兩人商議。有這麼兩個人形竊聽器,還怕這個負芻私底下搞出花來?
祭祀大典如期舉行,禁軍身著從雲家高價買來的鎧甲。或持戟站在宮牆之上,或者釘子一樣立在王道兩側。總之,各個通往王宮的關卡要道都有禁軍重兵把守。沒有李園的話,一隻耗子也別想進去。換而言之,沒有李園的話。一隻耗子也別想從王宮跑出去,對於負芻這個傢伙,李園已經失去耐心。今天,他就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將負芻幹掉,名目很簡單。身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楚幽王熊悍希望得到哥哥的保護,又或者說楚幽王給舅舅託夢。他很想念自己的哥哥,希望這位哥哥去下面陪他。
至於為什麼託夢給舅舅不讓舅舅去保護,這不在李園的計算範圍之內。敢於提出這樣問題的傢伙,李園不介意楚幽王也想他一回。這件事情必需當著滿朝文武,王室宗親的面來做,看看將來誰還敢反對自己。公子負芻就是娃樣子!
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負芻鑽進來。當天色蒙蒙亮的時候,宗室和朝臣們魚貫步入了楚王宮。其中包括項燕,公子負芻,昌平君!站在宮門口的李園,看到這些網中的魚兒一個個鑽進來,嘴角邊露出了一抹猙獰的笑。
雖然因為種種原因,他不能幹掉昌平君與項燕。但今天,公子負芻必須死。
由於是楚幽王熊悍的祭祀大禮,朝臣與宗室們全部表情莊重肅穆。沒有了往日朝會前,熙熙攘攘如同菜市場一般的景象。大臣們帽子上的紫帶換成了白色,現場更是白影飄飄白布幔幔。
項燕一身素裝走在武將隊伍的嘴前列,身後不遠的地方便是昌平君。負芻走在宗室隊伍里,他沒有官職在身,可身份貴重仍舊排在極為靠前的地方。
祭台上的大祭司瘋狂的扭動著跳躍著,在他身旁是九男九女十八名童男童女。這些童男童女沒有一個超過六歲,一個個生得粉雕玉琢,身上穿著喜慶的大紅衣衫,看著就惹人憐愛,恨不得上去捏一下那些小臉蛋兒才行。
大祭司抽風似的跳了一個時辰,或許是跳的累了。雙手忽然張開,張開大嘴老牛似的對著老天大吼一聲。迎著初升的日光,一幕人間慘劇開始了。
只見一群帶著細高帽子的祭祀涌了出來,他們按住那些「哇」「哇」大哭的孩子們。用漏斗塞進他們小小的嘴巴里,不顧小孩子們奮力的掙扎。一桶在陽光下反射著妖冶紅色的水銀,便灌了進去。
下面的那些朝臣和宗室們都沒有任何驚訝,人殉在楚國並不罕見。熊悍是王,雖然年紀小。但也可以享受王的待遇,九名童男,九名童女。就是王應當享受的儀制,不但熊悍就連他老子,老子的老子都是這樣。
祭台上的場面慘絕人寰到了極點,水銀必需在人活著的時候灌進去。不然死了之後,就不能隨著血液的流動,傳導到人體的各個角落。只有水銀傳導到各個角落裡面,這些孩童的屍體才會千年不腐。他們都是要放進棺槨中的,爛成一堆骨頭還怎麼服侍大王。
一隻只小手在奮力掙扎,可隨即又被祭祀們死死按住。「嗚咽」的聲音,隨著那雜亂的隱約,一陣陣的傳來。終於,一隻只小手停止了擺動。一雙雙小腳,停止了掙扎。孩子們不動了,祭祀們趁著他們的屍體尚且發軟。將他們擺成跪坐的姿勢,然後用一根根鋼針固定住。
李園靜靜的看著祭祀們表演,一會兒公子負芻就會步他們的後塵。成為棺木外面的祭品!通常公子殉葬,無論如何也要給一個王后級別的甲字型墓葬。可李園不打算給公子負芻,做娃樣子的人不需要臉面。
作為現存年紀最大的王族,考烈王的弟弟熊浣開始念祭文。祭文很長,述說了楚幽王的一生。其實他這一輩子真沒啥說的,剛滿周歲沒幾天就當了大王,還沒有成年就掛了。按照後世的演算法,屬於小學都沒有畢業的傢伙。無論怎麼說,都屬於夭折!
可就是這麼個貨,愣是讓楚國的士大夫們誇成了一朵花。堯舜之後,就數這位楚幽王算是真正的明君。要說文化人不要起臉來,鬼神都會為之顫慄!一篇馬屁文章在歌功頌德,向天地問好之後。便拍完收工!就是個儀式,沒人真的當回事兒!
「諸位臣工!」熊浣剛剛走下祭台,李園便走了上去。看著下面錯愕的各位士大夫,王室宗親說道。
「昨日晚間,大王託夢於在下。對在下說甚是想念公子負芻,說小時候就是公子負芻帶領他玩耍。在陰間,大王無人護佑。便想起自己的哥哥能夠護佑自己,免遭那些山魂野鬼的欺辱。
在下與太后議了一下,大王在地下雖然有僕役軍卒。但卻缺少了一位哥哥護佑,作為楚人絕對不能讓大王受辱。所以,在下和太后決定。賜公子負芻,殉葬先王!以解……」
李園話音未落,負芻的腦袋立刻當機。至於李園後面說的什麼,他根本沒有聽到。只是看見李園的嘴一張一合,好毒的李園!居然先下手為強,如果不是今天早有準備,怕是就要遭了你的毒手。
「李園惡賊!」負芻再也忍耐不住,「噌」的一下便竄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