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黃鸝匆匆地往家裡跑去,一邊跑,心裡頭一邊念叨:「但願阿爹阿娘還沒到家,但願阿爹阿娘還沒到家!」
許是黃鸝的念叨起了作用,一口氣沖回家之後,發現後門馬棚處還是空蕩蕩的,顯然她爹媽串門還沒回來,頓時鬆了口氣:阿彌陀佛,幸好劉叔叔家離得遠。
黃鸝正慶幸著,卻聽門一響,一輛馬車骨碌碌滑進來,她拔腿想跑,卻聽到她娘錢氏的聲音:「鸝娘啊,你怎麼這個時辰才回家?」
黃鸝僵硬地扭過頭,正想老實承認自己出去玩了,身後傳來她大哥黃鵬的聲音:「娘,我剛才托鸝娘幫我買山楂糕去了!」
不等錢氏說話,黃老爺便從馬車上跳下來,一邊扶妻子下車,一邊罵道:「懶的生蛆!買個吃食都要妹子跑腿,要你有什麼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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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氏下了車,聽丈夫亂罵人,忍不住替兒子說了句公道話:「老大讀書辛苦,又不好放著媳婦不管,讓鸝娘跑幾步也不算啥大事兒……你問問鸝娘,她樂意著呢,又能賺跑腿錢了!」
黃老爺哼了一聲:「呸,懶就是懶,哪裡有這麼多說道!」說著看也不看大兒子一眼,又罵鸝娘道:「白天也就罷了,天黑了也敢出門?被人迷暈了扛走賣了,你還找得到家?你哥哥不著調,你也跟著犯傻么?挺大的姑娘,就不能安生在家待一會兒?」
這話更讓錢氏惱了:「家裡屁大點的地方,你要憋死鸝娘么?有種你賺個大宅院,家裡蓋個大花園,讓你閨女在院子里隨便跑,就跟人家大戶人家的閨女一樣不出門都玩的快活,你看她還想出去不?」她說著,誰也不理,怒氣沖沖地朝內宅走去,黃老爺顧不得一雙兒女,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只剩下影綽綽地談話聲傳到兄妹倆的耳朵里:「還說什麼至交好友指腹為婚,我呸,讓我也陪著跟你丟人去!」「是我的錯,你別生氣了,我回頭就去找冰人……」
黃鸝跟黃鵬對視了一眼,哪裡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兒?準是二哥的婚事出岔子了!怪不得爹娘跟吃了半斤火藥似的,逮人就噴。
黃鸝年紀雖小,卻也知道當日她爹曾跟他讀書時的同窗,鄰鎮的劉老爺商量過,讓自家的二兒子黃鶴跟劉家的二女兒劉二娘定親,因為當時年紀都小,所以就先定下口頭的婚約,準備等孩子十幾歲再正式定親。一轉眼黃鸝的二哥黃鶴十四了,也到了可以定親的年紀了,她父母前陣子就商量著該把親事正式定下來。錢氏有些擔心:因為那劉老爺三年前考中了舉人,兩家如今走動的少了很多,只怕會不認賬,黃老爺卻對老友的人品很有信心,拍著胸脯說他們打小兒的交情,哪裡會因為這點事兒就改主意?沒事兒的!要說這事既然沒過了明路,就不該在孩子面前提,偏黃老爺愛喝點小酒,有一次喝醉了一時興奮,當著黃鵬黃鸝的面兒扯著老二黃鶴的胳膊就念叨開了:「老二啊,爹爹可是給你定了門好親啊,劉家二娘正經是舉人的姑娘呢!你娶個舉人家的女兒,也要考個舉人哦……」
好了,這下全家人都知道這事兒了!因為這個,黃鸝笑話了黃鶴好幾天,一見他就嘲笑「舉人女婿來了——」只把黃鶴恨得咬牙切齒,偏偏是親妹子,又不能像對別人家的臭小子一樣揍一頓,好幾天見了黃鸝都是黑著臉。
