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中老人
「襲擊?遭遇了襲擊?」
風雨輕聲地喃喃。
就在片刻之前,他接獲了戰報。
自己的左右兩翼和前鋒,都遭遇了敵人的襲擊。
襲擊本身並不可怕——儘管在大多數聖龍的將帥心中,敵人似乎根本沒有膽量發動反擊,但是戰爭終究是戰爭,從一開始,風雨就沒指望過可以兵不血刃地奪取勝利。
可怕的是襲擊的方式——自地底突襲,殘酷地斬斷被襲擊者的雙腿,用極端的
血腥和殘酷,摧殘對手的鬥志,並在瀰漫的恐慌中擴大襲擊的戰果。
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風雨都覺得這樣的方式真是似曾相識。
不,不應該說是似曾相識,而應該說是親身經歷。
記憶的閘門,由此迴轉到了很多年前。
那個時候,鋒芒畢露的自己,正被還是輔政王的蕭劍秋軟禁在聖京城,多虧了西大陸使團的掩護,方才回到了自己的領地。
那一路,讓雪雅成為了風雨生命中極其特殊的路人,也是那一路,風雨經歷了如此恐怖而且血腥的襲擊和暗殺。
風雨也由此深悉這種襲擊的厲害,此刻暗中最大的慶幸便是,幸好各路統領軍隊的將領,都是驍勇善戰的幹將,不但膽大,而且應對也極快,這才沒有造成巨大的損失。
「山中老人,不會錯的,是山中老人的部下!風雨,看來大食帝國已經獲悉我們的聯盟,並且開始採取了行動!」
被風雨招來獲悉原委的賴特,臉上不禁流露出了恐慌。
「山中老人?你確信?」
風雨微微揚眉。
在他的印象中,十字騎士賴特,絕對屬於勇猛而且無畏的戰士,讓他臉上流露出恐慌的神色,實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不會錯的!」
賴特苦笑了一下,晃了晃腦袋說道:「自從當年遭遇這樣的襲擊之後,我便一直留心著。後來因為我們西大陸要發動聖戰,不免要對大食帝國多了解幾分,這才發現這種方式,正是山中老人的弟子們最喜歡也最擅長的一種襲擊!」
「你的意思是,大食帝國請出了山中老人?」
風雨皺了皺眉。
對於山中老人,風雨也並不陌生。
那是一個十分傳奇的怪人。
據說他極其虔誠地信奉大食的聖教,虔誠到了一絲不
苟,絕不允許任何人有絲毫一差半錯的地步。
這勢必引發了一些並不那麽虔誠的聖教徒的不滿,也引起了對於如何詮釋聖教教義的嚴重分歧。
畢竟大多數人雖然信奉聖教,卻終究不願意太過於束縛自己,更無法忍受事事循規蹈矩所引發的不便,因此在正面的交鋒中,以山中老人的慘敗告終。
不過這個傢伙卻很有韌性。他逃到了荒漠之中積蓄力量,在山中建立了自己的基地,並且收養了大批孤兒,教導他們武功,把他們訓練成為殺手。
二十年之後,這些年輕的殺手,便成為了附近很多國家君王們心頭的夢魘。
人們驚恐地發現,一旦成為山中老人的目標,那麽無論多麽森嚴的防範,無論擁有多麽強大的軍隊,無論身處多麽牢固的城堡中,最終都必然無法逃脫死亡的邀約。
毒藥、冷箭、死士……
千奇百怪的暗殺方式,千奇百怪的突襲,讓那些養尊處優、狂妄自大的君王們,在一夜之間突然發現,他們引以為屏障的強大武力,在面對山中老人堪稱卑鄙、不講常
規的暗殺中,竟沒有絲毫的幫助。
沙漠的君王們也曾經一度聯手,調集了強大的軍隊,進入群山之中,試圖攻佔這個恐怖魔王的巢穴。
然而,他們很快就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以整座山為堡壘的要塞,山中的每一個洞穴,都有可能是敵人出擊的基地,山中的每一棵古樹,都有可能隱藏敵人的身影,甚至信步走在路上,也可能會遭遇毒蛇的襲擊。
