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阿賴耶識
?御花園園心,沈莫懷與秦征一直處於剛才的狀態,一個似動手未動手,一個似反擊未反擊。
之前被捲走的暗將已經竄了回來,就要布成八門金鎖陣來作為沈莫懷的外圍助力,陸宗念卻一擺手:「退下吧!這已經不是你們能介入的。」
十六暗將看了謝石一眼,得到了謝石一個眼色,這才躬身消失。
謝石不去看沈陸決戰,眼睛只盯著陸宗念,眼前是一個能夠破了六道宮的大敵,在謝石心中,沈莫懷天賦再高實力再強,最多也只是有一戰之力,最後要想收場,還是得看鳳劍。
而陸宗念盯著園心二人,心中只轉著一個念頭:「來犯之人,究竟是不是秦征?若不是秦征,為何他能同時兼通道心二宗?若是秦征,他怎麼會來犯?」
在陸宗念想來,以秦征的性格,以自己對他的恩義,以他和沈胤的交情,這次婚禮他不來則已,若來就是來為自己賀,為沈胤賀,是要來喝喜酒的,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搗亂,為此甚至不惜生死、不惜動搖大晉根基。
秦征與沈莫懷的關係,陸宗念知道,但秦征與陸葉兒的關係,陸宗念卻不知道,只因一點不通,所以萬般推測全亂。哪怕秦征已經故意露了兩手,陸宗念仍然覺得索虜以某種機緣竊取了秦征的能力,比來者乃是秦征本人的可能性更大。
剛剛從異度世界回來的唐家雙子,眼看著秦征與沈莫懷一動不動,忍不住問道:「他們怎麼還不動手?呆在那裡做什麼?」
唐元戎盯著園心那個似乎扭曲了的空間,嘆道:「他們早就動手了,只不過你們沒看到。」
「啊?」雙子猜測著:「莫非他們在斗念力?所以站著不動?」
「不是斗念力,而是……」唐元戎頓了頓,卻說:「而是你們所不能理解的……時境之戰!」
聽到這兩句對答,陸宗念看了唐元戎一眼,心想唐門不入二宗五派,沒想到唐大先生竟然也懂!
雙子更是愕然:「祖父,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唐元戎卻沒再說話。
陸宗念回過神來,盯緊了眼前凝立不動的兩人,也再無暇他顧。他對宙河的理解,比當世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切,儘管如此也仍然未敢說已能完全控制,沈莫懷將這時空界限一立,自己若不在恰當的時機進入,只怕引發的後果將難以預測!
就在這時,宙河之中,戰況又是一變。
在第六彈指想明白之後,秦征心中已經明悟。
在這條被改變了流淌速率的宙河裡面,若常人入此境中,守不住妄念,只彈指間即灰飛煙滅。便是一流高手在此也是難以支撐多久,不過面對宗師以下人物,沈莫懷亦無須動用此招。若宗師級高手到此,亦當如秦征剛剛進入宙河時所感,彷徨驚震不知所措,除非本身有特殊能耐或遇到特殊機緣,否則難以脫困。
但是秦征畢竟已經超越了這個層次。
他在最初的彷徨與驚震過後,再一細思,便覺得沈莫懷以活人劍狀態,處時空洪流之中,自身恆寂不動,貌似了得,其實卻暴露了不足。
既修宙之道,若已臻大宗師境界,於此時間之河裡就當以穿梭古往今來為目標,既然已經開了時覺,識破時間之河的存在,卻只是以活人劍狀態戰戰兢兢,不敢妄動也無法妄動,那就是尚未突破大宗師境界的明證,對這宙之道沈莫懷還只是打開了大門,一隻腳邁進了門檻,但離真正自由運用,顯然還差那「天人一線」。
其理既明,秦征便有了對策。
