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美人如劍亦如冰
聞聽玄奘的評語,李治不禁啞然失笑,劍即是兇器,豈能不含著戾氣,他這話說的到好似應該舞出佛家的禪理似的。
想到這,李治不由笑道:「本以為大師會悟出類似『凶者不在器,而在人』之類的禪理呢,看來大師定是早已超過這等低俗的境界了,來,大師請滿飲此杯。」
玄奘哈哈大笑,也端起酒杯,嘆了一聲道:「皇帝有命,我這和尚不敢不從,想來佛祖知曉了也不會怪罪與我的。」
「所謂『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原本就不應該拘泥嘛,否則豈不是執著了。」
李治飲了一杯,笑道。
「來,公孫姑娘,難得你為朕舞這劍器舞,實在讓朕大飽眼福了,若不嫌棄,也來此喝上一杯水酒,算是聊表謝意。」
李治這話說的是相當客氣,身邊的太監宮女都愣了一下。
公孫芷也是一愣,眼光卻變成了若與所思的朦朧。她從不曾想過竟然能得到皇帝的金口致謝。雖然他在心裡對李治懷有恨意,但仍然不否認他的皇帝的地位,如此折節,是何用意?
不過轉**又在心裡把李治這話當成了虛偽的代名詞,稍稍穩了下心神,把寶劍低垂后交給侍女,才翩翩走到李治的對面坐下。
看公孫芷很守規矩,李治身後的王連算是鬆了一口氣,自從公孫芷開始舞劍,他的手就沒離開過刀柄。雖然他知道自己萬萬不是她的對手,但只要能抵擋的住第一擊,自然有人保護皇上周全。
「剛剛這舞不知是否是大名鼎鼎的《西河劍器》?」李治問道,眼睛一轉不轉的看著公孫芷秀氣的臉。
公孫芷心中一陣惱怒,心中更認定這個李治是個好色虛偽之輩,她為人直白,雖然對於控制表情是好手,但在語言上卻是不會拐彎抹角,當時就有些惱怒的道:「是又如何?」
李治伸手制止了王連的那句「大膽」,絲毫不怒的道:「觀姑娘一舞真是令朕領悟頗多,朕擬賦詩一首,希望姑娘不要嫌棄。」
皇上賦詩,必須有人在旁記錄,小桂子沒想到李治有此雅興,忙備了紙筆。
「待貧僧為殿下捉刀可好?」玄奘長身而起。
李治點點頭,又泯了一口酒,看公孫芷面帶慍色,只感覺心裡一陣舒爽,不由哈哈大笑。
「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
爧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
絳唇珠袖兩寂寞,妙舞此曲神揚揚。
惶惶不知其所往,殤殤他朝空悲愴。」
李治雖然剽竊的是杜甫的《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一詩,但其中包含的感情卻是真心的。
這幾天他想開了,以前的時候怕自己把那些古代優秀的詩詞歌賦都弄出來了,那以後他們還寫什麼呢。後來又想想,自己只不過是把這文學的基礎抬高罷了,他們若真有才,肯定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的。
一詩讀罷,四座無聲。
非是太過震驚與皇上的文采,而是這裡大多是宮娥太監,哪裡會有這等文學細胞,就是有,他們也絕對不敢出聲。而唯一能贊得出口的玄奘,正在那裡奮筆疾書呢。李治朗的很快,他只能在後面緊趕,幸好玄奘過耳不忘,才不至於遺漏。
李治朗畢,萬分期待的看向公孫芷,不料公孫芷面無表情的看著酒杯,似毫不驚異,這心中就有些失望,更有寫難過,似乎是多少年前和哪個女孩兒表白拒絕了一般,難道詩聖的文章都不能讓你動一動神色嗎?
李治沒有注意的是,剛剛還面帶微笑的公孫芷成了面無表情,正是公孫芷極度震驚的表現了。因為實在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了,公孫芷只好把練就了十幾年的一張冰冷的臉顯了出來。
公孫芷初時並沒有拿皇帝的話當回事兒,只是感覺他附庸風雅罷了,待到他開始朗道「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時,心中已經除了震驚,在沒有別的的感覺了。
「爧如羿射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翔。」公孫芷低吟著這驚天動地的詩句,漸漸的,她都感覺自己的劍舞偉大之極,幾乎陶醉其中。
「真乃好詩啊,想不到陛下竟做出如此驚人之舉,待它日與那些科舉的考生觀賞,定能讓他們知曉何謂天高!」
玄奘這一句讚譽,卻把還在陶醉中的公孫芷驚醒了。公孫芷閃電般的笑了一陣,看的李治心頭都酥了,臉上不禁露出趾高氣揚的表情。
公孫芷只感覺臉上有些彆扭,雖然極力控制住了沒有失態,但竟然被一首詩就幾乎擊破了苦練多年的修養之道,公孫芷心中隱隱有些不甘。
不過她還是很欣賞這首詩的,不過看李治一臉得意的表情,心中就莫名其妙的有氣,似乎自己的做作都被他看穿了一般,於是狠狠的瞪了李治一眼。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照理說她不應該這般衝動,可不這麼做,她就覺得不甘心。
「陛下,這題目?」玄奘托著自己寫的一方絹紙問道。
李治仔仔細細的回味了剛剛看過的劍器舞,提起毛筆,順著感覺刷刷的寫了幾個字。
觀公孫芷劍器舞
李治本來就繼承了這個軀體苦練了十多年的書法,在加上他前世也頗為喜歡書法,此時隨性而至,竟是龍飛鳳舞,豪氣衝天。
親手把這絹紙卷了,李治招手叫過來小桂子,吩咐道:「去把這裱了送給公孫姑娘。」
公孫芷早已經平復了心緒,見皇上賜字,盈盈拜謝。
李治看著她的宛若鳳翔的身姿,一天的陰霾心情早已不翼而飛,只感覺爽快之極,人生應當如此。
「公孫姑娘,今日一舞當驚為天人,不知這舞是姑娘自創還是出自名師指點?」
公孫芷正看著手中的酒杯,聽李治問起,不得不答道:「家師傳授,只是名諱皇上不聞罷了。」
李治知道這是江湖上的規矩,自己雖是皇帝,也不能全盤打聽人家的**,那豈不是成了八婆了。
只是他實在是想和公孫芷多說上幾句話,大腦超頻轉了幾圈,突然想起來,就道:「公孫姑娘會不會《裴將軍滿堂勢》呢?」
公孫芷這次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從眼角、眉毛在到嘴上全是驚訝的表情。
不可能的!