幾天之後,聯軍便損傷慘重,他們的軍官更是成為了被襲擊的首選。
與此同時,山中老人的弟子,乘機潛入君王們的都城,戒備森嚴的深宮禁苑,對他們來說如履平地,三十五名聯盟的君王,轉眼便有二十二人喪命。
其中最大的戰績,莫過於刺殺東西大陸交界處奧爾曼帝國的皇帝,當時那片區域內最強大的君王,也是這次聯盟的盟主。
於是,心驚膽顫的君王,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低下自己驕傲的頭顱,委託第三方,向山中老人轉達和平的建議,並且接受了屈辱的條件。
從此之後,山中老人的名字,便成為了令人驚恐的根源。
「可是,山中老人成名是在五十年前,三十年前突然銷聲匿跡,無論怎麽推算,這個殺手之王也應該不在人世了!」
風雨一邊回憶這個傳奇人物的生平,一邊提出了疑問。
「那很難說!」
賴特低聲咕嚕了一句。
和畢竟只是道聽途說的風雨不同,身為西大陸人的賴特,對於山中老人的印象,無異於人間的魔王。
原來,當初那些沙漠的君王,和山中老人達成和解之後,便開始禍水西引。
君王們動用他們巨額的財富,反過來資助山中老人的發展,條件便是讓山中老人的殺手,開始光顧西大陸的國王和宗教領袖。
於是,山中老人的恐怖,開始踏足西方。
幾年時間裡,先後有三十多個公爵、侯爵,十二個國
王,七個紅衣主教,甚至還有一位教皇離奇死亡。
人們將這一切都歸到了山中老人的身上,並將山中老人,和當年號稱天神之鞭、差一點席捲整個西大陸,使得西大陸的文明幾乎被徹底毀滅的提丁可汗相提並論。
因此,儘管幾年之後,山中老人離奇失蹤,也由此結束了這一場恐怖的風暴,但是在西大陸人的心中,卻始終心存恐懼,相信山中老人會捲土重來的信念,就如同相信撒旦有可能復活一般。
「好了,不管怎麽說,我們畢竟擊退了敵人的襲擊!
由此可見,即便真是山中老人出手,也不過如此而已!「
眼見面前的這個十字騎士竟是如此畏懼,風雨既好氣又好笑,唯有打消了原本和對方一同商量對策的打算,及時地終止了話題。
「風雨你千萬……千萬小心一些。山中老人,該死,山中老人居然會出手,這件事情我得立刻向教廷彙報!」
可惜,風雨的安慰,顯然並沒有對固執的十字騎士有絲毫的作用。
相反,賴特反過來對風雨的輕鬆不以為然,神色間完
全是大難臨頭的惶恐。
「山中老人?」
風雨微微聳了聳肩。
他根本就沒有把這樣的人物放在心上。
暗殺和恐怖,也許會影響歷史的進程,但是卻絕對無法決定歷史的發展!
風雨如此堅信。
在他的眼中,依賴暗殺和恐怖的山中老人,不過是一個面對歷史巨輪,卻妄圖螳臂擋車的跳樑小丑而已。
此刻,風雨真正擔憂的是自己的右翼,穿越呼蘭北部,進軍羅斯王國的秦紀。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大膽而且冒險的行動。
不僅因為呼蘭北部,此刻正因為寒流的侵襲,成為了瘟疫流行的不毛之地,也不僅因為進軍羅斯王國,勢必會引起西大陸人的抗議,並可能讓秦紀在異國他鄉,陷入孤軍奮戰的困境。
更讓風雨關注的是,至今為止逃脫了聖龍大軍圍捕的那些呼蘭重臣,其中包括了塔塔庫爾,包括了呼拉克、韓
讓,更包括了張仲堅。
這些呼蘭的謀臣猛將,此刻必然躲藏在暗處,召集他們的戰士,等待著反擊的機會。
而秦紀的進軍,無疑是一次對黑暗的大掃蕩,如果不能夠阻止,勢必將他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苦心積累的最後一點勢力,也將在聖龍大軍的席捲中連根拔起。
因此,大食終究是帝國可有可無的目標,真正關乎帝國長治久安的關鍵,如今顯然在那一片荒蕪的北方草原。
這一盤棋,真是越來越複雜了!
