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一生一世,鮮血桃花(中)
一劍揮戈。
白色的靈軍像是潮水一樣褪去,然後,緩緩的倒下,淹沒。
雲曄站在那裡,手中拿著劍,一滴血從他的掌心沿著劍柄緩緩的滑落。
那是,屬於手心最灼熱的溫度。
而在靈軍緩緩消失的盡頭,一個白色的人影依然站在那裡,帶著白色的盔甲,卻並沒有因為金輪公主的死亡而在雲曄的一劍下化為枯骨。
雲曄就站在那裡,看著他。
隔得那麼遠,站在對面的人依然可以感受到雲曄本身那絕世的鋒芒,只是沒想到,當初那高高在上的人眉宇間卻是一種人間煙火,但是煙火氣卻讓他站在黑暗中,依然有種太陽般的光輝。
當初那種深埋在靈魂深處的死亡陰鬱竟然被撫平,卻只留下一種無畏的溫和,如水。
「多年不見,國師大人別來無恙?」那個人笑了笑,聲音卻是粗噶難聽的。
雲曄勾了勾嘴唇:「你說呢?」
那個人嘆息一聲:「你看,所有的一切都要開始了,你竟然還不放手。你看看,不過是個無足輕重的女人,都會讓那地下的亡靈有如此大的力量。國師大人,這天下,恐怕只有我才知道,你再也沒有當初壓制靈軍的力量了,如果那朵蓮花真正的覺醒,你又該怎麼辦?」
雲曄微微仰起頭,看著蒼穹:「與我何干?」
那個人笑了笑:「與你何干?國師大人,您騙得了天下人,可是又怎麼騙得了我?只是,我倒是沒有想到,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種地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
雲曄卻微微一笑,面目平靜,彷彿對他所說之語並無多大的感想。
而那個人看著雲曄這個樣子,繼續道:「你看看,為了使一個人活過來,你不惜將天下陷入水深火熱中。你身為天下守護者的責任呢?若是這山河不再,你雲曄也就到了萬劫不復的地步。一個女人而已,你真的是瘋了,哎……」
他說到最後,嘴角忍不住勾起譏諷的笑。
然而這譏諷對於雲曄根本算不得什麼,他笑了笑,卻搖頭不說話。
他人如何看,他人如何評論,他又怎麼會在乎,那些人,又如何明白,他和她的事情?
這個世間,所有的殺戮都已經忘卻,卻只有那咫尺間的溫柔依然滌盪心間。
雲曄抬起了手,道:「雙生蠱如何解,說吧。」
死蠱那些他從未所懼,只因為再如何之痛,都是在他身上。然而這雙生蠱,和聶無雙牽扯在一起,他卻忍不得。
他的姑娘,怎麼能和別人的命運聯繫在一起?
她是她的掌中花,是他的心裡血,他又怎麼捨得讓最後那一道坎阻擋在他們之間?說他自私也罷,冷漠也罷,便是到了現在這個絕境,卻依然捨不得放手。
這,大概是他最後的執念。
那個人笑了起來:「你想知道?其實,我也想知道,可惜,沒有人知道。容淵和謝長妤本來便是累世的姻緣,你卻活生生將他們拆散。所以,才有了情蠱,我們聶家的其他情蠱或許可以讓一方死亡,然後用我們聶家的秘法,說不定還能有一線機會。但是容淵轉世成為聶無雙,冥冥之中,卻是各自體內帶著情蠱。這種蠱,天生,若是一方有難,必定雙方受責。當初你不是抓住聶無雙過嗎,試過各種的方法,可是還不是沒有一點辦法。所以,這是上天不要你們在一起。」
雲曄冷冷的勾了勾唇角:「天?天在哪裡?」
這天他早就逆了,又怎麼會在意這點?!
他已經將一切都賭了上去,又怎麼會在乎這點?
