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黃鸝迷迷糊糊的,耳邊時不時傳來模模糊糊的哭聲,她好幾次試圖睜開眼睛,可是幾次都是眼睛勉強掙開一條縫,勉勉強強看到幾個人影,便又重重地合上了。
她其實並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麼了,甚至搞不清自己是在睡覺還是處於別的什麼狀態,就那麼躺著,只覺得額頭上時而鈍痛時而火辣辣地痛時而抽痛,嘴巴裡頭好幾次被人灌進苦藥湯,她下意識地想要抗拒,但是耳朵邊傳來月季的聲音:「鸝娘,乖,吃了葯你就能醒好了……」她雖然意識不太清楚,卻還是乖乖張嘴配合著把東西喝下去。
黃鸝又一次喝了一大碗的苦藥湯子,迷迷糊糊地睡著,這一次她睡的很穩當,再次醒來的時候,並沒有感覺到熟悉的疼痛,她腦子稍微清醒了一點,依稀想起自己是撞到了柱子上才暈過去的,只是思維依然有點混亂——周圍的環境也有些混亂,耳邊是熟悉的聲音,卻不是好好的說話,而是吵成一團。
錢氏從得到女兒受傷的消息,氣就沒有消過,她萬沒想到女兒才離開家三天,便出了這樣的事兒,等趕到章丘,看到女兒頭上裹著布,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頓時整個人都瘋了!當即便跟黃老爺鬧將起來,要把黃鸝接回家去!
黃老爺好說歹說算是說不清楚了,錢氏很清楚黃鸝現在的情況不適合挪動,但這並不能讓她改變主意:「現在不回家也可以,那把東西收拾好了,等鸝娘一醒,咱們就立刻回家!才三天就弄成這樣子,再待下去不是要丟了命了?」
黃老爺氣的跺腳:「你這是何苦呢?你要是想讓鸝娘回家養傷,那好說,咱們就說養傷的事兒,現在扯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意思?」
錢氏叫道:「怎麼沒有意思?你馬上就要出海了,老大老二要是中了秀才,肯定都要到縣裡念書,我一個人在家提心弔膽的怎麼過日子?讓鸝娘回家,我放心一些!」
黃老爺怒道:「你就為了你放心,就不想想鸝娘今後的日子了?她頭破了,誰知道以後能不能長好,你把她帶回家,是能給她找個好婆家還是能讓她過得快活點兒?無毒不為好父母!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帶她回去,傷好了就讓她好好讀書,好歹考個秀才,這樣便是額頭上留了疤,好歹也能當個女先生!比你帶回去不是靠譜多了!」
不提黃鸝的傷還好,一提這個,錢氏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可憐的鸝娘,原本生的那般貌美,十里八鄉也找不到比她好的,她什麼人家嫁不得啊,現在可好,弄成這樣,非要讀書考學才有前程,這是造了什麼孽啊,黃世仁!我就不該聽你的,好好的讀什麼書,在家呆著安安生生地多好!」
黃老爺冷笑道:「又都是我的錯了?前幾天是誰跟我念叨,來日鸝娘考中秀才,你也要威風一把呢!」
這兩口子不管不顧吵起來,只把黃鵬氣的七竅生煙,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吵什麼吵,你們是嫌鸝娘跟陳大人處的太好了是不是?鸝娘病成這個樣子,你們幫不上忙好歹別添亂,想吵架回家吵去!這邊有我就行了!」
黃老爺立刻閉嘴,錢氏呆了一下,忽然叫道:「大郎!不行,你趕緊考試去,這邊有我跟你爹呢,你可不能耽誤了考試!」
黃鵬冷笑道:「你跟爹在這裡還不如不在這裡,我只怕前腳我走後,後腳鸝娘醒了也要再被你們氣暈呢!」
錢氏道:「我不吵了,不吵了還不成么,大郎,你都在這裡守了兩天了,再不去濟南就要耽誤了考試了!」
這次黃老爺也贊成妻子的看法了:「大郎,我們不吵了,你趕緊收拾收拾去濟南吧!你妹妹傷成這樣,若是你的前程再跟著受影響,那我們可真沒指望了!」
黃鵬沉著臉說:「考試還有七八天呢,前陣子著急過去,是因為怕沒地方住,現在魏彥那邊準備了房子,我有地方住,等鸝娘情況穩定下來再過去也不遲,要不然就是去,也沒法安心考試!」
他正說著呢,只聽一旁床上傳來黃鸝細細的聲音:「大哥,我已經醒了,你明日便過去考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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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聲,陳益南把一隻杯子砸在了地上。杯子落地摔碎的聲音十分尖銳,而她的聲音更尖銳。