時空能力至高至深,然而也並非就是無敵。
鳳凰雙劍於道之追求體悟,向外求諸於宇宙之變化,而心宗則相反,是向內求諸於心靈的本質。
心靈的最外圍構成,是諸感——視覺、聽覺、味覺、嗅覺、觸覺,沒有眼睛就失去視覺,耳朵殘廢就失去聽覺,味蕾出問題味覺就出問題,神經被斬斷觸覺就殘損。諸感的存在完全依賴物質化的身體,而紫氣金身的構建仍然是模仿人的身體,用紫氣構建起來的一個能用五感來感應世界的虛擬之身。
比諸感更深一層,是意識,諸感體驗到的是具體的世界,而意識已經能夠進行抽象的思維,它能辨別真偽,能夠記憶過去,能夠思索未來,能夠想象,能夠問道。大部分人對心靈的認識多停留在這個層面,但心宗高手卻更向心靈深處進一步探索,以求其更真切的本質。
華夏上古時期對心靈的探索,發展到殷商鬼道階段已達到極深層次,然而代商而興的周人更崇尚物質現實,而商人後裔在失去傳宗之發后,心學上也就出現了重大缺失。
佛教傳入之後,心宗高手驚喜地發現其與心宗傳承竟有驚人的吻合度,因此自漢末以來,心宗高手多習佛學,以補上古心宗之缺,到後來甚至有如嚴三畏一般乾脆就入了佛門。經過這數百年的發展,心宗之學里已經有了不少佛教的色彩,甚至一些失落的名訣,乾脆就用佛家之詞來填補。
這時秦征面對宙河的加速沖刷,竟然自行剝離了五感,唯余意識寄託於紫氣之中,但意識的存在仍然依賴於有形之物,儘管有少數人擁有過意識脫離身體的體驗——如夢中離魂狀態——但這種**性十分不穩定,沒有物質身體作為寄託,虛弱的意識很快就會灰飛煙滅。
於是秦征將紫氣也剝離了,意識散盡。
意識滅盡后,一種更深層次的心魂狀態隨之萌生——此為思量之識!
此識與眼耳鼻舌身意都不同,五感是以外境為感知對象,意識是以外境為思考對象,而此識之執著對象與外境無關,只是自我。
身體的死亡能毀掉五感,腦府的衰滅能毀掉意識——意識一旦被摧毀,也將如同傳說中喝了孟婆湯般喪失一生之記憶,即便進入輪迴再世為人,也是新的人生。而此思量之識卻能出入生死,若按照佛教的理論,心宗高手控得住這思量之識,便能周旋於萬法因緣之中,自主輪迴,於生死之間流轉不滅。
百步之外的小殿上,李太后發現秦征於十彈指之內便勘破宙河之原理,繼而自主散盡意識,心中讚嘆不已,忽想:「他真的不是心聖轉世么?如果不是,為何有這等高絕天賦?」
宙河之內,沈莫懷的活人劍恆處不動,而秦征的思量之識至精至微,流竄於宙河之中,躲避著時間星塵的沖刷,兩者一動一靜,但都各自有抵抗時間洪流的有限能力。
到此地步,陸宗念已知道沈莫懷奈何不了對方了,只是時空之道極難掌控,一個不慎就會引發難以預測的後果,他只盼那思量之識能夠脫出,以便他確定那人是不是秦征。只是思量之識在時間洪流中雖有了自保之力,但也非能隨心所欲地活動——恰如一片木筏沉浮於滔滔洪水之中,雖不至於被徹底淹沒,然而也難有完全的自主自由——後世禪宗武學《易筋經》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便是這個層次,此境界下要從宙河脫困,仍需特定機緣。
可就在這時,那思量之識又是一滅,陸宗念、李太后心頭同時驚震。長江之中,湛若離也咦了一聲,一足虛點,躍於空中,一雙妙目突破空間阻礙,聚焦向了宙河。
秦征的思量之識滅盡后,更深之一識同時生現,此識乃心靈最深層面,心宗的殘缺典籍已失其名,故而借佛經之名詞,名之為阿賴耶識:因此識乃諸識之根本,故而稱為本識;因其包含萬有,能於生死因緣之中、時空聚變之間存而不失,故而又稱藏識;佛教又認為宇宙生成的第一剎那,天地唯有此識,故而又稱之為初變識——根據甲骨文的記載,上古心宗的絕頂高手尋得此識后,便能以之橫渡生死彼岸。