那個人看著雲曄那輕蔑勾起的嘴唇,道:「其實,有時候,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明知道我們聶家將聶無雙留下來就是為了牽制你,可是你偏偏還要將他留著。那鎖在聶家禁地里的血蓮花只有聶無雙可以開啟,但是你卻利用他打開了那扇門。這八大家族哪怕再厲害,可是在你雲曄手中,也不過是螻蟻而已,而你卻一直留著我們,你到底是想幹什麼?明知道靈軍一出現,你可能就會陷入最大的困境,但是還是決然的打開了那扇門,我想問,你,到底想幹什麼?」
是,他到底想幹什麼呢?這個世間,有誰知道,他最初的願望,不過是牽著一個人的手一直到老罷了。
然而,命運的糾纏中,他這個願望下,卻是滄海橫流,生死輪迴。
雲曄的目光看向夜之盡頭,垂眸道:「我既然已經在局中,自然,要遵守這個局的約定。」
而此時,那個人的嘴角卻詭異的勾了起來:「雲曄,我打賭,你會輸。」
雲曄眉毛一挑,滿不在乎的笑了笑:「哦?」
那個人大笑了起來,突然間轉身而去:「你看看吧,雲曄,你會輸,輸的徹徹底底,一絲不剩。什麼都沒有,連你想要保護的人,也保護不了。」
從她出現開始,為你而設的局,就已經開始。
他們,已經等了千百年。
雲曄看著他走遠,嘴角勾起,然後抬起了手掌。
鮮血模糊的掌心,被命運刻鏤,「長妤」二字,鮮血淋漓。
他,已經壓抑不住了。
這個世間,他還有多少時間?
長妤,我的長妤。
——
「慢!將她的肩膀扒開給我看看!快!」
周尚冷冷的說完這句話之後,在場的人都全身僵硬。
周三更是猛地抬起了頭。
他這個驚異的動作讓周尚更是眼神一壓,剛才隱約之間,他似乎看到了有什麼印記從她的肩上蔓延出來,依靠著他多年的直覺,他知道,這其中,一定有什麼東西。
長妤卻冷冷的抬起頭,眼神如冰雪一樣切過來:「不行。」
周尚冷笑道:「不行?現在你來對我說不行?!謝長妤,你以為,現在就你一個人,能夠做出什麼?」
長妤淡淡的道:「是嗎?你來試試?」
她的眼神堅定而清澈,無所畏懼,彷彿這上萬人馬,她確實毫不在乎。
周尚心中怒極,他何曾怕了這女人,他怕的,不過是長妤身後的那個人罷了,若非忌憚雲曄就在不遠處,他怎麼會到現在都還猶豫不決?
長妤對著那軍醫道:「她如何?」
那軍醫抬起頭小心翼翼的想要偏頭看周尚,但是「刷」的一下,周三手中的長劍卻落到了他的肩頸之上:「說。」
那個軍醫一抖,才道:「這位,這位夫人沒事,只是,痛暈過去了。緩一緩就會醒。」
「痛暈」二字幾乎讓周三承受不住,他拿著劍的手都有些不穩,他啞著聲音問:「那,孩子呢?」
她心心念念的孩子,能給她所有希望的孩子。
那軍醫搖了搖頭:「已經沒辦法了。」
這一句話,徹徹底底的將長妤的心澆了個透心涼。
而周三的身子一顫,手中的長劍平平一刺,就那樣無聲的貫穿了那軍醫的脖子。
他的孩子,她的孩子。
他耳朵里什麼也聽不到,眼前所有的光彩幾乎都消失,只有那個在血泊中的女子,像是一朵毫無生氣的枯萎的花,萎頓在地。
是不是,他要保護的一切,都沒有辦法?!
他小心翼翼,他步步為營,他低下頭,「砰」的一下直直的跪了下去,然後,顫抖的伸出手,落到吳蓮那慘白的臉上:「阿蓮……」
長妤冷冷的抬起眼看他,但是這一看之下,才發現眼前的男子已經淚流滿面。
當初,他殺死自己母親的時候沒有哭過,殺死他哥哥的時候沒有哭過,幾歲的時候面臨絕境死亡的時候,他都沒有哭過。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而周尚站在那處,卻突然間上前,一把拉住周三:「滾開!」
說完一抬手將他揮開,接著便想去扒吳蓮的衣服。
長妤就地一退,手中的匕首一揮,一把擋住他的手。
周尚冷眼一眯,心中愈發的急切:「找死!」
隱約的念頭讓他下定了決心,現在,不能退縮。
手中發力,瞬間蓋了下去。
周三突然縱身而上,手中的長刀瞬間勾起:「快走!」
他絕對不能,讓阿蓮落到他的手裡。
周尚眼神陰狠的一壓:「孽子!」
竟然敢為了一個女人違抗他!
長妤急忙抱起長妤,將她往馬背上一帶,而在火光下,吳蓮那張臉,徹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周尚眼底暴怒更甚,這張臉,這張臉不就是那金輪公主的臉?!
