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柳塵鳶被拖進刑牢前,並沒有想過這個世界上會有這樣的地方。

一入刑牢,便可見在最外邊兩排的各類刑具,整個刑牢里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臭味和血腥味,明明是有遮擋的地方,可比外邊還冷,陰森之氣不知從何而來卻縈繞不休,柳塵鳶看著那一排明晃晃的刑具,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的嘴巴被白布條封著,頭髮已經因為開始的掙扎完全披散開了,而先前被人按在地上,所以臉上還沾了不少泥濘。

昏暗的牢房中唯有點點燭火照耀,十分昏暗,可即便如此,也一眼能望見柳塵鳶的臉——之前安琢言給她畫的眉毛早已因磨蹭而不見,徹徹底底露出了一張秀麗的面孔,加之披下的散發,白皙的皮膚,一望就知是女子。

可押著她的兩個人一點不管這些,既然她要是男子打扮,那便送來只有男子的刑牢。

趙國的刑牢里人並不算多,可一排望去,間散地也有十幾個人,無一例外都是粗蠻大漢,見柳塵鳶被押著進來,都是一愣,隨即爆發齣劇烈的歡呼聲,他們看起來已經毫無人樣,有的斷了手,有的斷了腳,有一個甚至半張臉都爛了,可這些人好像一點兒都不在乎似得,在柳塵鳶被押著經過他們的時候,他們紛紛試圖從欄杆中伸手去碰她,有人-大喊:「哦喲,真好看,這是送我們上路前給我們吃頓好的嘛?!」

刑牢的獄吏怒道:「放你媽的狗屁!」

柳塵鳶恐懼地抖了抖。

那獄吏下一刻卻說:「想上路?!沒那麼好的事!」

柳塵鳶更加驚懼,這獄吏根本不會保護她,這裡都是這樣滿嘴穢言的男子……她死死垂著頭,一句話不敢說,也不敢再多看,甚至不想再多嗅一下整個刑牢內讓人作嘔的味道。

柳塵鳶被送去了最裡邊那間牢房,對面和旁邊都有關著兩三個人,她一被丟進去,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縮去了最角落的牆角,即便隔壁的人不可能越過兩層欄柵碰到她,她也恐懼他們的獰笑和近在咫尺的臉。

刑牢之內環境極其惡劣,連干稻草都沒有,直接便是冷冰冰的石地板,牆上地上還濺著血跡,也不知道是哪一年留下來的。

她瑟瑟發抖,至今都沒有緩過神來。

剛剛常校尉忽然就換了副模樣,質問之後不等她回答,便大手一揮讓人將她給綁起來,柳塵鳶下意識就要跑,卻被那兩個士兵給壓在地上縛起了手。

她想說話,說自己認識安勤華,可一句話都來不及說,白布條便封住了她的嘴。接著那兩個士兵一路將她押送來了刑牢。

即便是遲鈍如柳塵鳶,也明白了事情有多麼不對勁,安琢言與安勤華……他們二人,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打算將她帶回閩國。

可他們的目的是什麼,是要將她押入刑牢嗎?為什麼?

柳塵鳶茫然地回憶著,並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安琢言,安琢言也明明總是笑盈盈地來給她請安,與她說話。她還說過,自己有個早夭的妹妹,與她一般大,所以看她像看妹妹一樣。

明明說這些話的時候,安琢言一臉溫柔並不似作偽。

可她卻送她來這樣的地方,用行動告訴柳塵鳶,她想要她墮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柳塵鳶眼裡蓄滿了淚,她將頭埋在膝蓋里,一抽一抽地無聲哭泣著,來了趙國之後,似乎所有人的所有舉止都不在她能理解的範疇之中,趙書賢是,安琢言也是,他們一個兩個,為什麼都要這樣對她?

她分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都沒有做過。

這一次安琢言的行為,與趙書賢有關嗎?難道是趙書賢安排她這樣做的?

柳塵鳶越想越覺得有可能,她實在不明白,趙書賢到底想做什麼。他已經那樣三番四次折辱她了,這還不夠嗎?

