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第一百一十九章
這是黃鸝第一次見到女真人。
這些人魚貫從貨船中走下來,亂糟糟的,足足下了一個時辰才下完船。
很臟很臭很嚇人——這是黃鸝對這些女真人的第一印象。
不同於黃鸝在大鄭遇到的那些因為長期不洗澡吃不上飯而顯得衣衫襤褸的那些災民,這些女真人的蓬頭垢面讓她更加不適:這些人梳著奇怪的辮子,皮膚上大多覆蓋著厚厚的污垢,明明是春天了,卻大多還穿著皮毛,身上的皮毛跟身體本身在春夏之交的暖風的吹拂下散發出一種混合著牲畜味道的腥臊氣……
站在黃鸝身邊的楊敏之已經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嘀咕道:「這些蠻夷總是臭烘烘的。」
黃鸝小聲問楊弘毅:「楊將軍,這些俘虜,也是過來修海港的?」
楊弘毅點點頭:「是啊,專門從遼東押解過來,就是讓他們修海港的……其實這幫金狗幹不了什麼正經活兒,只能出些力氣!笨手笨腳的,三個也比不上一個民夫……要我說,他們乾的那些活兒還不夠一日三餐的飯錢呢!白白送過來瞎浪費糧食!可遼東那邊也鬧得厲害,說白養這這群玩意兒也是費糧食……要我說,哪兒那麼多廢話,統統砍了斬草除根,不久安生了?」
一旁的小楊將軍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咱們現在輕易不殺俘……這些人被抓之前並沒有做什麼屠城滅村的事兒,所以白將軍放了他們一碼。只是也不敢放他們回去,這才送到這裡。」
楊弘毅道:「這群畜生有不殺人的時候?我看跟本就是老白去的快,他們沒來得及燒殺搶掠罷了!」
小楊將軍嘆了口氣:「是這個道理沒錯,但總也要給這些蠻夷一點盼頭:若是幹什麼都要被宰了,下回他們再去邊界騷擾一定是走到哪裡都血流成河的。」
楊弘毅哼了一聲:「反正對這些人用不著客氣,不聽話的直接砍了!也給國庫省點糧食。」。
兩位楊將軍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而黃鸝則皺著眉看向隊伍中的一個人。
那是一個子不高的少年,跟其他人一樣衣服破爛,臉上也臟乎乎的,混在人群里並不顯眼,可是黃鸝放眼望過去,就覺得他跟其他人不一樣。
並不像其他人長途跋涉的疲憊跟飢餓而不自覺地弓腰縮背,這個人低著頭,肩膀縮著,可是後背卻是直的,黃鸝的眼神很好,甚至看得清幾十張丈外的人臉——所以她看清楚這是一張少年的面孔,髒兮兮的污跡之間露出的是還算白皙的皮膚。黃鸝皺皺眉:其他人都是幾百年不洗臉的樣子,這少年臉上的污跡卻是新的。
她皺著眉盯著那個人,覺得這人怎麼看怎麼怪,而似乎感受到了什麼,那少年忽然抬起頭,朝她看過來……
黃鸝忍不住倒退了一步,而那人看了黃鸝一眼,又迅速地低下頭。
楊弘毅正在跟小楊將軍扯皮,並沒有注意身邊的黃鸝,也沒有仔細去看下船的女真人。一旁的楊敏之笑道:「叫你不躲遠點兒,一陣風過來被熏了個跟頭吧?」
黃鸝沒有搭腔,她覺得十分的不舒服,那個少年的眼神太讓她難受了,看她的一瞬,像蛇一樣,瞳孔都立起來了——黃鸝知道那一定是她的錯覺,人的眼睛怎麼可能豎起來?但那個人就是給她這種感覺,所以不是她的眼神不好,而是那種像被蛇盯上的感覺給了她錯覺。
黃鸝心中打鼓,有點兒想跟楊弘毅說說這個奇怪的少年,可猶豫了一下,又把話吞了回去:楊弘毅對女真人的態度太明顯了,她要是說那個少年不對勁兒,保不住楊弘毅不分青紅皂白就讓人把那少年拖出去砍了,那可……那可太過了。
她想了一下,覺得興許自己想多了,兩位楊將軍都說過,這些女真人全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有哪個的眼神還能和善不成?自己這是自己嚇自己吧!