公孫芷的心裡如天塌地陷般混亂,自己的劍器舞承自恩師,但師傅絕對不可能和唐家人有任何的瓜葛,那李治又是如何知道這被師傅譽為天下第一舞的裴將軍滿堂勢呢!
師傅晚年從來都沒有離開過絕情坳,難道師傅在世上還有傳人?
「皇上是如何得知的?」
公孫芷不會和李治客氣,也不想和他客氣,心中驚訝,嘴上自然就問了出來。
李治從她的表情就知道這世界上果然有這大名鼎鼎的裴將軍滿堂勢,只是實在是不好意思在要求公孫芷跳了,見公孫芷問起,胡編道:「哦,昔年朕曾經有幸遇到一位隱士,她對朕說起這裴將軍滿堂勢,並盛譽讚揚,那位隱士本非常人,他都如此說,朕自然就記在心上了。公孫姑娘,只是劍器舞不是應該穿戎裝的嗎?」
公孫芷也不知他這話是真是假,但也無法,只得把這件事放在心裡,道:「就如玄奘大師所說,劍器舞戾氣過盛,今天是為天子舞劍,所以特地選了柔和的舞裙來中和這戾氣,若是裴將軍滿堂勢,就必須要戎裝才能顯出氣勢。」
公孫芷雖說的合情合理,但其實她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減低李治的戒心罷了。
「皇上,這詩,真的是您現場所做?」
酒到酣處,公孫芷見李治已有醉意,試探著問道。
這要是王連在,他肯定會叫上一句「大膽」,但李治嫌他煞風景,把他支走了。
因為李治相信,唐風在,他的安全就有保障,像唐風這樣的人,若是公孫芷真的已經極具威脅性,是不會讓她如此靠近李治三尺之內的。
李治喝了點酒,頭腦卻更加靈活了,當下就道:「公孫姑娘不必介懷,此詩只是一時詠嘆之作,一首詩,若是只如此般詠物,實在是落了下乘。可惜朕才華有限,不能在續了。」
不是他李治不能再續,而是杜甫的詩後面幾句是抒發飽經滄桑,不盛今昔興衰之感的。不能生搬硬套,這李治在初中抄作文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筵席一直到很晚才結束,雖然李治已夜深不宜孤身危險為由要留住公孫芷,不過公孫芷還是軟軟的頂了一句「要危險也是別人危險」,李治無奈,只得命王連帶公孫芷出宮,只是他不明白,公孫芷在宮中也住了不下三日了,為什麼今晚就要急著離開呢!
公孫芷出了朱雀門,也不理王連,一提身如飛燕一般掠過大街。在房與房之間閃了兩閃就不見了。
其實她是習慣了不給身後的人跟蹤的機會,飛奔了一會兒,轉了方向回了自己住的地方。
公孫芷(或者叫楊雁)並沒有住在客棧里,一是她總是外出,而且大多是夜間,不方便,二是客棧人多口雜,極易走漏消息。這次她來,是住在一個閨中密友的家裡。這也是她在前年意外救下的一個千金小姐,說起來還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年方二八,芳名如霜。是兵部侍郎柳如器的女兒。
悄聲進了房間,也許是累的,公孫芷的胸口兀自跳個不停。
雙手扯開已經裱好了的詩句,看了兩眼,卻在也移不開視線,又看了一遍。
直到看完之後公孫芷才恍然醒來,在也不敢去直視那上面的文字,心中道:莫非是什麼邪術?
俏牙一咬,噹啷一聲抽出長劍,唰的一劍奔著絹紙去了。
劍尖幾乎碰到絹紙的時候,公孫芷又不由自主的把劍撤了回來,也虧得她劍法如神,竟能在毫釐只差上收放自如。
「算了,何必和這死物一般見識。」公孫芷強辯了一句,又照例狠狠的道了一句:「我叫楊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