他猛地轉向周三:「你騙我!」
他心思何其快,這眨眼之間,便將一切給串聯起來,但是,心裡的疑惑卻隱約閃過,為何,那金輪公主卻可以驅使靈軍?!
想到此處,他的目光立馬看向天地相接處,但是,這一看之下,卻覺出不對勁。
這草原上廣闊無邊,一眼平川,所以能看得極遠,而現在他們處於高處,所以便能看到隱約的大片靈軍的白色痕迹。
而隨著周尚的這一看之機,長妤一把翻身上馬,然後帶著吳蓮迅速的朝著遠方奔去。
周尚頓時冷笑:「給我追!」
而他剛剛說出這句話,卻突然聽到驚恐的喊聲:「那,那怎麼,開始消失!」
「消失」二字意外的讓人覺得詭異,周尚本來心思就在那上面,於是抬眼一看,卻見遠處的那一片白茫茫,正在以一種詭異的速度消失。
是的,消失。
怎麼可能消失?!
周尚的腦海中一片空白,而在這個時候,他突然間感覺到一陣陰風掃來,他本能的一躲,但是,還是遲了一步,周三已經趁機偷襲而來,手中的長刀一把穿透了他的胸膛,但是他反應極快,這眨眼之間的快刀竟然沒有刺到他的心臟。
他冷冷的回頭,臉上因為憤怒而扭曲,他猛地伸手,然後一把掐住周三的脖子,微微一用力,周三似乎都聽到了自己的喉骨開始斷裂的聲音,但是最後,周尚還是沒有按下去。
不過,他殘忍的笑了笑:「天起,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背叛我?好得很,好得很。待會兒,我就讓你看看,背叛我的下場,我會讓那個女人生不如死,就像當初你的母親一樣。你給我睜大你的狗眼看著!」
說完一隻手伸過去,「咔嚓」一聲,折斷了周三的手,然後將他狠狠的拋在地上。
而剩下的人早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著了,他們哪裡想到,周三會突然對周尚動手。
「給我挑斷他的腳筋,帶著這個叛徒,跟我去追!」
「是。」旁邊的人一抬手,然後一下子挑斷了周三的腳筋,然而躺在地上的男子卻只是悶哼一聲,一頭的冷汗,一雙眼緊緊的看著那疾馳而去的身影。
周尚看著他這個樣子,更是心中憤怒,怒道:「待會兒,你可給我好好的睜開眼看看!」
他說完,一把抽出自己胸膛里的刀,然後迅速止血,接著便率領大軍追去。
長妤根本沒注意到消失的靈軍,現在所想,也不過是如何成功逃脫,帶著吳蓮離開這裡而已。
蕭昊在見到異樣之後便沒再跟上來,一直躲在暗處,他見到長妤帶著吳蓮奔下山坡,於是立馬喊道:「師娘,這裡來!」
長妤此時急忙將馬頭一轉,然後追向蕭昊。
蕭昊在這邊轉了一圈,早就看好了逃跑的道路,此時他選的路途是靈軍和周尚的軍隊夾道之處。
於是,幾人迅速的開跑。
周尚帶領大軍站到高處,一眼看到他們的逃跑路線,冷笑道:「竟然想跑到那片荒原中?包抄!」
「是!」
上萬人馬迅速分為兩隊,然後開始行動。
周尚騎馬在前,心中憤怒至極,若非那吳蓮有用,現在真是恨不得將前方逃跑的這些人射成窟窿。
三個人一路向前,也不知道跑了幾十里,但是三個人騎的馬本來便不是什麼千里馬,不過是一般的駿馬,現在已經疾奔了兩個時辰,速度已經明顯慢下來,而身後,轟隆隆的馬蹄聲卻像是雷鳴一樣,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在縮小。
而長妤所騎的這匹馬,卻因為馱著兩個人,甚至連蕭昊和耶律六的馬也追不上了。
蕭昊看了長妤一眼,道:「我們換馬。」
蕭昊這匹馬最好,也負力最少,是三匹馬中最為厲害的,長妤也看了蕭昊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而耶律六急忙道:「我和你換。」
他現在只想將蕭昊保護好,他可捨不得讓蕭昊受到半分的傷害,因為,蕭昊的存在,是整個起義軍的希望。
長妤淡淡的道:「不行。」
說完一抬手,將蕭昊往自己的這匹馬上一帶,接著身子迅速的帶著吳蓮轉到另外的一匹馬上。
於是,整個隊伍又勉強維持著平衡,向著前方奔跑而去。
但是也不過多奔跑了半個多時辰,馬得速度再次慢了下來,而長妤回頭看,卻已經看到黑暗中那些漸漸逼近的人影。