在琅琊港的日子過得十分舒坦,每天騎馬射箭看海,當然也有小插曲,比如黃鸝有一天終於忍不住說了句:海風好大,不知道現在南方風季是不是比這個風還要大許多……
一向嘴欠的楊敏之立刻說這點風算什麼,真大起來房子都要給捲走呢!海船遇到了能攪碎……
黃鸝聽到這話臉都白了,楊弘毅氣的拎起鞭子滿院子追兒子:「你個混賬玩意,哪壺不開提哪壺!黃鸝的爹出海了,你還在這裡說這些不吉利的話,腦袋裡頭都是大糞么?黃鸝你別聽他放屁!那些船結實的很,而且船老大哪個不懂怎麼躲飆風?能把大船弄翻的風一年也不超過三次,躲港口就沒事兒了!別擔心。」說完扭頭吼兒子:「王八羔子你給我站住!」
楊敏之一邊跑,一邊叫道:「我是王八羔子爹你是啥啊?」
楊弘毅鼻子都快氣歪了:「混賬玩意敢罵你爹,看我抽斷你的腿!!」
楊敏之爬上牆頭:「講點理啊,爹,你先叫我王八羔子的!」
楊弘毅鞭子沖著他的腿抽過去,嚇得楊敏之沿著牆沖著正房就跑過去了——平衡還挺好,窄窄的牆頭硬是敢跑起來!」
楊弘毅鼻子都快氣歪了:「混賬玩意你還敢說!我讓你去跟黃鸝學學功課,你跑去說百無一用是書生;我讓你教她騎馬,你跟人家賽馬!我讓你教教人家射箭,好么人家比你射的還好!你個沒出息的玩意我打死你算了……」
楊敏之叫道:「爹你先決定一下到底今天為什麼打我再追行么?我比她好你也打,我比不上人家你還打!」
父子兩個大呼小叫雞飛狗跳,倒是把黃鸝的愁緒給沖沒了一大半兒:是啊,出海雖然危險,但哪裡就那麼巧了,要真是九死一生,誰還敢賺這份錢啊!
在琅琊港的日子雖然快活,卻也不能一直這麼耗下去,在琅琊港度過七八天之後,楊弘毅通知黃鸝收拾行裝,準備第二天返程。
也是運氣不好,前頭多少天都是春光大好,偏偏要回去了,這天氣一下子轉陰了,傍晚的時候飄起了小雨花兒,楊弘毅看看天,嘆氣道:「得了,明天肯定要下雨了,我們得冒雨回去了,這天色,一個不好只怕是要下個十天八天!但願往西走雨能停,小雨下的時間長了路那才叫個難走!」
。外出公務,斷沒有下雨了就不回去了的道理,更別說楊弘毅是帶兵的人,就為一點小雨就不上路簡直是開玩笑呢!不過趕路歸趕路,也不敢把士兵么給淋壞,問小楊將軍要了一百多件蓑衣,準備明日路上披著。
黃鸝倒是也分到了蓑衣,不過楊弘毅可不許她淋雨,早早給她準備了一輛馬車讓她跟月季坐著,至於楊敏之嘛!嗯,大小夥子老老實實地在外頭淋著吧!武將種哪能怕這點風雨。
一大早,一行人就跟小楊將軍道別,然後騎馬的騎馬上車的上車,當然還有一百多個需要靠兩隻腳走路的士兵……
黃鸝帶著月季上了車,外頭的小雨淅淅瀝瀝的,雨不大,但是把路搞得挺滑的:港口這片兒路況不錯,石板路,可是趕上春天雨多,石板路上已經起了青苔,這會兒車在上頭頗有些不穩當。
馬車本身挺寬敞,不過因為堆了半車廂各色禮物土產,還有隨身的行李,所以剩下的地方並不算寬敞,好在兩個小姑娘瘦小,也不至於擠了,就是車總往兩邊打滑有點嚇人。
好容易離開這段石板路,走到黃土路上,車總算不打滑了——這次換成了顛簸,黃土路一下雨,那個坑坑窪窪啊!這晃蕩起來,兩個姑娘覺得要被晃零碎了,而且非常擔心那一堆行李會不會散架!月季被晃的頭暈,卻還是抽抽鼻子:「鸝娘,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腥臭味兒?」
黃鸝早就覺得臭了,聞言點頭:「聞到了,也不知道哪裡飄來的,難聞的很……」
月季道:「我聽說有時候出海,趕上風浪不能夠及時趕回來,魚就會臭掉……是不是港口那邊又來了臭船啊!」
黃鸝撲哧一笑:「說不定!我聽士兵們說,那魚臭起來,把魚全倒海里也沒有,船艙都是腥臭的!想想都覺的熏的慌!」她嘴上這麼說著,心裡頭卻覺得不太對。這腥臭味兒實在不像魚臭,但是什麼臭呢?這臭味兒居然還有些熟悉……她皺皺眉,一時半會兒卻想不起是什麼的臭氣。想來想去想不出來,決定不想了:下雨天本來味道就奇奇怪怪的,鬼知道是不是誰在車廂里放了鮑魚!
回去的第一站是膠州,膠州離琅琊港並不遠,小半天就到了。士兵們被安排到了驛站,而楊弘毅則帶著黃鸝進了城——從這裡開始,他們要分開走了。任務已經完成,楊弘毅決定讓手下的一個小軍官帶著士兵回去,自己則帶了兒子跟黃鸝,還有幾個衛兵一邊拜訪親友,順便游山逛水,慢慢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