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世面
秋高氣爽,樹木蔥蘢。
群山環繞之中,一條鵝卵石子鋪成的一條小路上,一眾遊客正在緩緩走來。一個滿臉笑容的青年男子正隨在領頭幾人的身旁,口沫橫飛地介紹著。這是季家的一個子弟,名為長德,極善鑽營,借著季家的名號,愣是以一個庶子的身份,闖出一番名堂。
「走過這條小路,我們馬上就可以看到飛瀑而下的瀉玉水。瀉玉水從飛仙山頂部石隙沁出,可滌盪體內疾病,百試不爽呢。」
這番介紹自然引來眾人的紛紛議論。最前面的郡御史李大人眯著眼問:「墨之啊,你試過沒有,是靈還是不靈啊。」
高老爺,字墨之,聽到問詢,立馬躬著身,上前幾步,回道:「回大人,下官無福,並不曾試過。季公子介紹,想必是真的。」
「哈哈,墨之,你還是這麼無趣,做什麼都一板一眼的。」說著,郡御史繼續率領著眾人往前走去。高子騏也順從地跟在身後,只覺得極為憋屈。
前段時間,父親費勁心思,走門路將自己安排在西北郡戶房,一來和官衙中人混個面熟,二來也可以了解世情百態。即使幾年之內中不了進士,等做出了一些成績,好好謀算一番,也能以一名舉人的身份去轄屬縣內做一名知縣。
這不,前些日子聽說郡御史要下鄉視察。父親早就打點好,把自己也塞進了隨行中,打定主意讓自己在大人面前露露臉,見見世面。
大慶的御史,雖不是什麼實職,卻負責監督轄區內大小官員的言行政績,在每年的官員考核點評中起到重要的作用,因此可謂是炙手可熱。
可高子騏覺得,這個郡御史明著來視察地方政情,實際卻志不在此。一天下來,儘是遊山玩水了。期間,為了體現自己關愛百姓,郡御史還在當地官員的引領下,去了一戶小民的小飯館。可,若不是郡御史與那開飯館的妙齡小寡頻頻眉目傳情,高子騏還真要高看一眼。
對於自食其力的人,哪怕是婦人,高子騏從來都是敬佩的。可那女子仗著有幾分姿色,在上菜期間不經意地和眾人不著痕迹地打情罵俏。讓高子騏倒進了胃口。偏偏一幫子人視而不見。
所以,對於季公子推薦的這處景點,高子騏很抱懷疑的態度。
果然,不過幾步路,轉個一個小彎,一道細細的水流從高處流下。旁邊是一座八角亭。亭上題字「飛翼亭」。
「這就是瀉玉了吧。」郡御史問道,看向細流的目光露出一絲興味。
「正是,別看只有這麼一絲。但只有晨間採集的才有效果。上面的飛仙觀已經準備好了。」季公子察言觀色,早摸清了這位官員的心理。
郡御史果然滿意地輕捻鬍鬚。
走了半天,也已經到了半山腰,大家也走累了,遇見亭子,不由想著走下來歇歇腳。
「長德啊,聽說你也是個讀書人,這大好山色,不妨吟詩一首啊。」郡御史說道。
「那小子就獻醜啦。」季長德也不扭捏,大大方方起身,環視了一下周圍,說道:「青青翠翠群山中,有個八角飛翼亭。要問亭中誰人坐?郡中青天大官爺。」
說完,季長德又向眾人拱了拱手。
「好,好,季公子這首詩深入淺出,字字珠璣,妙哉!」一人讚美,眾人也紛紛恭維。郡御史也撫須微笑不語。
也不知誰說了一句:「高兄,聽說貴公子曾為青城四公子之一,何不也作上一首?」
高墨之客氣地推辭了幾句,實在推辭不過,只好示意高子騏上前。高子騏很不情願地向大家作揖,開口道:「仙觀依青嶂,飛翼跨碧流。蒼蒼秋欲染,天地一色間。」
稀稀拉拉幾聲叫好傳來,郡御史笑呵呵道:「墨之後繼有人啊。」
高墨之慌忙躬身答道:「不敢,不敢。」
高子騏氣悶得看著父親這種處處低人一頭,諂媚恭維的姿態,有些快麻木了。父親在自己心中從來都是頂天立地的高大光輝形象,可如今這個形象正在慢慢坍塌。高子騏無法接受父親如同一個鞍前馬後的小廝。
想完,高子騏又不僅自嘲,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段日子在官衙的見聞,對於高子騏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極大的衝擊,以前滿腔要努力做事的熱情彷彿被從頭頂兜下一盆冷水。如同戶房的典吏所說,在這裡幹事,有沒有才華是次要的,你最先做的一件事就是學會低頭,夾著尾巴做人,不要自持什麼讀書人的風骨。
這時,高子騏忽然感覺一道視線緊盯著自己,猛然抬頭望去,正是季長德一副冷笑的嘴臉。又是他。這一路上,季長德處處跟自己作對,偏偏大家都不以為意。看看季長德做得什麼詩,剛上學的幼童都可以說出什麼青青翠翠群山中這樣的話,可這樣的詩大家偏偏覺得更好。高子騏完全不知道,大家叫好的是最後一句。就憑那一句,自己作得在漂亮,也註定要落後於季長德。
繞過水流,迎面而來就是一道高聳的峭壁。還不等眾人疑惑,季公子早就往前引路了。果然,再往前幾步,右側的山體上露出一個黑幽幽的洞口。
「穿過通道,就是飛仙觀了。」季公子先行一步,在洞口頂部摘下一個小巧燈籠,點著之後,山洞瞬間亮了起來。
