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這一天的下午,月季跟黃鸝講了許多許多事情,比如街上許多人家提起女孩子讀書,都會拿陳舉人舉例子:女孩子讀書有個屁用,考上舉人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落到要討飯的地步?還不如多備好好選個好人家,。又比如城裡的女孩子倒是有不少去考秀才的,但卻不是為了當官,而是為了嫁的更好些:有個秀才的名頭,日後相夫教子肯定不成問題啊!娶這麼個媳婦,日後都不用給孩子請蒙師了,多劃算!

但那種情況只是在城裡,像柳樹鎮這樣的小地方,哪個女孩子要是說想要考秀才,那是要被人笑話的,要麼笑話她痴心妄想,要麼會被諷刺:考上秀才又怎麼樣?不尋個好人家,日後還不是要討飯?

黃鸝聽了一耳朵的八卦,心裡頭亂糟糟的,總算知道為什麼那位陳奶奶那麼有見識,一方面心裡頭為她難過,一方面心裡頭越發的憋悶:男人考上了舉人,基本上就是功成名就可以在鄉里橫著走了;可陳奶奶那般能幹,怎麼就落到這般地步了?柳樹鎮且不說,縣城裡的人應該是有見識有本事的,可是女人們去考秀才,也不過是為了嫁得更好些……

這跟陳舉人說的,開封的女人考中了舉人就去官府里做事,一點都不一樣啊!

黃鸝知道了那討飯的老婦人是舉人,心裡頭便對她換了稱呼,「陳舉人」這三個字可比「陳奶奶」威風多了。想到過去自己覺得奇怪:陳奶奶懂得很多,卻並不怎麼鼓勵她讀很多書……現在卻是明白了。陳奶奶是真的好心,是怕她落到跟她一樣的境地吧?

黃鸝雖然因為聰慧而比同齡的孩子早熟,但年紀跟見識擺在那裡,對事情哪裡能考慮的有多通透?想了一會兒,就覺得腦子裡越發的混亂,不過有一點她是明白的:最好還是別在父母面前提想要去考秀才之類的話,要不然,搞不好連現在這樣讀書的機會都要被玩沒了呢!

黃鸝胡思亂想了一陣子,正好吃飯的時間到了,她便跑去父母的正房吃飯。

黃老爺還沒回來,錢氏領著一大家子兒女吃飯。她今天心情不錯,高高興興地問了兒子們功課做得如何,還專門讓人給安氏做了她愛吃的腌魚塊兒。看的黃鵬直咋舌:老娘今天脾氣真好!

只是吃完了飯,黃鸝就苦逼了,被錢氏拖著留下來做針線,黃鸝念著功課還沒做完,可到底答應了母親每天要做會兒針線活,也只得老實坐下來跟著繡花,黃鸝的性格就是這般,便是不喜歡的事情,也是要麼不做,要做就認真做,只是她畢竟針線做得少,硬把馬蹄蓮繡的跟喇叭花似的卻是沒辦法了!

正綉著花,黃老爺從外頭進來,見黃鸝繡花,笑了起來:「哎呀真難得,鸝娘竟然繡花了!」

黃鸝吐吐舌頭,被錢氏瞥見,罵道:「挺大姑娘,做什麼怪樣?」扭頭沖黃老爺道:「她整日里坐不住,總是到處亂跑,讓她綉繡花收收心。」

黃老爺道:「哦,多門手藝沒壞處,鸝娘聽你娘的話,別整天傻呵呵地到處亂跑!」

黃鸝一看到父親進來,宛如見到了救星,聽他笑話自己,頓時就不幹了:「我哪裡傻了?我背書比二哥背的還快呢!」

黃老爺笑笑:「好好,我閨女不傻,我閨女最聰明了,你那倆哥哥才是傻子呢,挺大歲數連個秀才也考不上!」

黃鸝道:「大哥挺好了啊,府試都考過了,現在就剩院試一關了,過去就是秀才了!」

黃老爺鄙視道:「童生滿地都是,做童生有啥了不起的?你爹我當年還是童生呢!」他說到這裡臉上一僵,自己這不是轉著圈罵自己個兒是個傻子么?

黃鸝也想到了此處,想笑又不敢笑,只得裝作沒聽出來的樣子認真說道:「我要多多督促哥哥們好好念書呢!」她說到這裡,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爹,要是我也能去參加考試就好了,努力讀書,也給爹爹考個舉人回來!」

黃老爺捻須道:「呵呵,鸝娘真懂事!」卻並不再說別的。

黃鸝見黃老爺並不接這個話茬,越發確定月季說的沒錯,她爹確實沒興趣讓她考試,心中頗有些失望,又跟父母說了幾句話,便悻悻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黃鸝的失落感也就維持了一晚上而已,她雖然讀過幾年書,也相當喜歡讀書,可要說多喜歡科舉考試那純屬扯淡:每次看到考試前兩個哥哥雞飛狗跳地複習讀書,她都覺得幸好自己是女孩子不用考試呢!要辛苦的備考,還要跑上幾百里的回老家參加考試,考不中還要挨爹的罵,想想就覺得累,誰稀罕啊!

