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人生不知處

遠在萬里之遙有一處國家名曰大食。此國異種風情，幽情的曲風，穿著輕紗的美妙女子，柔美的蛇腰。駱駝在城市中穿梭，叫賣聲此起彼伏，熱鬧繁華。在城中有一處高聳的圓頂高屋。從正門進去，兩座大石獅子陳列兩旁，又有數百株紫竹種在巨大的花盆之中。地上鋪著青磚，一路衍生到高堂之上。高堂上有一把金色椅子，扶手均巧製為龍頭。屋頂之上，繪有長衫男子，錦衣玉帶的女子飛舞，儼然一副大宋的氣象。大食百姓稱此城堡為瓷器國，因為他們以販賣遠在萬里之遙的大宋瓷器為生。這家人由此成為大食的頂級富商之一。後花園中，椅子上躺著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他手裡捧著一本五代史，正看的津津有味。「哥，這次的貨物就快到了，咱們這次能賺一千個金幣。」從外面進來一個穿著大食衣裳的女子，秀外慧中，一看就是大宋人。男子沒有放下手，頭也不回都說道：「翠兒，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別整天算計錢。你該想想怎麼給我生個外甥。」沈翠兒臉色一紅，啐道：「哥，你怎麼不找個女人？你不打算給咱們沈家留個后么？」說到這裡，沈東英將書放到自己的胸口，思緒卻飄到了大宋。他想起了沈星，想起了沈冬雲、黃氏、沈東凌、劉氏……很多人都在他的眼前飄過，唯獨有一個女子停留在他的眼前。那時候，她不顧自己安慰救了自己，就那一次，她就永遠的停留在自己心裡。雖然有不倫的嫌疑，但他卻依然記著她。默默的閉上眼睛，將她刻畫在心裡。見哥哥不說話，沈翠兒伸了伸舌頭，俏皮的出去忙碌。好久之後，沈東英才睜開眼，悠悠說道：「我不能見你，希望你能安康。」他很想說富貴，最後還是苦澀的搖了搖頭。跟著沈星，她至少不會吃太多苦。上次大宋人過來，聽說沈星的大兒子已經十幾歲了，皇帝特意培養他，似乎有傳位於他的意思。他笑了，至少是沈家的孩子。沈家總算光宗耀祖了。想了好一會，他站起身來，摘了一顆葡萄放進嘴裡，香甜的回味。這種回味更多的是對大宋的思念。來大食已經十三年了，終究還是不習慣這裡的風土人情。所以將自己的家布置成大宋的樣子。「是時候回去了吧。」沈東英喃喃自語。錢財他已經夠了，足以買下一塊大大的領土。但他沒有這樣的想法，只想回到大宋，然後買一塊地，躬耕一輩子。三月初三，他依然用大宋的曆法記錄。這是一個很特別的日子，是他來大食的第一天。而這一天，他希望成為終點。幾百匹駱駝將錢財寶物馱上，又有數百大食雇傭軍左右。沈翠兒哭的如淚人兒，死死拽著哥哥的胳膊。「哥，你走了，我就再也沒有親人了。嗚嗚嗚……」沈東英摸著她的臉，將淚擦掉，疼惜的說道：「翠兒，阿拉達人不錯，老實忠厚，經商也算循規蹈矩，不會讓你受苦的。我先走了，如果老了，想回大宋，就給我來信，我每年都會派商隊過來，到時候你就可以跟著回去了。」沈翠兒死命的哭，知道攔不住哥哥，最後不依不舍的放了手。駝鈴叮噹，在風沙中行走。大食比大宋要荒涼的多，千里都見不到人煙。沈東英乾咳的嘴唇起了皮，後來乾裂。但即使如此，他還是繼續前行。記得第一次來這裡的時候，也吃了不少苦。半個月過去，他們路過一片湖泊，一處沼澤地。即使有嚮導，依然折損了幾匹駱駝和四個人。「快看，到鬼蜮沙漠了。」前方的嚮導驚呼。沈東英眺眼看去，無邊無際的銀色沙漠橫亘在他的前方，似乎要阻止他前行。鬼蜮沙漠，傳說中地域魔王生存的地方。在數千年前，這裡曾經是一片綠洲。一位叫做蠍子王的國王帶領他的軍隊進攻阿莫爾王國，結果慘敗。於是他回到這裡，祈求地域魔王用自己死後的靈魂換取一支軍隊，殺向阿莫爾王國。地域魔王答應了，給了他一支無堅不摧的地域聯軍，摧毀了阿莫爾王國。他勝利了，但也失敗了。因為成功的那一刻，他的靈魂就被地域魔王收走了。他沒有想到地獄魔王背信棄義，於是用自己靈魂詛咒了這片土地，詛咒地獄魔王永遠無法統治人間。於是就有了這片巨大無比的沙漠。蠍子王也成了整個大食人的英雄。沈東英嘆口氣，多少英雄都死在黃土地里，爭權奪勢的結果依然是黃土一杯。他想起當年在沈家的過往，生出無線感慨。「繼續吧。」他灌了一口水。

