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小女孩兒
兩個人下了車,開始往山上走,方才的那陣雨下得又急又大,石頭台階上已經濕漉漉的,還有不少的積水,幸好蘇童知道要來常青山,所以穿了一雙底部有防滑功能的戶外鞋,唐敖也是一身輕便打扮,兩個人拾階而上,倒也沒有什麼困難,只是到了往山陰那邊繞的時候,路就變得很難走了,原本就算是不起眼的小路,又經過了狂風暴雨的浸潤,腳下面的土變得又軟又黏,踩上去不是粘住鞋子,需要費力的扒出來,就是直打滑,小路兩邊的樹枝草葉上頭也都沾滿了雨水,在經過的時候沾了他們兩個一身,還沒走一半呢,他們身上的衣服就都被沾濕了一半,蘇童更是好幾次都差一點點摔倒在地上,幸虧唐敖及時拉住她,到後來,唐敖乾脆向她伸出了手,讓她拉著自己的手相互攙扶著一起向前走,蘇童起初還略微有一點不太好意思,後來小路實在是太過泥濘,她也顧不得那麼多,就拉著唐敖的手,深一腳淺一腳的一起朝山陰方向繞了過去。
雖說雨過天晴,陽光卻並不算特別明媚,到了山陰這邊本來就見不著太陽的地界,光線更顯陰暗,唐敖雖然之前並沒有來過這裡,不過山間小路還是把他們引向了荒宅所在的位置,等到從灌木叢當中走出來,走到了那片房子前的空地上,唐敖停下了腳步,皺著眉頭朝荒宅的方向望過去,蘇童也不敢輕舉妄動,老老實實的站在唐敖身邊,等著聽聽看他會說什麼。
唐敖站在院子遠處,朝荒宅和那個光禿禿寸草不生的院子看過去,可能在別人看來,那裡就只是一個荒涼的廢棄老宅子而已,可是在他的眼中,那棟房子隱隱有黑氣縈繞,但那黑氣又並不是很顯眼,似乎是蘊藏在荒宅當中,只在不小心的時候才會溢出來一點,這樣的情況他倒也是第一次見到,以往鬧鬼的房子,總是還沒等到跟前,就能感受到從那房子里散出來的陰寒之氣,那陰靈越是凶,越是強大,陰氣籠罩的情況也就會跟著越嚴重,像是眼前這樣蘊而不發的,他倒也是第一次見到,這讓他的眉頭也皺緊了一些,心裡感到沉甸甸的。
「怎麼了?很嚴重是么?到什麼程度?」蘇童看唐敖的眉頭越皺越緊,有些擔心的在一旁問,小心翼翼的壓低了聲音,就好像怕驚擾到荒宅里的怨鬼似的。
「我能感覺到這個荒宅里有陰氣時隱時現,但是荒宅之外倒是沒有多少陰氣從裡面泄出來。」唐敖把自己感覺到的如實的告訴蘇童。
「這不算是好是么?」蘇童聽著覺得這似乎並沒有什麼不樂觀的,但她也清楚,唐敖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把眉頭擰成個疙瘩。
「你見過真正的野山參么?」唐敖忽然問了蘇童一句題外話。
蘇童不知道他提這個是什麼用意,趕忙搖搖頭,表示自己沒見過。
「我們都知道,野山參的藥用價值很寶貴,以前古時候甚至被視為用來吊氣續命的靈丹妙藥,所以從古到今,挖掘到一顆真正的野山參,都是非常難得的,也很值錢,所以一直都有挖參人在山裡面到處尋找。野山參也是年頭越久,價值越高,也越有靈性,傳說有的甚至能夠成精,當然,這個沒見過,誰也不知道,但是人蔘有一種特別神奇的本事,所有植物都是生長的年頭越多,枝葉越繁茂,只有人蔘是個例外,」唐敖說,「當它生長了三四年,長成了四品葉甚至五品葉、七品葉的時候,它並不會繼續長更多的葉,長更大的蘆頭,而是在休眠一冬之後,到了第二年春天再發新葉的時候,又變成了一品頁。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迷惑山上的挖參人,讓他們看不見,或者誤以為只是一棵沒什麼價值的小參苗。」
蘇童聽他說完這些,心裏面也就明白了,正所謂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越是有點本事但是又不算大的,越不懂得收斂,真正的深水是從來不會嘩啦啦響的。恐怕這種規律,在靈異界也是一樣,不怕那些張牙舞爪凶神惡煞的鬼怪,怕只怕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實際上卻暗藏著的深深的危機。
「你那天,是在那裡摔倒的?」唐敖伸手指了指荒宅院子里的一棵樹。
蘇童搖搖頭,指了指與那棵樹相對的另外一棵:「是那個。」
唐敖點點頭,問:「你知道這是什麼樹么?」
蘇童對植物一向沒有什麼研究,說不出那是什麼樹,只能又搖了搖頭。