可是不稀罕歸不稀罕,明明有資格去考試卻沒人讓她去考,這一點還是頗讓她不爽的:我不喜歡是一回事兒,你們不許我去那是另外一回事兒啊!當然小姑娘的邏輯沒有這麼清晰,她只是直覺地感覺到自己的權力被剝奪了,不痛快,但這點不痛快,只需要睡一覺,也就消散的差不多了。

黃鸝晚上睡得很香,第二天早上起來,前一天的不快被她扔了個乾淨,收拾好書本,高高興興地去吃早飯,上課……一切都回到正常的步調上來了。

當然,要說黃鸝的日子跟過去一模一樣,也不可能。黃鸝自從知道了陳奶奶曾考中過舉人,黃鸝就對看望她越發感興趣了:她身邊文化水平最高的也就是她的老師,不過是個秀才。可這位陳奶奶,不但考中了舉人,還在府里做過官,正六品啊,比縣太爺品級都高!黃鸝她爹黃老爺一輩子也才就去過三次府里罷了,每每提起來府里的繁華,總是一臉的驕傲:老子可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而這位陳舉人,可是在府衙里當了整整二十年的六品,據說年輕的時候還曾進京參加過一次春闈——雖然落榜了,可是一個女人居然能走上千里路跑到國都參加春闈,這已經相當了不起了啊!

黃鸝覺得過去的事兒恐怕是陳舉人的傷心事,去看望陳舉人的時候試圖裝作依然不知道這回事兒,可她心中對陳舉人實在是仰慕,又兼年紀尚小,不懂得掩飾,言談舉止中一不小心便帶出來了。陳舉人再稍微詐一下,她便把底子都掏出來了。

陳舉人並不意外黃鸝會知道她的過去,就算黃鸝的丫鬟不說,她身邊照樣有旁人會不小心提起這事兒:柳樹鎮就這麼丁點兒大,哪裡有什麼事兒不是到處傳的?

此時黃鸝知道了陳舉人的過往,態度上對她越發尊重,陳舉人對此不甚在意,小姑娘一直都挺討人喜歡,對她也一直都很尊重,更尊重一點其實變化也沒多大,她本人也是習慣了被尊重的人,並不會因為小姑娘更尊重她一點就萬分欣喜。

雖然因為陳舉人過的落魄而在背後里說怪話的人不少,但不過她畢竟是個舉人,甚少有人敢在她面前放肆,也有不少人樂意幫她一把,更有讀書人時不時地過來請教她問題:比如街上給人寫信的李姓書生,沒生意的時候會跑來請教她一點功課,黃鸝好幾次撞到他給陳舉人買吃食。

這日黃老爺出門回來,給黃鸝帶了一把南方販來的椰子糖,黃鸝嘗了一塊,覺得雖不是很甜,但味道蠻特別的,想到有兩三日沒有去看陳舉人了,便拿了手帕把椰子糖包好,一溜煙地跑到街上去。

走到陳舉人平日里乞討的地方,黃鸝才蹲下來跟陳舉人打了招呼,看到擺攤給人寫信的李書生一瘸一拐地走過來,她抬頭一看,正看到李書生的臉,只見他眼角青了一塊兒,嘴角也滲了血絲出來,忙問:「李四哥,你這是怎麼了?」

李書生沒注意黃鸝蹲在地上,想著反正陳舉人看不到,所以才想要跟平時一樣過來給陳舉人送吃的問功課,此時被黃鸝當著陳舉人的面兒說破,十分尷尬,心裡頭越發惱恨老婆潑辣手狠不懂事,嘴上卻道:「出門的時候滑了一跤!不當緊。」

李書生答完黃鸝的話,便伸手遞了個用乾淨的紙包著的餅遞給陳舉人:「陳舉人,我今日來晚了些,抱歉。」

陳舉人聽了黃鸝跟著李書生的對話,心中哪裡不知道李書生怕是又跟老婆吵架了,吵架的緣故十有*與自己有關,當下心中暗嘆,伸手接過餅子,對李書生道:「平日里給我買東西的人不少,你的心意我領了,不用這樣每日都給我送吃的。」

李書生道:「不過是順手的事兒,並不麻煩。」他心中暗道:街上給陳舉人送吃食的人確實不少,可是大多都是像黃鸝這般隔三差五想起來才送的,陳舉人真要靠這些人,還不得飢一頓飽一頓?每日里能跟一位舉人討教功課,這是多大的福氣,一口飯算得了什麼?便是老婆鬧得再厲害,也萬萬不能把送飯的事兒停了。

陳舉人見李書生堅持,也並沒有再說什麼,拿起餅子就這水慢慢吃了起來,李書生則拿了盆子去盛水,等陳舉人吃完餅子,洗了手漱了口,又擦了把臉,這才恭恭敬敬地跟陳舉人討教起功課來。

李書生已經二十齣頭了,上了快十年的學,基礎打的很紮實,問陳舉人的功課十句里倒有九句是黃鸝聽不懂的,黃鸝心下無聊,但還是蹲在一邊等著,好容易等到李書生問完功課告辭走了,走了,黃鸝忍不住跟陳舉人說:「李四哥天天都來請教您問題啊?他可真勤奮!」

陳舉人道:「確實勤奮,天分也不錯。你莫要叫他四哥了,他家就他一個。」

黃鸝奇道:「啊,就他一個?那為什麼叫四喜啊?圖吉利?」

陳舉人忍不住笑了起來:「什麼四喜,那是諧音了!他叫張思熙,學而不思則罔的思,聖人非所與熙也的熙。」

黃鸝撲哧地笑出聲來:「這麼雅緻的名字,卻給人叫成四喜,也真夠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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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上青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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