想到這裡,風雨的眼神中閃現了一絲凌厲。
「怎麽可能?」
當風雨關注秦紀這一路的時候,呼蘭帝國的宰相大人,卻無比懊惱。
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他因為自己終於趕走了張仲堅而驕傲。
張仲堅啊!
那可是和先大可汗一樣了不起的人物!
然而了不起又怎樣?
呼蘭大國師的確一手遮天,的確能夠呼風喚雨,可惜鋒芒畢露的結果,必然是八方受敵、四面楚歌。
而他塔塔庫爾不同。
在很多年來,人們眼中的塔塔庫爾,都只是一個對大可汗比狗還要忠誠的忠臣,一個在萬馬千軍中縱橫馳騁、視死如歸的好漢。
但是正面的評價,恐怕也僅此而已。
很少有人認為塔塔庫爾的內心,竟還有更大的權欲,更幾乎沒有人認為,塔塔庫爾會韜光養晦,會隱忍不發。
事實上,倒是很多人嘲笑塔塔庫爾,英雄一世,臨到老來卻成了膽小鬼,畏懼呼蘭大國師的氣焰和威,做了地地道道的一隻縮頭烏龜。
塔塔庫爾本人倒是不太介意這樣的評價,也確實沒有必要和死人斤斤計較。
因為,不肯做烏龜的英雄,最終都死在了大國師的屠刀之下,反而是他這隻縮頭烏龜,活得很好,還等到了機會。
機會就是張仲堅和風雨的兩敗俱傷。
那一戰,風雨整整五年沒有實力威脅呼蘭,而張仲堅,也因此被趕下了台,失去了所有的權勢,最後不知所終。
唯獨他,塔塔庫爾,成為了呼蘭帝國,天下第一軍事強國的主宰者。
這不能不讓他得意。
這樣的得意,直到風雨恢復了元氣,重新關注呼蘭為止。
這個時候,塔塔庫爾方才苦澀地發現,原來還是做縮頭烏龜得好。
之前有張仲堅和風雨苦鬥,雙方勢均力敵各有勝負,因此草原的貴族們並不怎麽覺得風雨如何厲害,甚至還覺得張仲堅無能和窩囊。
可是當塔塔庫爾,被推到台前和風雨較量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竟然也成了嘲笑縮頭烏龜的人。
失敗!
一連串軍事政略的失敗,直接導致了帝國的衰亡,最終覆滅。
更為可悲的是,當他斷然拒絕了張仲堅派人送來的建議,為了賭一口氣,證明自己的能力,強令呼蘭大軍出擊,試圖正面擊敗風雨的時候,實際上也斷送了呼蘭帝國最後一絲翻本的機會和希望。
急功近利的冒險,最終功虧一簣。
風雨未雨綢繆、成竹在胸,早就安排好了天羅地網,等待草原人來鑽。
一頭鑽入這道天羅地網的塔塔庫爾,終於背負了覆沒呼蘭帝國的罪名。
交鋒的整個過程中,鐵一般的事實表明,他遠遠不如大國師張仲堅,更無法和風雨這樣的雄才對抗。
天意弄人,無論是作為明主麾下的猛將,還是作為太平盛世宰相,都能夠游刃有餘的塔塔庫爾,卻偏偏在亂世選擇了和風雨作對。
一敗塗地的倉皇中,他只做對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沒有和年輕的可汗一起投奔霜月王國,而是寧可帶領可憐的親隨,隻身返回了被天災人禍肆虐,猶如人間地獄的北部草原。
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抉擇,除了因為這麽多年的經歷,讓他不相信殘酷的政治中還有雪中送炭的行為,同時也因為他不甘,他渴望在有生之年,重新振興帝國,以便在先可汗的面前贖罪。
所以,他來到了北部草原,號召起剩餘的戰士。
那都是對於帝國真正忠誠的戰士。
儘管天寒地凍,儘管災禍肆虐,讓這些戰士的生活極其困苦,然而他們卻憑藉著草原人特有的忠誠和固執,絲毫沒有理會聖龍人的誘惑,也無視那些投靠了聖龍人的同胞的勸說。
他們毅然決然地投入他塔塔庫爾,昔日草原上的大英雄,今日帝國宰輔的麾下,為了讓草原重新成為草原人的草原而戰。
對於塔塔庫爾來說,孤軍深入草原北部的秦紀,即是對他的一種嚴重的威脅,同時又何嘗不是一次天賜的良機。
軍隊是需要勝利來維持的。
而眼前的戰鬥,天時地利人和,都在他的手中,他不
勝,豈非沒有天理?