此時刑牢外,刑部掌固鄭察為難地看著常校尉:「常校尉,你送來的這人,可是個女子啊。」

常校尉皺眉道:「那又如何,她女扮男裝想混入北營,存的不知是什麼心……我現在要回北營,馬上便要出發去禹州,之後她的事情,會由兵部派人繼續監察著,必須要問出點什麼才行!不過,若她胡言亂語,你也不必往上通報,必須逼出她真正的回答。」

鄭察聽他這麼說,聽出了點門道:「常校尉,既然人都送來,不妨提點一下,這人……到底是誰想整治的?」

常校尉笑了笑,道:「是你不能知道的人。」

這一說,鄭察心裡有了點數,點點頭送走了人,便去了柳塵鳶的牢房,他去時,柳塵鳶隔壁的那牢房中恰好響起一個男人粗啞的聲音:「剛剛那個新來的小美人,你是男是女啊,出來點,讓大伙兒看看啊。」

此言一出,眾人紛紛大笑,又有人接連說了幾句十分猥瑣的話語,那些市井粗話有的柳塵鳶甚至根本聽也聽不懂,可她大概能曉得他們想說什麼,他們在想方設法地侮辱她,碰不著,就用語言,能碰得著,那……

柳塵鳶往後縮了點,連坐都不敢坐,畢竟地上滿是陳年血痕。

鄭察皺了皺眉頭,喊了句「都給老子安靜點」,又走去柳塵鳶門前,將顫抖的柳塵鳶給抓了出來,她滿懷恐懼地看著鄭察,眼中蓄著眼淚,鄭察仔細看了她一會兒,目光在她的淚痣上停留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

他見過這個女人!

那還是一個月前,隔壁閩國的公主送嫁隊伍來了,大家都涌去街頭看熱鬧,很快便堵了起來,當時鄭察恰在附近,便也同附近巡捕一同去疏散人群,大約是等的太久,那公主有點挨不住,悄悄探個腦袋,問轎外的侍女發生了什麼。

就這一下,鄭察便看見了她的側臉。

柳塵鳶的臉見過後是很難忘記的,尤其鄭察看見的是她的右側臉,恰好看見了那個小小的淚痣。

很快她又縮了回去,鄭察卻還是記住了這張臉,但除了「皇上真是有福享」之外,便沒有其他的想法了,可沒幾日,大婚當日又聽說皇上馬上風,死在了洞房中……鄭察倒也是不由得有些唏噓。

眼下這張臉,這顆淚痣,和那日驚鴻一瞥完全對上了,鄭察驚訝地看著她——柳塵鳶是太后,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且還是因「姦細」的由頭而入的獄……

感受到鄭察的視線,柳塵鳶越發恐懼,一旁有人嬉笑道:「鄭大人也動春心啦?!要是玩的爽利了,借咱們也玩玩嘛!」

隨之響起的又是一陣爆笑聲。

鄭察吼了句「給我閉嘴」,便狠下心讓兩個獄吏將柳塵鳶給拖了出來,又在那群人幸災樂禍的叫喊聲中直接把她送進了刑房。

刑房內的刑具比外邊還要誇張,整整一面牆都是各式各樣柳塵鳶從沒見過的刑具,正中是兩個吊環,柳塵鳶的掙扎完全是徒勞,那兩個獄吏抓著他,將她的兩隻手吊起來,柳塵鳶腳尖勉強才能挨著地,整個人被拉的極為難受。鄭察讓那兩個獄吏離開,看了她一會兒,忽然轉身走了出去。

柳塵鳶有一瞬間的茫然。

鄭察走到外邊,道:「張嘉,你進去審她。」

張嘉只是個普通獄吏,很少對犯人用刑,聞言一愣:「啊?我?為,為什麼……」

鄭察冷聲道:「給你機會你不要?」

張嘉立刻道:「好,我,我去……謝謝鄭大人!」

鄭察看著張嘉進去,自己眉頭緊鎖地坐在椅子上,思索著到底要怎麼處置這柳塵鳶。

柳塵鳶若真是太后,那麼這所謂姦細一事絕不會這麼簡單,皇上一走,她就被關進這裡……難道是皇上的意思?可之前先帝殉葬之事,皇上可以輕易讓柳塵鳶去死,何必弄的這樣麻煩?