已經,來不及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耶律六卻突然停下了馬。
「怎麼了?」長妤問。
耶律六道:「前方是沼澤。」
他們一直奔跑,卻沒有注意前方的環境卻沒有料到前方的這處草原因為常年積水不通,已經成為一片沼澤。因為在邊緣地方,還有一個還沒有完全陷落的士兵的屍體。
沼澤之地最是危險,稍有不慎,便會徹底沉入,根本沒有辦法逃脫。
長妤的眼神微微一轉,便立馬下了決定:「下馬。」
兩個人迅速的下馬,而後,長妤將吳蓮交到了耶律六的懷中,道:「帶著她,離開。」
耶律六身材高大,吳蓮小小的身子在他的寬袍的遮擋下,黑暗中根本看不清楚。
長妤看著蕭昊,道:「小昊,走。」
蕭昊使勁的搖了搖頭:「我不走!」
長妤冷冷的道:「你留下來只會是麻煩,我沒有辦法再多出精力照顧你。」
她說完,將手放在了蕭昊的頭上,輕輕的摸了摸,然而卻在蕭昊想要出口反駁的時候,她卻一抬手,然後一把點住他所有的穴道。
接著,她毫不猶豫的將蕭昊給甩在了馬背上,看著他睜大的著急的眼睛,輕聲道:「小昊,你是個好孩子,好孩子必須活下去。」
而耶律六也翻身上馬,最後神色複雜的看了長妤一眼,微微頷首,接著騎著快馬,朝著沼澤和周尚所在軍隊的地方夾角處再次出發。
而後,長妤將蕭昊的身體固定住,接著輕輕摸了摸他的額頭,然後,馬鞭子一抽,蕭昊的馬也絕塵而去。
長妤看見他們消失,然後轉頭看著身後十里開外的人馬,接著一低頭,將那個還沒完全陷入沼澤的士兵給拉了起來,滿手的泥濘。
長妤抱著他,黑暗中和抱著吳蓮沒什麼差別。
她接著,便小心翼翼的試探著沼澤。
她一步步行的很慢,一邊走一邊試探,而在那些人馬追上來的時候,長妤也不過才步履維艱的走了數百米而已。
而周尚卻轉眼便到。
他現在滿心滿眼的都是怎樣抓住謝長妤和吳蓮,一時之間也並未注意剛才和她一起的兩人。
長妤在黑暗中停住。
周尚也隨著停下了馬,他一字字道:「謝長妤,你跑不了了。」
長妤笑了笑;「是嗎?可惜啊,我這一生不知道多少人對我說過跑不了了,但是現在,我不是好好的在這裡站著。」
周尚一聽,臉色也頓時大變,而後,卻是冷笑一聲:「那麼今天,我就讓你徹底跑不掉!也不知道,現在,你的雲曄在哪裡。」
提到雲曄,長妤的心中卻是微微一緊,剛才那種莫名的感覺又再次浮了起來。她從小到大長大的環境,讓她學會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依靠別人,所以即使是現在,她依然未曾期待雲曄。不是因為不相信,而是因為她自己。
但是,哪怕是現在這樣的環境,她也從來不會覺得,自己會死。
長妤嘴角溢出一絲笑意:「那麼,你來看看吧。」
周尚頓時臉一黑,然後手一招,頓時率著最前面的人馬迅速朝著長妤奔過去。
但是疾馳的馬蹄一接觸到那片草地,然後,只聽到一陣莫名的恐慌聲,這樣的重力之下,瞬間,馬隨著人頓時全部陷落下去。
這些事發生在眨眼之間,幾乎不給人反應的時間,而周尚反應過來的時候,身下的馬已經全部陷落下去,他頓時臉色一變,接著手掌一借力,頓時飛了出去,然後身子往旁邊的空地上墜落,但是在墜落的時候,腳尖便踏到了一絲軟膩,於是立馬收腳,在半空中身體急速的偏轉,用盡內力往下面擊了這一掌,又借著這一掌之力,然後落到旁邊。
這回,他運氣好,剛好落在了堅硬的草皮上。
而他回過頭,卻發現,跟著他的上百人,都在頃刻間就陷落的一乾二淨,便是連呼救的聲音都來不及發出。
一時之間,周尚那邊剩下的人馬也不敢向前。
周尚看著謝長妤,只恨的咬牙切齒,若非他反應快,恐怕現在也已經陷落下去。
在這片沼澤之地上,只有長妤和他對峙。
周尚的雙眼一眯,冷笑一聲,然後腳尖一點,瞬間朝著長妤攻擊上來。
長妤將手中的「屍體」穩穩的朝著他一拋。
周尚沒想到她會將「吳蓮」給拋過來,但還是隨著本能伸手接住,但是剛剛接住,拿過來一看,卻是一張泡的發脹的屍體,而手卻劇烈的一痛,然後又一股黑氣順著手臂纏繞上來。
該死!竟然騙他!還給他下毒!