「手下留情?他把幾斤重的銅壺沖著別人扔過去的時候,可曾想過手下留情!」
此時天色已晚,屋子裡點了蠟燭,蠟燭台放在陳益南背後的兩個高几上,陳益南背對著蠟燭,臉正在蠟燭的陰影中,屋裡的其他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也都能想象得到,她的臉色一定很難看。
吳豐慌忙佔了起來:「大人,下官也只是受人之託……」
「受人之託?你做了十幾年的主簿,什麼話該帶什麼話不該帶,難道你不知道么?」陳益南的聲音猛地抬高了幾分:「差點被打傷的,是袁嘉的外甥;躺在床上到現在還沒醒過來的,是我的學生,你的老友的女兒!你帶這種話過來,是嫌我還不夠生氣,還是嫌你日子過得太痛快了!」
陳益南這話說的就十分的重了,吳主簿臉上刷地就冒了一層的汗,他磕磕巴巴地說「下官,下官……」
陳益南搖了搖頭:「不用說了,這件事沒得商量,做出這樣的事來,剝了他童生的身份趕出官學這種懲罰已經夠輕了!我知道你是抹不開面子,可便是尹吉山自己趕回來了,只怕也沒臉跟我求這個情!」
吳豐哪裡不知道這件事兒其實是沒得商量的,只是這砸人的尹宏斌卻是尹吉山的兒子。整個章丘縣這一二十年才出了兩個進士,尹吉山便是其中之一,本人如今又在外頭做著縣令,實際上是章丘目前本土走出來的最大的官了!這種情況下,尹家的人求到他面前,他實在不好完全不管,儘管自己兒子跟這個尹宏斌關係很差,但越是這樣子,他越不好推脫——那可就把仇恨又拉回到自家頭上了!當然究其原因,還是吳豐底氣不足,誰都不想得罪,所以儘管很不樂意,但還是跑過來和稀泥。
吳豐正坐著挨k,卻聽有丫鬟前來稟告:「大人,袁縣尊求見!」
陳益南點了點頭:「請他進來吧!」
吳豐聽袁知縣過來了,忙站了起來,片刻后袁嘉領著魏彥走了進來,沖著陳益南行禮之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陳大人,黃姑娘現在怎麼樣了?可醒過來了?」
陳益南輕輕搖了搖頭:「晚飯的時候下人說她睜了兩次眼睛,只是還沒等說話便又睡過去了,燒已經退了下去,應該不會有什麼大礙了!」
袁知縣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沒什麼大礙就好!!」
陳益南點了點頭:「大夫說她最遲明天就能醒過來,袁知縣,你讓你外甥把行李收拾收拾吧吧,明日等鸝娘醒了,他也就不必在這裡呆著了,趕緊去濟南,莫要耽誤了考試。」黃鸝這一下子,等於是替魏彥挨的,雖然事後查出來,扔花瓶的是邵藻昔日的同窗尹宏斌其實並不是想要砸魏彥,因前一日被邵藻削了面子,當日又見邵藻春風得意,正好喝了酒,酒勁上頭便扔了酒瓶過來,瓶子是正面砸向邵藻的,倒也沒想把人砸壞,只想嚇唬他一下,那天大家砸酒館,漫天飛酒瓶盤子的!他是真沒多想,只是喝酒了準頭不好,那瓶子這沖了告辭走出去的魏彥的後腦勺就過去了——正面的來好躲,可這沖著後腦勺過去的,要沒有黃鸝擋這一下子,別說去考試了,一個不好,魏彥的命興許就交代在這裡了!
在這種情況下,魏彥又怎麼可能跑去考試?黃鸝昏迷了兩天,他就在章丘呆了兩天,雖然不能守在黃鸝病床前,卻也是每天都跑到陳府好幾次的。這會兒陳益南知道黃鸝已經快要醒了,便也不想再讓魏彥耽擱下去:本是黃鸝救了魏彥,可他若因為這個耽誤了考試,說起來反倒好似欠了他這邊的人情。
袁嘉長出了一口氣:「只要黃姑娘性命無憂,那下官便放心了。咳,陳大人,下官今日前來,卻不止是為了探問黃姑娘的婚事,而是有事相求。」
陳益南道:「你說吧!」
袁嘉再次清清嗓子:「是這樣,黃姑娘為了阿彥受了這樣重的傷,雖性命無憂,但只怕容貌上卻是有所損傷的,此時並非家姐家中說一聲謝謝,送些禮物便能彌補的……所以今日我前來,是想要跟大人商量一下,其他的彌補方式。」
陳益南面無表情:「你想出什麼彌補方式了?」
袁嘉笑了笑:「阿彥今年十六歲,尚未婚配,我打聽了一下,黃姑娘也並沒有定親,黃姑娘知書達理,阿彥甚是喜愛,既然如此,不如給這兩個孩子定下婚事,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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