方才常校尉說兵部,鄭察唯一能想到的兵部又和太後有一絲關聯的便是兵部侍郎,安貴妃的兄長安勤華,若這是安貴妃和安勤華的意思,倒也可能還是皇上的意思……

鄭察向來是小心的,眼下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處置柳塵鳶,索性就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張嘉。

等明天兵部的人來,他便直接說這事兒是張嘉負責的,到時候,無論柳塵鳶如何,無論最終的處罰獎賞是給誰,那也都是給張嘉的,與他無關。

這份心思鄭察自然不會告訴張嘉。

張嘉走進刑房,隨手拿了個夾板,在柳塵鳶驚恐的目光中夾在了她的手上。

張嘉想拉緊夾板,可一看,柳塵鳶十指白皙如玉蔥,竟有些下不了手,他抬頭看了一眼柳塵鳶,見她雙目緊閉,纖長的睫毛輕顫,朱唇緊抿,一副赴死的表情,眼角下一顆朱紅淚痣像是一滴帶血的眼淚。

他鬆了手,有些恍然地道:「我……你……」

柳塵鳶一點點睜開眼睛,茫然地看著他,眼中有將落未落的淚珠,似六月天的荷露,在碧綠清透的荷葉上輕柔地打著轉。

她的嘴巴還被白布條封著,一點聲音都不能發出,然而那雙眼睛,分明把一切都說了出來。

張嘉吞了口口水,臉忽然就漲的通紅,把夾板一丟,轉身就跑了出去。

鄭察見張嘉滿臉通紅地走了出來,進去一看見柳塵鳶毫髮無損,當真是無語至極,可他自己可絕不敢貿然下手,索性對張嘉道:「明日兵部的人是要來看的,這女人可就交給你了。你自己看著辦吧……,過兩日你要是什麼都沒審出來,受罪的是你。還有,千萬別動手動腳,不然……」

張嘉愣了愣,臉更紅了:「我,我才不會對她動手動腳。」

鄭察冷哼一聲便走了,只留下臉微紅的張嘉。

柳塵鳶看了刑房那麼多刑具,只覺得自己難逃一死,而且還很可能是要活活痛死,哪知道來懲罰自己的人撒手就跑了……

她愣愣地看著那人跑了,過了一會兒,那人又沖了進來,把她吊起來的手給放了,還把她嘴上的白布也給拿開了:「我……我叫張嘉。」

柳塵鳶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完全不能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要說起自己的名字。

張嘉指了指旁邊的老虎凳:「你……要不要坐一下。」

柳塵鳶抖了抖,往後退了一點。

張嘉趕緊道:「我不是要用老虎凳懲罰你……只是這兒也沒什麼可以坐的地方……」

「你……你不打我?」柳塵鳶疑惑地看著他,含含糊糊地發問。

她這樣問,張嘉一時間真是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能獃獃地看著她。

柳塵鳶被看的有點不自在,但也確實手酸腳酸的,便小心翼翼地坐在了老虎凳上,但只挨著了一點邊,不敢坐的太過去,像是生怕下一秒張嘉就要把她大腿綁住然後往腳下塞磚頭了。

張嘉見她坐下了,有些手足無措地在她身邊站了一會兒,忽然說:「你要吃點東西嗎?」

柳塵鳶看了他一眼:「……好。」

張嘉點點頭,轉身走了出去,過了一會兒端了一碗粥和一點小菜來:「隨便吃一些吧。」

柳塵鳶接過粥,聞著那淡淡的米香才發現自己已經挺久沒有進食了,只是一直處在恐懼中,連飢餓都一時間忘記了。

她將小菜放在一邊,一手捧著碗一手拿著勺子,慢條斯理地往嘴裡一小勺一小勺地放。

皇后對她自幼要求就嚴格,是按著公主規矩教導她的,食時不言,不張嘴咀嚼,不發出聲音,每一勺每一筷份量要恰好……這些都是印在柳塵鳶一舉一動中的事,故而在牢里喝粥也像坐在金碧輝煌的大殿中一樣。

柳塵鳶慢慢地把一整碗粥都給喝光了,滿足地將碗放下,抬頭一看卻發現張嘉始終盯著自己。

她皺了皺眉,試探地說:「謝謝。」

張嘉喜形於色:「不用謝!我,我問你,你為什麼會被送進這裡?他們說,你是姦細?」

柳塵鳶立刻搖頭:「我不是……我,我是……」

她可以說出自己的真實身份嗎?說出來有人會信嗎?柳塵鳶一時間有些猶豫。

張嘉卻看著她,鼓勵道:「你說。沒關係的。」

柳塵鳶輕輕地道:「我是柳塵鳶,是你們的太后。」

張嘉愣了半響,最後道:「這話可不能亂說!你……你到底是誰?」

「我真的是柳塵鳶……」柳塵鳶又要哭了,「我發誓,我沒有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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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池上佳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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