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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在滄涯祠堂逼出一滴心頭血,登了合籍名冊,殷璧越便能感受到有一條無形的線,摻進他連綿起伏的命數中,將他與洛明川連在一處。

這種感覺很微妙,好像無論相隔多遠,也能知曉對方的喜怒與生機。

世間再沒有更親密的聯繫。

正如現在,洛明川的氣息節節攀升,難以抑制,他一樣感同身受。甚至關心則亂,想要提劍衝進靜室,親眼看到對方安好。

幸好君煜攔住了他。

春山笑一劍橫來,出現在陰雲之上,臨淵之前。如重巒疊嶂,長堤鐵鎖,阻斷去路。

「渡劫不可相替,易生變數。」

殷璧越陡然清醒,轉而落在正殿的飛檐上,深吸了一口氣。此時別說替洛明川擋劫,他甚至不能進入雷火降臨的範圍,否則擾亂了天道氣機,劫難將會更強。

畢竟修行者,自負因果,各與命搏。

隨著響徹滄涯的鐘聲,眾多弟子如潮水般從各處湧來,聚集在主峰正殿前,遙望著瞬息萬變的天空。

掌門正陽子的聲音穿透風聲,「伐髓以下弟子守住心神,封閉靈識,伐髓以上者凝聚真元於耳目,觀天劫。或有所悟,量力而行,不可勉強。」

那些長年閉關隱居,不見蹤影的峰主長老們也來了,十餘人站在掌門身後。

原本遮天蔽日的陰雲已聚攏成漩渦,越壓越近,狂風裹挾著磅礴的力量,令人心神震顫。

無數人舉目遠望,心潮澎湃,難以言說。

正陽子不由感嘆,「想不到,有生之年竟能再觀天劫。」

上一次,還是衛驚風渡劫成聖。情景歷歷在目,彷彿就在昨日。

狂風呼嘯,雷雲漩渦飛速旋轉,光與熱不斷積聚,生出烈烈火光。

蒼穹如燃火,烈焰翻卷,吞天噬地。

在這樣雄偉的自然之力,天道之力面前,人類渺小如螻蟻。卻要以一己之力抗爭雷霆之擊。

何嫣芸喃喃道,「師父,我突然覺得,我們能修行,就是不可思議的奇迹了。」

滄涯山的異象很多人都能看見,靈氣巨變的激烈程度,無論哪片大陸上的大修行者,都能感知到。劍聖離開之後,天下又要出一位聖人了么更或者,還在聖人之上

震驚之餘,各方各有思量。

旁人的艷羨、激動、震驚,殷璧越統統沒有。他只是覺得煩躁。

時而想到既然師兄選擇了荒僻的後山靜室閉關,而不是在自己院中,應該是早有預料。天劫不足為懼。

時而又覺得兩魂融合之初或有兇險,以師兄穩妥的性格,定會將突破壓制下來。就像汲取了觀修為時那樣。現在這情況,明顯是壓制不住。

「轟轟轟」

驚雷炸響,大地在腳下顫動。

殷璧越的身影從飛檐上消失不見。臨淵劍歸鞘,一身氣息收斂無形。

他來到了滄涯後山,估算出雷火降臨的範圍,走到最能接近的地方。

狂風吹得他衣袖獵獵飛揚。

後山靜室由一處山洞改建,此時其上覆蓋的陣法符文被摧毀,石屑簌簌墜落。

地崩山摧,洛明川破關而出。

境界稍弱者只能看見一個人影凌空虛渡,瞬間出現在陰雲之上。

風滿袖袍,墨發恣意飛揚,火光中如神魔降世。

至於其中玄妙手段,即使真元凝於雙目,也無法窺得一二。

境界高妙者親眼觀劫,則顛覆了以往的想象,

「原來渡劫不是承受雷火,而是要浴火上天一戰」

天上的人影隨手拂袖,一道沛然莫御的力量憑空而生。黑色的陰雲被罡風撕裂,像是絲絲縷縷的棉絮散去。

力量衝擊的餘波從天上到達地面時,正陽子毫不猶豫開啟了護山大陣。金光屏障在風雷中顫抖,天上與人間被隔絕。

殷璧越怔怔看著。他甚至能看到被撕裂的劫雲中,恐怖的空間裂縫,還有無數道交錯的細線切割一切,那是天地法理與規則。

清楚的感知到師兄對於道法的理解,遠在他之上。

臨淵劍嗡鳴不止。

熾熱的流火四散飛濺,如星辰墜落亘古長夜。

轟鳴一聲接一聲,卻已不是雷鳴,而是巨大的力量對沖產生的迴響。

不知過了多久,火光盡散,陰雲重清。

明朗清淡的日光從雲層縫隙間透射出來,普照大地。

四野如被一場瓢潑大雨洗過,一草一木都煥彩生輝。

青天之上卻不見人影。

許多人依然沉浸在天地異象中,尚未回神。

殷璧越的臨淵劍重歸平靜。