長妤看著他,微笑道:「周家主,不知道這毒的滋味如何?」
周尚現在只想將長妤徹底給踩入這沼澤之中,讓她永世不得翻身。
他心中怒極,臉上倒是愈發的平靜,他小心翼翼的踏了一片土地,然後向長妤靠近。
長妤頓時往後面一退。
而周尚冷哼一聲,接著卻裹住手,然後抓起那具屍體,朝著長妤給扔了過來。
長妤飛快的往後一退。
周尚接著一提氣,然後迅速躍了過來。
長妤一看,也隨著提氣,然後迅速的朝著前方奔去。
她的身子極輕,於是在腳下反倒更有優勢,而她跌跌撞撞,在腳尖一觸碰到軟膩之感的時候便迅速的收腳,朝著旁邊一偏,但是即便如此,還是有幾次差點陷入進去。
而周尚更是老狐狸,乾脆緊緊的跟在長妤的後面,照著她踩過的地方安全的前行。
而在眨眼之間,兩個人便消失在沼澤的深處。
長妤心中暗想,這絕對不是辦法,於是深深的呼吸一口氣,然後目光一閃,朝著一處落下。
腳尖有軟膩之感。
但是,這回長妤沒有退。
而周尚毫不猶豫的朝著長妤落下的地方襲來。
長妤提氣,但是在這眨眼之間,一雙腳已經陷落,周尚見她不跑,心中還微微奇怪,雙掌中蓄積著力量,朝著長妤迅速的撲過去。但是,在靠得近了之後,才發現長妤的小腿,竟然已經陷落進去。
不好!
他迅速的想要離開,但是身體剛剛一動,便被長妤一把抓住了腳,她一使勁,然後將周尚給托著到了沼澤之中。
而趁著這一拖之力,長妤反倒將自己從沼澤中掙脫出來,
但是周尚又哪裡容她這般輕易離開!
他心中怒意勃發,心中只有一個念頭,便是死了,也要將這個女人完全的弄死在這裡!
而在長妤飛出去的剎那,他的手迅速的一轉,然後將他給拉了下來。
「砰」的一聲,兩個人雙雙滾入沼澤之中。
長妤也知道這個人發了狠勁,乾脆身子一縮,反撲了過去。
於是,兩個人就這樣在泥濘中扑打起來。
大半個身子都陷落如泥濘中,他們越掙脫,反而陷落的越快,兩個人都非等閑之輩,但是入了這泥濘,那搏命的招式,看起來卻緩慢的如同小孩過家家。
長妤身子輕,到底比周尚更加的靈活。
而周尚一伸手,一把掐住了長妤的細嫩的脖子。
這個時候,兩個人就只剩了一個頭在外面,眼看都要齊齊的覆了黃泉,可是周尚卻沒有一絲的放過之心,只是目眥盡裂想著,她必須死,必須死在他前面他才放心!
他的手掌一用力,長妤整張臉便漲紅起來,眼前一陣發黑。
而這個時候,周尚的眼睛卻突然怒睜,然後,掐住長妤的手就軟了。
長妤的喉嚨方才得救,頓時咳嗽起來,但是這一咳嗽,腐爛的泥土瞬間就鑽了進來,接著,整個人都陷落進去。
剛才,在周尚拚命的想要掐死她的時候,長妤卻悄悄的拿著匕首,透過泥濘,然後一把刺入了他的心臟,這才在他掐死自己之前置他於死地。
但是現在,長妤已經徹底的陷入了黑暗,她拚命的舞動了幾下,但是整個身體都像是沒有力一樣,都浮在那裡,明明很輕,卻又重若千鈞,一點力氣也使不出來。
但是明明到了這個地步,她心中還恍恍惚惚的覺得,她不會死。
然而,身體卻還是永無止境的陷落下去,沒有辦法呼吸,沒有辦法睜眼,有什麼東西灌入,她腦袋都已經沒有辦法思考。
地獄嗎?這樣,沉入下去?