洞內長而狹窄,最多只能兩個人並排而走。裡面很潮濕,偶有還能聽到水滴滴落的聲音。高子騏摸了一下身旁的山壁,果然濕漉漉的,有一種冰涼感。不過走了十幾步,就是一種不適的寒氣往身體里竄。
眾人幾乎兩兩一排,安靜地走在通道內。最前面季長德提著燈籠走在前面,不時提點幾句。高子騏等走在後面的人,只能遠遠見到前面一團暗淡的昏黃。除了周圍人輕微的呼吸聲,山洞中竟然有一種安靜到詭異的感覺。再加上寒濕氣不斷往身上沾,高子騏對即將要見到的飛仙觀沒了一絲好感。
後來,連季長德也不說話了。整個通道里只有踢踏踢踏的腳步聲。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涼風吹來,高子騏不由打了個冷顫。
「到了。」隨著季長德的一句話,很快一絲光亮從前方透了出來。眾人的腳步不由一致地加快了。
等出了洞口,眼前是豁然開朗的一片景色。竟然到了山頂。不知道是誰這麼煞費苦心開鑿出這麼一條「曲徑通幽」的山洞。在眾人紛紛驚嘆的時候,高子騏注意到郡御史偷偷擦了一下額頭,不知道是嚇得還是山洞內沾上的濕露。
「請這邊來。」季長德又引著眾人轉過山洞,一座依山而建的道觀出現在眾人眼前,「飛仙觀」三個刻畫入里的描金大字題在大門的牌匾上。門邊正立著一個黑色道袍的長須老道,見到眾人,只是簡單行了一個禮,指示眾人進去。
「虛明道長正在修閉口禪,還望大人見諒。虛明道長以前是修真觀的弟子,從小入道,道義極深。這些年尋求法力突破,聽說青城山脈人傑地靈,特前來閉關。」
郡御史等人聽到季長德的解釋,紛紛動容,穿過山洞的怨氣也消失殆盡,果然是仙家之地啊。那條通道怕就是對眾人的考驗吧。修真觀可是前朝最大的道觀之一,觀中弟子眾多。據說最近的一代觀主活了一百八十歲,擅煉丹,且一丹難求,非皇家貴族不能得。不過,隨著前朝滅亡,觀中道人四散,不知到哪裡去了。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怎的,郡御史這段日子明顯感覺精力不濟,所以借著這次下來,也有尋仙訪道的意思。早聽說青城的青龍寺是一處靈地。結果被季家人引來此地,不過見到虛明大師,也不枉此行了。這時,虛明大師的失禮之處在眾人眼中就變成了神秘高深。
將眾人引入一座半懸在山壁的亭子,虛明大師就離開了,只留下一個小童子招待。對於虛明大師的離去,眾人也表示紛紛理解,並向季長德打聽虛明大師是否會煉丹,能不能幫著求上一顆。
季長德為難地推辭幾句,只得同意去試一下,不過立馬又指著亭中央火塘的一個小鍋說道:「這是虛明道長取了瀉玉的水,配陰陽相濟的靈液製成的,效果不下於靈丹。」
眾人都低頭仔細觀察,小鍋並不大,裡面呈乳白色,偶爾一眼見到些許絮狀物在咕咕的水泡中上下翻飛。
小道童取出四五個青玉小碗,用一銀質小勺把鍋中的液體舀出,平均分到小碗中。
「怎麼就這幾個碗?」有人問道。
季長德不好意思笑道:「這麼珍貴的東西,耗費了虛明道長半年的時間製成,又在三清祖師前供奉了半年,前前後後總花費一年時間才得了不過一小罐。還是今天聽說郡御史大人要來,才特意取了來一盞靈液。要不是我們季家跟虛明道長有些交情,怕是連這點兒也討不到。」
郡御史聽了,不著痕迹地咳嗽兩聲,又隱晦地看了一眼剛才說話的人。那人才自覺食言,慌忙退到後面去了。而高老爺和高子騏自然也不再有幸能品嘗靈液的人之間。
郡御史等人很是恭敬地接過小碗,小心地啜了一口氣。說不上什麼滋味,硬要說的話,放佛帶些雞蛋的腥味,但也不全然像,總之很不好喝。
「這個味道?」有幸喝到的一人遲疑地問道。
「良藥苦口,這種不容於世的靈藥更是如此。切不可浪費道長的一番心意。」季長德煞有介事地叮囑。
幾個人喝也不是,吐也不是。天天美味佳肴吃慣,難得吃得如此難以下咽的東西。聽季長德這麼一說,只好緊閉呼吸,幾大口喝了個乾淨,又要來乾淨山泉凈了口,才把那股子令人作嘔的氣息壓了下去。
沒喝到的人自然羨慕,紛紛詢問靈藥的滋味。被問的人卻只是默默搖頭,更增加的眾人的好奇。不過,在高子騏看來,這完全是故弄玄虛。可惜,沒人相信自己的話。一路來,高子騏早就變得沉默不言,看到再奇怪的事情,也決定閉口不言了。就如同在飛仙觀里見到的有些不倫不類的飛仙畫像,那種只用只著片縷,僅用錦帛遮掩的形象,在高子騏看來倒像是一種褻瀆。
之後,季長德又引著眾人參觀了道觀各處,給三清祖師上了香,點了長明燈。小道童才又端來幾盤飯菜。儘管都是些素菜,但大半天又是爬山,又是走動,大家又都餓了,也顧不上好不好吃,紛紛狼吞虎咽起來。
高子騏根本就沒吃。或許是季長德作祟,或許是飯菜真得不多,等送到高子騏面前,不過是一碟子黑乎乎的樹葉子。高子騏一怒之下,乾脆餓著肚子跟著眾人下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