感覺到兩人之間隱秘的聯繫,在某一瞬間突兀斷裂。

「看到更大的世界,觸碰到規則的邊緣,便要道證虛空去了」

就像前世我做意凌霄時那樣

他有些慌了。

忽又心有所感,倉皇回頭。

那人就好端端的站在三步遠處,氣息尚不能收斂自如,以致威壓外露。

「師弟。」

分明有凌厲到不可逼視的鋒芒,笑起來卻如暖玉生光。

一如初見。

殷璧越撲上去抱住他,很沒骨氣的蹭了蹭。

風霜刀劍、血光寒涼,歷經百萬年的貪嗔痴怨,天塹鴻溝,盡數隨風湮滅。

劫盡成緣。

那天之後,滄涯山冷清許多。不少人直面天道之力心生感悟,隱隱有了突破的跡象,索性閉關去了。

滄涯之外倒是熱鬧,天空的清光異象不散,夜晚時星辰也格外絢亮,靈氣比往常濃郁,一些修行者日夜兼程趕來西陸,聚在滄涯山下。

殷璧越亦有感悟,常與洛明川論道至深夜,順理成章的住在一起。

暮春月夜,東風送暖。燈燭一點,光影散亂,免不了讓人神思浮動。

「九重雷火,陣仗著實嚇人,幸好沒什麼事。」

「天羅九轉本就是逆天而行的功法,分魂轉世亦然,渡劫自然要辛苦些。」洛明川為他解冠散發,兩人影子重疊,就像耳鬢廝磨一般。

「師弟氣運渾厚,道法純正,渡劫時一定平和安穩。」

「我不求什麼平和安穩。」殷璧越搖頭,「我擔心的是突破之後。難道師兄不擔心么」

洛明川一臉茫然,「師弟的意思是」

殷璧越覺得自己太不要臉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自家道侶這樣老實,床笫之事當然是自己要主動些,

「我們雙修吧。」

洛明川怔愣一瞬。

殷璧越心道是不是說的太含蓄了,畢竟一起練劍,拆招喂招也算雙修

「咳,就算是凡人婚嫁,也有洞房花燭,一刻。你我合籍之後,不是你閉關修鍊,就是我們一起修行,實在是師兄且依我一次吧。」

說著就忍不住動手動腳,去勾洛明川襟帶。

雖說老夫老妻的相處方式如細水長流令人舒暢,但殷璧越自命血氣方剛,天天對著心上人,哪裡把持得住。又想起前兩次的旖旎纏綿,心裡痒痒的。

見人不答,他抬眼詢問,尾音上挑,「恩」

洛明川一把抓住他的手,眼裡滿是笑意,「有何不可。」

師兄知道主動了,殷璧越很滿足也很舒服。

意亂情迷時卻有些不知所措,「現在我要做什麼然後呢」

洛明川答道,「什麼都不用做,叫就好了。」

後來殷璧越終於明白了許多,他很後悔。

後悔到恨不得參悟時間奧秘,一秒重回過去,搖醒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

現在流的淚,都是當時腦子裡進的水。

跪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

跪求至親至疏夫妻。

天將破曉時,殷璧越淚眼朦朧,嗓子干啞,嗚嗚咽咽的哭求,

「師兄,你饒了我這次吧,我受不住了」

「以師弟如今境界,肉身強勁遠超凡人,何來受不住一說」

殷璧越仍勉力搖頭,「不」

洛明川便去吻他眼尾,語氣極盡溫柔細緻,

「我真怕你境界突破之後,又成了無欲無求的真仙模樣。現在且忍一忍,好教我放心。」

春末夏初,天氣漸漸燥熱起來。

學府里的書生們換上夏季學院服,青麓山上新生的春筍開始瘋長。

北陸皇都的冰窖開啟,一車車運往宮門和那些貴人府宅。

大修行不知寒暑,專註於鑽研雷火劫的天道餘威,市井中人更喜歡倒一碗涼茶,說些有趣的閑話。

說的最多的喜事,就是濂澗的宗主要合籍了。

只是再沒人稱曲堆煙是第一美人,因為與權力地位相比,美貌反倒成了次要。

曲堆煙與陳逸合籍,定下良辰吉日後,廣發請帖。請了各個有名望的門派世家,算起來有大半個修行界。

隨著婚期將近,濂澗十里軟紅,仙樂飄飄,山下城鎮的物價都水漲船高。

曲堆煙寫給何嫣芸的信里,卻愈發筆鋒凌厲,

「驅魔之戰後人心浮動,甚至有傳言稱濂澗經歷諸多劫難,實力大損,已不配為中陸門派之首,更不足為懼他們想來一探虛實,又不敢輕舉妄動,我便給他們一個機會上濂澗山。所以不僅要辦,更要風光大辦。」