正當她恍恍惚惚的時候,突然間一隻冰涼的手探入,然後使勁的將她一拽。
然後,「啵」的一聲,她整個人,就像拔蘿蔔一樣被拔了起來。
但是,她腦袋還是迷迷糊糊,幾乎沒有辦法思考,已經因為缺氧陷入眩暈中。
而後,一隻手將她抱著,從自己的懷裡掏出一張帕子,細心的將她臉上的污泥給擦乾淨。
接著,她便聽到隱隱約約輕柔的聲音:「長妤,長妤……」
這是誰在喊她?
她張張嘴,無聲的喊:「師尊?」
可是她知道,這不是雲曄的聲音。
而對方陷入了沉默之中,只是將她輕輕的抱起來,然後飛速的朝著黑暗中疾馳而去。
而等到長妤再次被放下的時候,已經有了一點神智,她感覺到有一股冰涼正滲透而來,她使勁的睜開眼,費了好大的力氣,方才反應過來:「聶無雙?」
「是我。」男子輕柔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
聶無雙正沾著旁邊乾淨的水,然後擦拭著她的耳朵,看了她一眼,安慰道:「已經沒事了。」
長妤一時恍惚,看著眼前的人,明明還是一般的模樣,但是卻又分明滄桑了許多。
彷彿,已經有三年未見了。
真是時光如流水。
長妤不知道聶無雙為何會出現在這裡,而且她也沒有更多的時間去詢問,她急忙撐著身子站起來,沙啞的開口:「你,有沒有看見過騎馬的一個小孩和一個男人?」
聶無雙點了點頭:「我在路上遇見了他們,我是按著他們的話來的。」
長妤點了點頭,又問:「他們,去的地方安全嗎?」
聶無雙看著她,這個愛乾淨的姑娘,現在卻滿身污泥,明知道不應該,可是心裡還是忍不住浮起一絲莫名的心疼。
他搖了搖頭:「我過來的地方正是他們前進的地步,並沒有什麼危險。」
長妤鬆了一口氣,接著猜掃視了一眼聶無雙,只見他乾淨的青衫已經滿是污泥,她歉意的道:「抱歉,這次,真的要多謝你。」
聶無雙心中一刺,有時候,越疏遠越禮貌,這兩句話,到底還是將他推遠了。
他嘴角溢出一絲自嘲的笑意:「不用謝。」
一時之間,兩個人再無更多的話可說。
長妤掙扎著站起來,聶無雙急忙扶住她,長妤擔心的道:「我擔心阿蓮,我必須要去看看。」
說完便想急速開走,但是剛才在沼澤中實在消耗了大量的力氣,卻是雙腿軟綿綿的,提起來彷彿帶著一個鐵球。
聶無雙一看,弓下身子,道:「到我背上來,我背著你去。」
長妤現在也不推辭,只想先找到吳蓮而已。
於是伏在聶無雙背上,然後聶無雙雙腳一踏,迅速的在黑暗中疾馳起來。
他的腳總是能迅速的避開那些潛藏在暗處的沼澤,平安的掠到前方,而長妤心中雖然驚異,但是卻不多問。
而隨著前行,沼澤有的地方也越來越少,又行了大半個時辰,東方已經破曉,方才走出了沼澤地。
聶無雙子覺得伏在身上的身子輕柔,有莫名的說不清楚是花香還是果香的氣味往自己的鼻子裡面鑽,這三年來,若是忙著倒還罷了,但是一旦閑下來,總是忍不住去想她。他像來是一個理智的人,明知道自己這樣做無異於將自己陷入一個困局,但是卻還是忍不住,甘願沉溺其中。每每從大燕傳來有關她的消息,他也總是瞅著那信上的字良久,摩挲著那兩個字,卻像是仍然可以看見似的。而也多虧了這二十多年來的理智,才讓他沒有做出不顧一切去看她的念頭來。
而他以為,這一輩子,恐怕便就止於此了,但是當初和雲曄的交手卻讓他心中大震,在得知重雲便是雲曄之後,他第一次陷入了慌亂之中。
而他這一年來也一直密切注視著雲曄的一舉一動,但是卻發現,除了當初不去毀滅那朵「血蓮花」之外,雲曄並未做任何的事。而他一時之間也陷入了莫名之中。
直到最近,當他再入禁地,卻發現那朵血色蓮花竟然開始變成一片白,便愈發驚異。而後又根據從北夷傳來的總總的密信,推測出這些變化和北夷近來的怪事有關,而最近,天象上面,也表明北夷有大事發生,於是,他便匆匆趕到這裡,卻沒有料到遇見這麼一回事。
到現在,他心中還有點后怕,若是他再遲一點,她是不是就再也醒不來了?