此阿賴耶識一現,百里之內,有所感應的諸大宗師同時大驚。
秦征滅盡思量,只余阿賴耶識,宙河於他,就成了可以進退的生地。
恆寂不動的活人劍上,綻開了一朵蓮花,蓮花之下,藕絲縷縷,將鳳羽劍寸寸纏繞。此蓮花從沈莫懷精神極深處生出,卻是由秦征所催發,蓮花似真非真,似幻非幻,正是心宗「魔言魔象」境界的巔峰。
陸宗念和湛若離同時臉色大變,此刻沈莫懷與鳳羽劍人劍合一,若等藕絲將鳳羽劍纏繞完畢,那對沈莫懷來說就不是生死控於人手那麼簡單了,而是其形其靈盡成傀儡,就算死後輪迴也擺脫不了,生生世世都將處於對方的奴役之下,成為對手的萬世之奴,永遠不得解脫——這是比死亡更大的恐怖!
秦征的原意是要控制住沈莫懷,他所精擅的不是宇宙之變,所以必須先將沈莫懷完全傀儡化,然後利用沈莫懷的宙變能力,將他一起帶離宙河,這是兩人一起安全脫困的唯一辦法,他既可以控制對方,自然也可以事後釋放。
但尚未完全確定他就是秦征的陸宗念,怎麼可能冒這個險!
「那人」是秦征的猜測畢竟只是猜測,若是這猜測有一絲謬錯,沈莫懷便是萬劫不復!無論如何,陸宗念不可能靠一個尚未確定的推測,就把自家女婿萬生萬世的性命押上去!
湛若離更加不能!
長江江面,湛若離倏地消失,駕臨御花園上空,而御花園內,陸宗念則搶先了一步,一聲長嘯跨入沈莫懷所划之領域。
宙河之內,秦征便見一把寶劍破空而來,切斷了纏繞鳳羽劍的藕絲,一瞬間宙河失衡,時空震撼。
在謝石、羊曇等人眼中,看到的便是陸宗念忽然介入,沈莫懷口吐鮮血,向後震飛,同時身子迅速枯槁,彷彿一彈指間就老了十歲,再一彈指再老十歲,頭髮都現花白。
「凰劍!」
眾人驚呼聲中,湛若離一腳踏上了御花園的塵土,她神色冰冷,手指發出劍氣刺入沈莫懷之靈台,激發其宙變能力反轉衰老,但此刻沈莫懷神識混亂不堪,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不能自救,只要湛若離一停手,他的身體便會重新老化,必得在湛若離的再次刺激下才又恢復,他的人便不停在青春與衰老之間反覆拉鋸。
沈父見兒子變成這副模樣,不由得老淚縱橫,只是也知凰劍正在施救,不敢上前打擾,連話都不敢說。
而御花園內的其他人都只是瞥了沈莫懷一眼就轉了頭,沒人再關心這個失敗者,所有人都知道,此刻陸宗念和那「大魔頭」之間已經到了決生死定勝負的關鍵。
這個人間何其殘酷,半日之前,沈莫懷還是人人關注、人人艷羨的玄武接班、天之驕子,一朝落敗,於眾人眼中就成了可有可無之人。
除了湛若離和沈父之外,就只有一個女人完全「不顧大局」,一雙眼睛苦苦追隨著沈莫懷,隨著他每一次恢復青春而心寬,又隨著他每一次枯槁衰老而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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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就是這一卷的尾聲了。好長的一場仗,終於要打完了。在起點的更新也將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