於是,他發動了對聖龍人的攻擊。
不過,和太陽汗國的軍隊不同,他並不是在刺客發動襲擊的同時發動攻擊。
久經沙場的老將很明白,刺客帶來的恐慌,對於一支精銳的軍隊來說,永遠都只能夠是暫時的。
因此,指望刺客的襲擊贏得戰爭的勝利,只怕也只有那些信奉聖教的白痴才會相信。
無論是出於軍人的自尊,還是源自用兵的理解,塔塔庫爾忍耐得很好。
刺客襲擊,引發聖龍人混亂的時候,他沒有出動。
刺客被發現,和聖龍人激戰的時候,他也沒有出動。
充其量,他只不過出動了一支千人隊,配合刺客的行動,以這一千人的犧牲,換取的是聖龍人的鬆懈。
直到大獲全勝的聖龍人開始安營紮寨、埋鍋造飯的時候,他方才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伴隨著號角的嗚咽,大地輕輕地顫動。
不一會,滿山遍野的騎兵,搖天撼地,狂風暴雨般襲
卷而來。
碧綠的草原,頓時被夕陽掩映下的片片刀光劍影覆蓋淹沒,沉靜如水的大地猛烈沸騰起來,鐵蹄轟鳴,刀光如電,槍林似海,旌旗迎風招展,透著無盡的狂野,放縱無限的飄揚,以最狂放橫蠻的蠻野姿勢,在眼前這片澀澀昏黃的山野之上傾瀉奔逐。
這一刻,昏黃的夕陽彷佛不忍矚目即將來臨的慘劇,躲到了一抹紅霞之後。
這一刻,塔塔庫爾毫不懷疑,勝利屬於自己。
所以,當結局相反的時候,他幾乎崩潰。
他無法相信,聖龍人不是一萬而是兩萬,還有一萬人,竟躲藏在那些看似運載著糧草的車子上。
他無法相信,他的部下,不僅有復國的草原勇士,同時還有被收買的草原叛徒。
自己所有一切的行動,都在聖龍人的關注之下。
草原復國大軍中叛徒們的倒戈,擾亂了整個大軍的進攻。
而等候多時的聖龍伏兵,更是毫不留情地,將刀槍刺
入敵人的身體。
更可怕的是,那些聖龍人居然會飛。
披著帶有雙翼的奇怪衣服,聖龍人竟然自由翱翔在黑色的天空。
黑暗中的飛行者,對於陷入混亂的草原騎兵來說,無疑是致命的威脅。
很多勇猛的戰士,原本還想憑藉自身的勇敢和武藝,挽回戰場的潰敗,至少也可以掩護同伴的撤退。
然而他們面對的,不僅是聖龍騎兵的突擊,還有頭頂上的弓箭。很多人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刻,都沒有明白究竟敵人來自何方。
於是,戰場出現了戲劇性的扭轉。
塔塔庫爾呆若木雞,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忠誠的子弟兵倒在了血泊中。
他們的眼睛圓睜著,充滿了不甘和不解。
作為帶領他們走到今天這地步的首領,塔塔庫爾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塌陷了。
他甚至懶得拔出刀劍抵抗。
死,成了他唯一的念頭。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雙手,卻將他拉入了泥土之中。
頓時,眼前一片黑暗,四處都是泥土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