黃鵬黃鸝兄妹兩個都知道父母今天是到劉家莊給黃鶴提親,這會兒黃鸝想起自己這陣子乾的事兒,後悔死了,側過臉看看黃鵬:「大哥,二哥是不是做不成舉人女婿了?」
黃鵬聽了個大概齊,他妹妹都能聽懂,他當然更明白了,沉著臉道:「你別再去氣他了!」
黃鸝一聽這話,越發緊張的快要哭了:「我要是知道二哥做不成舉人女婿的話,打死我也不去拿這個逗他啊,怎麼辦,二哥一定討厭死我了!」
黃鵬覺得弟弟被坑了,心裡頭也有些不爽,但這種事兒總不至於遷怒到妹妹身上,聞言伸手拍拍她腦袋:「二郎哪裡有那麼小心眼?你去給他綉個手帕,哄哄他,保證一扭臉就忘了!」
黃鸝癟癟嘴:「二哥才不像你這麼好哄!」
黃鵬被妹子鄙視了,卻還得好言好語地給她出主意:「那你再去給他做雙鞋唄!」
黃鸝皺著臉道:「一雙鞋要做半個月,累死了!」
黃鵬佯怒道:「懶死你算了!你就啥都別干,等著你二哥半年不理你吧!」說著大踏步地往前走,黃鸝在他身後搗騰著小短腿猛追,一邊追,口中連連道:「做做做,我做就是了,我這不是怕大哥你吃醋么?」
黃鵬斜了她一眼,罵道:「我有你大嫂做鞋,稀罕你那破手藝!」
黃鸝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趕緊閉上嘴,再不敢胡說八道,悶頭走著,到了自己住的院門口跟大哥道別,然後鑽了進去。
說是黃鸝自己的院子,其實就是從黃老爺跟錢氏住的院子的東邊攔了一道牆,把一溜兒正房隔出去兩間,坐北朝南正房兩間,外加靠著西院牆的兩間廂房,加到一起四間房,中間的空地一共還沒有一分地那麼大,這還是黃老爺覺得姑娘大了,沒個自己住的地兒實在不是回事兒,這才給她分了個地方出來。
小院兒不大,不過黃鸝還是很開心的:畢竟有了自己獨立的空間啊!這種感覺太爽了!鎮上別人家的女孩子誰有這麼舒服啊?有個房間就不錯了。她這樣有獨立的院子,有專門的一個丫鬟伺候,簡直爽到家了好么!
黃鸝一進小院門,便看到自己的丫鬟月季正在掃院子,抬頭看到她,叫道:「鸝娘你可算回來了,我都等得毛了,差點跑出去找你!」
黃鸝一邊往屋裡走一邊問:「我不在家,姐姐一定很輕鬆吧!」
月季跟著黃鸝走到屋裡,一面給她倒熱水洗臉洗手,一面回答道:「可不是,你上午在家裡,一會兒要吃果子,一會兒要寫字,一會兒要畫畫一會兒又要看書,什麼東西都是干半截子就膩了,扔了滿屋子東西讓我收拾,看著就眼暈。你出去一下午,屋裡乾淨清爽,我鬆快極了!」
黃鸝鬱悶地說:「你也嫌棄我。」
月季笑嘻嘻地去衣櫃里給黃鸝翻出來屋裡穿的衣服,笑道:「哪裡敢嫌棄你,我還要指望你吃飯呢!」
月季是黃家的僱工,並不是買來的賤籍下人,跟黃鸝相處起來也比較自然:其實黃家那不到十個的下人,年紀大的都是買來的,蓋因買來的下人幹活勤快又不用發薪水,不過這幾年日子雖然天災還是很多,但是各地逃荒的人口倒是少了,而且朝廷對買賣人口的管理也越來越嚴格,除了親爹娘賣孩子,拐子什麼的大為減少,幾個緣故湊到一起,買人的成本增高,家裡年輕的丫鬟五個里倒有三個是雇來的。
黃鸝換好衣服,便跑去隔壁找爹媽一起吃飯,錢氏的氣似乎消了一些,倒是黃老爺的心情沒比剛才強多少,倒是沒沖黃鸝發脾氣,把過來吃飯的黃鶴劈頭蓋臉罵了一頓:「先生三天沒過來教課,你就出去野了三天!老子一年掏白幾十兩銀子,不然讓你禍禍著玩的!明天起給我老實蹲家裡念書!再出去鬼混出去打斷你的腿!」
黃鸝同情地看看二哥:明明是老爹自己辦事不利,直接受害人還是二哥,丟了個未婚妻還不算,還要被老爹罵,真是可憐死了!