這片沙漠很大，風沙也很大，行走的速度遠遠不及平日。十一天過去，才走了不到五十里。但沈東英沒有氣餒，頂著風沙繼續前進。他只有一個希望，即使死也要死在大宋！「黑魔鬼來了！」有人驚呼，所有人惶恐的將駱駝趕在一起圍成一堵牆。眾人躲在駱駝後面。鋪天蓋地的風沙呼嘯，呼吸困難，視力也受到限制。沈東英抱著頭躲在駱駝絨毛下，感覺自己半個身子都被埋進了沙堆里。風暴越來越大，幾個雇傭兵試圖搶救飛起的財物，結果被風暴捲走。沈東英大喊無論丟什麼都不用管，照顧好自己。一天一夜，風暴過去了。眾人從沙堆里刨出來，一個個駭然的看著沙漠。一夜之間，整個沙漠就變得面目全非，彷彿被魔鬼肆虐過。沈東英立即清點人數，發現少了二十多人。沒有人沮喪，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能在黑魔鬼中活下來，已經是天主保佑了。對於死去的人，簡單的儀式，願天主在天保佑。他們還在繼續，一個月過去，他們終於擺脫了沙漠，所有人都在死亡線上掙扎出來。沈東英發起高燒，三日不退。隨隊的大夫用了許多葯，才讓他好轉。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遠遠不如以前。難道是大限到了么？他默默的喝著水，眼神卻越發亮起來。死也要死到大宋。這變成了他的執念。商隊穿越了五個國家，沈東英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差。但他依然頑強的活著。嚮導告訴他，還有一千多里就能到大宋的邊境。沈東英立即生龍活虎起來，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這一次，在花喇子模國遇到了強盜，損失了將近一般的財物。但沈東英沒有在意，他只是想回到自己的祖國。又是一個月，當看到遠處的烽火台時候，他的眼睛濕潤了，老淚縱橫。足足哭了一個多時辰，才顫抖的趕路。「我當時覺得自己活不了了，可能回不了大宋。」這是後來沈東英見到韓素馨時說的話。韓素馨給他端了茶，望著他臉上的皺紋，還有頭上的白髮，心隱隱有些難過。這個人在她的記憶里很深。雖然曾經發生過很多不愉快的事，但他畢竟救過很多人。「素馨，我要走了。將我葬在福壽山下，那裡是我的根。」沈東英顫巍巍的說道。韓素馨用力的點了點頭。一旁的沈星頭上也已經有了幾根白髮，拉著他的手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你依然是我四叔。」沈東英激動的臉色發紅，認真的說道：「原本我不祈求你們的原諒。但內心裡還是希望你們能原諒。如今，我可以瞑目了。」「你與我差不多大，還年輕，不用著急，我請了南蠻的神醫給你治病。」沈星笑道。楊家老十，曾經的方先生垂老的走了進來，瞪了沈星一眼：「我都這麼大歲數了，還讓我跑來跑去，也不知道心疼老人。」韓素馨笑了，端上新鮮的水果，說道：「您老人家能活到七十歲已經很稀奇了。我想啊，您再活三十年不成問題，多活動對身體好。」「老祖宗過世之後，就由我當了土司。過了幾年才發現，當土司沒意思，就讓一個侄兒繼承了土司，我可以隨心所欲的到處遊玩，替人看病。」方先生笑意盈盈的說道。「後來啊，我那侄兒取了那個賊婆娘的女兒，也算報了當年的仇。」他得意的笑。韓素馨知道她說的賊婆娘是夏欣。楊家對夏家將牙靈入贅一直耿耿於懷，如今終於得償所願。南蠻那邊不太重視倫理，只要不是我生的和我養的，就能姻親。才過了不到半個月，方先生忽然感到頭暈，然後跌倒就再也沒有醒過來。韓素馨與沈星傷心的將他葬在一處高坡上。這座高坡上已經葬了四個人：王爺、趙氏、韓世松和沈冬雲老王妃依然活著，她已經九十高齡了，身體還很健朗，有望活到百歲。韓夫人搬去和老王妃住在一起，也算有個伴。至於文文和九九，早就去了大陸。文文嫁給了一位縣令，日子過得也算和和美美。九九考了科舉，中了探花，也算有了功名。「等我死了，也葬在這裡吧。」沈東英笑笑，落寞的退後。一年之後，島上來了新的客人。那是一個長著外族模樣的年輕人，一見到沈東英就磕頭跪拜。「舅舅，我娘已經過世了，臨終前讓我來找您，報下她的消息。」年輕人哭著說道。沈東英笑笑，說道：「走得好，誰能不走呢？別哭了，你娘這輩子過得很開心，應該替他高興。」又過了一年半，沈東英躺在床上，眼神模糊的看著屋頂，喃喃說道：「軒衣，我來了。直到現在，我才發現，其實我內心裡那個人不是素馨，而是你啊。是我害了你啊。到了地府，你來找我，任你打罵。」初五，沈東英也被埋在土坡上。看著那些土堆，韓素馨看向沈星，問道：「咱們以後誰來送葬啊。」沈星笑笑：「自己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