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生前遺願
「生前，未了之事？」楊瀟眼瞼半合，反覆低喃，陷入沉思。
他時日無多，這一點沒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因為他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燃燒，生命在流逝。
但他父親楊萬里卻並不知曉，因為楊瀟不曾提起過。
為何不提起，自然是不想讓楊萬里知道后太過悲傷。
楊瀟死後復生，記憶殘缺不齊，很多事都已經記不得，這反而讓他的心智逐漸趨向於孩童時尚且純良的自己，他懂得感恩，深明孝順之道，因此一直在按照父親的意思行動，將自身最後的時間全部用來完成父親的心愿。
此刻經羅文稍一提點，楊瀟忽然意識到自己生前尚存的最大遺憾。
仇恨？
不，他連與羅文結仇的原因都已經記不得了，那股恨意雖然深刻，卻並不是他生前最大的憾事。
「你能，暫時放開我嗎？」他的聲音依然沙啞難聽，卻不再冰冷。
羅文微微一怔，又瞥見那牌位旁，楊萬里正瘋了一般衝過來，他身後跟著腳步趔趄的妻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婦人。
楊瀟和血獅相繼落敗這一事實，讓楊萬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兒子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麼強，他先前的狂妄自信瞬間瓦解，眼下只想衝上前去保護自己的兒子，他已經無法再承受一次喪子之痛了。
這一幕觸動了羅文心底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弦，他退開幾步到安全距離后，命【史萊姆】將楊瀟放開，然後便緊盯著楊瀟。
一方面，他要警惕楊瀟的動向，另一方面，他也好奇楊瀟到底要做些什麼。
卻見楊瀟艱難地爬起身後，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被蔓藤捆紮住的血獅，就迎向了楊萬里夫妻，然後他低下頭不知說了些什麼，便令夫妻二人愕然駐足。
片刻后，楊瀟離開楊萬里，就向血獅所在方向步行而去。
他沒有再隱去身形，每一步都腳踏實地，待走到白冰冰面前時，他沒有抬頭看自己的寵物，也沒有多看白冰冰一眼，而是低頭看向那坐在地上的白琳。
一根倒刺林立的藤蔓橫穿而過，將他與白琳相隔開來。
楊瀟顯然預料到了這一幕，因此並未驚訝，他在諸多目光注視之下伸出了左手，然後【晶刃】一劃，瞬間割破了自己的手腕。
血，不，是血蟲從傷口中湧出，一隻只比沙礫還細小的蟲子蠕動著、擠壓著，貪婪地吸收著空氣中無處不在的血絲。
須臾之間，他附近空氣中的血絲便被吸收的一乾二淨！
沒了血絲持續不斷的侵蝕，白琳等人便忽覺身體一輕，虛弱的身體逐漸恢復，漸漸有了力量。
「楊瀟，你真的復活了？！」有了開口的力氣，與楊瀟素來交好的王超和李舜生就齊聲問道，似乎完全忘了方才差點被血獅撲殺的事實。
但楊瀟卻並沒有搭理他們，他的記憶中早已沒了這兩人的名字，相反對在場另一個人的名字卻記得更加深刻。
「白琳！」
他激動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
喜歡一個人需要理由嗎？
或許吧。
楊瀟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因為理由不計其數，根本沒有思考的意義。
他眼中的白琳是完美的，無論是以往驕縱的一面，還是現今溫柔的一面，他都喜歡的無可自拔。
但他從來沒有在正式場合中宣示過自己的感情。
他沒有告白過。
即便知道希望渺茫且毫無用處，但他仍然想真真正正地告白一次。
不是為了讓自己死心，也不是為了於死前在白琳心中留下足夠深刻的印象，他只是單純地想著要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結果。
至少，他表白過了。
這樣，也就少了一分遺憾。
……
蔓藤阻路，楊瀟沒有試圖破除阻攔，因為他與白琳的距離已經足夠，保持安全的距離對雙方都好。
只要她能聽到就夠了。
於是，他張開口，道出了多年來一直憋在心裡的一句話。
「我愛你！」
沒有多餘的修飾，此刻在他腦中也已找不到多少修飾用的辭彙。
說出來了，也就心滿意足了，他看著白琳明顯愣住的表情，僵硬的臉上擠出一絲笑意，然後霍然轉身，不再留戀。
轉身之時，他的眼眶中流下了淚水，是血的顏色。
天空是昏暗的，下著雨。
楊瀟挾著父母走到牌位邊，那裡還擺放著他自己的遺相。
「各位，感謝你們來參加我的葬禮。」
他低下頭，深度鞠躬，對著全場所有人如此說道。
「我是楊瀟，卻也不是楊瀟。因為現在的我不過是個還活著的屍體，不久后我將重新死去。」
「這場葬禮發生的一切並非我與父母的本意，引發事故的也並非我們，而是鮮血十字教的血衣祭師。」
「我的父母只是被異教徒蒙蔽了眼睛，他們從出生開始就是女神的信徒。以前是，以後也是。」
「如果你們願意原諒他們的話，我會幫你們解除血毒。」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女神教會的白衣主教身上，道出最後一句話：「請在女神的注視下發誓。」
這是威脅，但也是無奈之舉。
經此一役，楊瀟知道父母已經不可能再在這荊南鎮生存下去，但他不想父母被當做異端絞殺。
只要去除異端的嫌疑，以他家的財力無論到哪裡都能夠安穩地生存下去。
他身旁，得知真相的楊萬里只是悄悄地抹著淚，先前的氣勢已經不剩一絲。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
「切！」數百米外的老樹上，有人藏身於枝椏間遙望著這一切，狠狠啐了一口。
明明勝利在望，卻突然功敗垂成，這小小的鎮里竟有他都看不破的強者在。
「找到你了！」
忽然他耳根一抖，低頭一看，就見一個短髮女人正冷笑著望著他，是檢察官蘇暢。
……
陰雲密布，大雨傾盆而至。
血絲被血蟲吸食炲盡之後，逐漸恢復行動能力的人們在暴雨中抱頭鼠竄。
然一道火浪衝天，突然破開烏雲，展現晴空。
抬頭，只見火鳳展翅，翱翔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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