黃鶴這會兒還不知道自己未婚妻飛了的事兒,只當是自己不好好學習被老爹責怪了,當下不敢頂嘴,老老實實垂首站在那裡由著他老爹隨便罵:當然,就算他知道是他老爹把事兒辦砸了遷怒於他,也絕對不敢吭氣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當爹的別說罵兒子了,就算打一頓也得受著啊!
黃鸝睡了一晚上起來,洗漱完畢去找父母吃飯,迎面看到黃鶴,只見他滿臉的苦大仇深,見到妹妹也沒個笑臉兒,黃鸝頓時明白,他是知道消息了,心裡頭也替哥哥難過,她走上前,把自己前幾日綉好的準備自己用的荷包塞給黃鶴:「二哥,送你的!」
黃鶴接了荷包,看看荷包上頭綉著只黃鸝鳥,哪裡不知道這原本應該是黃鸝綉好了準備自己用的?那荷包繡的精緻,顯然是是下了功夫的,這會兒捨得拿出來送自己,顯然是為了安慰自己,當下強壓了滿心的鬱悶,輕聲說:「謝謝鸝娘了,你自己拿著用吧,這花花草草的,我用著不合適。」
黃鸝歪歪頭:「那我回頭綉只仙鶴的送二哥?」
黃鶴笑笑:「你送我一隻荷包,要不要送大哥?要不要送爹,要不要送娘?就你那個磨蹭勁兒,今年什麼也別幹了,就綉荷包吧!你有這份心意就行了,快不要瞎忙活了。」
黃鸝雖然被黃鶴笑話了做活兒慢,但看他臉上露出笑容來,便已經很開心了,兄妹兩個走進父母正房的堂屋,只見黃老爺跟錢錢氏已經坐在了飯桌前,大哥黃鵬跟大嫂安氏也在一旁坐著,見兄妹兩個過來行禮,錢氏招呼道:「好了好了,快坐下來吃飯吧!」
安氏笑著對黃鸝說:「謝謝鸝娘的山楂糕,辛苦你了!」
鸝娘想到自己中午出去,快晚上才回來,給嫂子買了三十文的山楂糕卻收了哥哥半串錢,有些不好意思,訥訥道:「順便的事兒。」
黃老爺皺眉道:「家裡是不是應該再雇個人了?有人幹活,但是跑腿兒什麼的就常抽不出人了,如今老大媳婦又懷著,最好還是早作打算。」
錢氏道:「最好還是買個人,不用付工錢,回頭忙的開了還能賣出去!」
黃老爺哼了一聲:「說得簡單,你知道現在買個人多少錢?一個干雜活兒不論綉工灶頭功夫的婦人就要一二百兩,七八歲什麼都要教的小丫頭也得五十兩銀子,這還是長得難看的。」
錢氏道:「你還想買個好看的?」
黃老爺皺眉道:「你少打岔,我說正事兒!現在買人麻煩得很,正經門路的貴的要死,而且很少有人賣。來路不正的,一旦被人告了,那可就不是百十兩銀子的事兒了!」
黃鵬哦了一聲:「那就還是僱人吧,唉,僱人也是貴!我們院里那個小草兒,一個月八百文錢,趕上我一個月的筆墨錢了!」
安氏小聲說:「小草兒挺好的,雖然工錢貴點,可是一個人能頂兩個人用!」
錢氏點頭道:「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家兩個哥哥等著她幫忙給賺彩禮錢呢!她不勤快哪裡行?」
黃鸝有些奇怪:「弟弟也就罷了,怎麼她哥的彩禮錢也要她出?她哥哥自己不賺錢?」
錢氏笑笑:「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窮苦人家,想娶個媳婦,哪裡是自己個兒賺錢就娶得起就行的?小草勤快,多賺點錢,幫她哥哥尋個好媳婦,他有嫂子了,家裡過的好了,日後她嫁出去,兄弟們也好給她撐腰!」
黃鸝只覺得莫明其妙:「可小草出嫁不要嫁妝么?她哥哥沒彩禮娶不到好媳婦,她沒嫁妝的話嫁的人家也會差吧?我昨天還聽說王大娘家的閨女因為沒嫁妝,談好的親事都黃了呢!」
黃老爺把筷子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小姑娘家家的,跟那些長舌婆娘學什麼?」
黃鸝嚇了一跳,見父親是真的不高興了,忙閉了嘴再不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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