讀的何嫣芸冷汗涔涔,

「堆煙真不容易,合籍大典都像要去跟人打架一樣。」

阮小蓮嘆了口氣,「畢竟她是宗主了,思慮總要更多。」

再後來,信的內容又變成日常瑣事,字裡行間儘是待嫁小姑娘的情態。

這次收信的是阮小蓮,看到一半大為不解。何嫣芸直接翻到最後一行,只見上面寫著,

「反正陳逸說了,萬事有他,要我寬心。」

兩人相對無語,收拾準備啟程。

阮小蓮的師父,喜好熱鬧的兮平峰峰主選了十餘位弟子,要代表滄涯山前去觀禮。

去執事堂領賀禮時,何嫣芸自語道,「送什麼法器,還不如送她兩隻糯米雞。」

阮小蓮說,「我帶了啊」

洛明川寫了一卷言辭誠懇的道賀玉簡,情真意切祝願一番,最後落了滄涯的印。

殷璧越這日來後殿尋他,正好看見,笑道,

「原來是曲宗主有喜事。」

算起來折花會只是過去短短几年,但幾年間發生的大事太多。以至於秋湖邊遇到紫衣少女,都像陳年舊事了。

洛明川道,「你還記得她。」

這是個陳述句。

殷璧越毫無所覺的點頭,「是啊,有一面之緣。曲宗主性情坦蕩,容貌極盛,名不虛傳。師兄不記得了」

他打量著洛明川的神色,忽然意識到什麼,毫不猶豫的改口,

「當然在我心中,師兄最好看。旁人不及萬分之一。」

何嫣芸立在一旁接過道賀信,立刻向兩人辭行,多一刻都不想待下去。

走時還聽見師兄溫柔的聲音響起,

「胡說什麼。紅顏枯骨,皮相有什麼要緊。」

殷璧越聞言,也以為自己想多了,自家道侶性情豁達通明,哪裡會吃醋

「我是怕師兄惱我」

洛明川溫和的笑起來,任誰看了都要贊一聲翩翩君子,

「我怎會惱你。畢竟是舊相識,曲宗主的合籍禮,師弟若想去,我願同往道賀。」

可是當天夜裡,殷璧越再次後悔的不要不要的。

山中無歲月。

段崇軒依舊寄來長篇的信,抱怨北陸今年多雨水,早早便開始防洪防澇。

「三師兄要是很閑,來幫我治水啊,反正能抽刀斷水,不在話下。還有四師兄之前說要來北陸看我,怕是早都忘了,真是有了道侶忘了師弟」

柳欺霜念不下去了,讓他們自己看。

燕行看完很是無語,「我每次日月兼程趕回來,就是為了看他說這個他就不能好好當個賢主明君么」

殷璧越道,「五師弟身邊沒個說話的人,怕是過得辛苦。」

「有什麼辛苦的,他有鳥啊,四隻呢。」

殷璧越心想,你總不能讓他一個皇帝,天天光明正大的玩鳥吧

修行不知年。

殷璧越那日與柳欺霜抄道經,心如平湖。踏著星光回院時,氣息攀升不止,感知到將要突破。

他便踏上天心崖的雲海,等待劫雲聚集。

劫雲輕盈如霧,火光燦然若錦霞,他取雷火再次淬鍊臨淵劍。

一切水到渠成,漫漫金光籠罩滄涯山。

斗轉星移,寒暑春秋。

往後十餘年,五片大陸的靈氣時時巨變。不斷傳出有人突破的消息。

以至於後來人們聽聞哪裡出了位亞聖,都不會再覺得難以置信。

掌院先生的預言徹底被證實,這是個群星璀璨的時代。

那些驚才絕艷的少年們,終究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物。他們活在這個世界,修行、悟道並且戰鬥。

與宿命中的對手戰,與過去的自己戰,與莫測的星軌命運戰。

永不停歇。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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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白化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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