而若非越靠近她便越炙熱的心臟,他是否根本就找不到她?
有誰能想到,一直尋找的人就在腳下呢?
聶無雙心中想著,不由將背上的人拖得更緊了些。
陽光瞬間便割破黑夜,然後跌跌撞撞的襲來。
就在他們奔出沼澤之地不久,一個人便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之中。
陽光下,那人整個人都隱藏在一件巨大的紅色斗篷里,顯得妖異而莫名。
聶無雙猛地停下了腳步,不知道為什麼,他的心裡,有點不安。
而長妤,心裡更不安。
那個穿著紅色斗篷的人卻在瞬間移向長妤和聶無雙。
長妤看見,那紅色的斗篷下紅色的鎧甲,這不是,屬於靈軍的鎧甲嗎?
長妤心中暗自驚訝,但是這驚訝根本還沒緩過神來,那個男子便緩緩抬起了頭。
一瞬間,聶無雙的身子瞬間驚得倒退幾步:「爺爺!」
長妤也面臨驚訝,眼前站著的這個人,赫然就是聶家那死去的聶老爺子。
但是誰也沒有聶無雙的心來的震驚,因為,當初是他親自看著聶雲死去的,而且,只有在每一代的家主死去之後,餘下的家主之位才能被承認,但是現在,好端端出現在他眼前的人又是誰?!
那個人緩緩笑了笑。
而隨著他這一笑,長妤和聶無雙心裡頓時浮起奇怪的感受,眼前的這個人是聶家老爺子的面容不錯,但是整個人,卻又並非是聶家老爺子的感覺,那是一種,比聶老爺子更加令人感到陰森不舒服的感覺,整個人,都像是一潭死水,卻可以將一切都拉下去。
那個人看著聶無雙,笑了笑,像是一隻螞蟻慢慢的沿著他的背脊往上:「容淵,你的未婚妻都是別人的了,你還捨不得放手嗎?」
什麼容淵?!什麼未婚妻?!
聶無雙一臉懵懂,然而長妤卻聽得心中一驚,容淵?!容淵不是以前和自己有婚約的人嗎?他不是早就死了嗎?!
她「刷」的看向聶無雙,難道,這聶無雙是容淵的轉世?!
可是,這個人怎麼知道?
長妤的心裡滾過一個個疑問,但是現在這眨眼之間,又如何理得清楚?
而這個時候,那個人突然抬起手來,聶無雙頓時往後退一步,接著將長妤放下,低聲問道:「你現在如何?」
長妤點了點頭:「恢復過來了。」
聶無雙點了點頭。
兩個人心照不宣。
而這個時候,那個人似乎低低笑了一聲,接著,一道紅色的刀光瞬間切割下來,聶無雙手裡的長劍一閃,只有一隻手的身子同樣拼盡全力的去迎接挑戰。
因為,他知道,眼前的人,可能是除了雲曄之外,最讓人震驚的對手。
而在聶無雙出手的剎那,長妤便將自己的身體一閃,然後迅速的朝著前方飛奔而去。
奔跑的時候她回頭一看,只見刀光和劍光交織在一起,在陽光下變換出萬千光影,卻根本看都看不清楚,快到極致。
長妤疾馳,腳尖掠過一片片的土地,而陽光在身後迅速的散開,頃刻間已經鋪滿整個原野。
長妤轉過一個山坡,卻猛地,停住了腳步,然後,咬著牙齒看著前方。
前面的山坡起伏,一望無邊,而在那一望無邊上面,卻站著一個個的人影,彷彿是一條黑色的線條。
而在她的對面,段飛,韓文,宋寅,歐陽雲等人站在那裡,對著她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
長妤的目光卻緊緊的落到旁邊。
那被軟軟提著的三個人的身體,不知死活。
吳蓮。蕭昊。耶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