「門前的這兩棵都是槐樹。」唐敖解釋給她聽,「槐樹是一種本身就帶有很重陰氣的樹,這個槐樹的槐字,就已經說明了一切,木鬼木鬼,槐樹就是樹中之鬼,所以以前也有人把這叫做鬼樹,很多無處可歸的孤魂野鬼都喜歡附在槐樹上面。假如槐樹被種在陽光充足,陽氣旺盛的地方,或許還能好一點,像這樣,把槐樹種在終日不能夠被陽光照射的山陰,還種在宅院里,絕對是不正常的,你看那院子里寸草不生,估計這裡頭肯定有陰氣太重,所以植被沒有辦法生存的原因。走,我們過去院子里看看。」
「啊?不要了吧?萬一有什麼事……」蘇童剛冒出這麼一句話來,就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這個時候說不吉利的話,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唐敖對她笑笑,拉著她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對我要有信心。」
他的笑容和話就好像有一種特殊的安撫人心的魔力,蘇童雖然還會忐忑,倒也覺得比方才踏實安心了一些些,她咬了咬嘴唇,點點頭,把心一橫,跟著唐敖朝那荒宅的院子裡面走。
唐敖還是有分寸的,他並沒有打算拉著蘇童直奔荒宅那個小樓,而是停在了蘇童當初摔倒的那棵槐樹下面,唐敖示意蘇童站在自己旁邊,靠近一些不要亂動,自己從身上摸出一把小刀來,彎下腰,在樹榦上使勁兒的割了幾下,那槐樹應該已經生長在那裡很多年了,樹皮非常的厚實,唐敖的小刀也不大,只是一般水果刀大小的摺疊彈簧刀,割了好幾下,才勉勉強強的把那棵樹的樹皮割開了一點點,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面巾紙來,按在那個被割了一道小口子的樹皮上,隔了一會兒,他把那張面巾紙拿起來看了看,也示意蘇童看看。
蘇童仔細一看,當即就變了臉色,那張原本乾乾淨淨的面巾紙上面,多了一塊暗紅色的像是血跡一樣的東西。蘇童把鼻子湊近一點,仔細的聞了聞,有一股淡淡的腥氣,聞起來也像是血,她又趕忙看了看唐敖的手,兩隻手都好好的,沒有被樹枝樹皮擦破皮流血的跡象,那麼這樣一來,紙巾上的血,就只有可能是來自於那顆槐樹,是因為樹皮被唐敖割破了一條口子,所以滲出來的。
可是,誰見過樹會流血的呢?即便是植物的汁液,也不可能顏色和氣味都和血液一模一樣。唯一能夠解釋的通的就只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這棵槐樹,真的已經變成了一棵「鬼樹」了!
「蘇童,你跟我過來。」唐敖站在槐樹旁邊看了看,又扭頭看看另外的一棵,忽然開口對蘇童說,同時示意她跟著自己到院子外面去。
蘇童點點頭,趕忙跟著他往外走,她也不知道自己這樣算不算是精神作用,方才進了院子以來,她就一直覺得渾身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冒出來,整個人渾身上下,從頭到腳都覺得十分不爽。
出了院子,唐敖把蘇童拉到遠離院子,同時也離周圍的大樹並不算近,相對而言光線最充足的那個位置,然後從口袋裡摸出了一疊符紙,遞到她的手裡面,對她說:「我覺得這個房子非常的古怪,門前兩棵槐樹,種植的位置很有講究,像是用來守這個宅子的,可是正常的陽宅,誰會在門前種兩棵鬼樹來守呢?這說不過去,除非當初種樹的人想要守的根本就不是陽世間的東西。你在這裡等著我,我進去看一下裡面的情況,很快就出來,這些符你拿好,假如真的有什麼,這些也夠頂上個一時半刻,我不會耽擱太久的,而且就像之前你在縣裡面有不好的遭遇我事先就會有預感一樣,這次我也相信自己會有同樣的感應,所以你不要害怕。」
「我不害怕,我是擔心你這樣進去會不會……太不安全了?」蘇童本來想說會不會出什麼事,可又覺得太過晦氣,沒有說出口,轉而換了一個相對委婉的措辭,心裏面忐忑極了,她很想說,她對唐敖想要進去這件事,也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只是這話說出來太沒有說服力,唐敖一定不會聽的。
唐敖果然只是笑著對她搖搖頭,安撫似的摸了摸蘇童的頭髮,又叮囑了幾句讓她無論如何要拿好那些符咒,自己便大步流星的朝那荒宅走了過去。
唐敖的打算是速戰速決,兵法有雲,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假如自己只是在這宅子外面徘徊幾圈就回去,那誰知道到底應該做什麼樣的準備,甚至說哪方面的準備,才能最恰如其分的發揮作用,對付這裡可能隱藏著的陰靈呢?唯一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冒險進取先探個虛實,這樣心裏面也會大致有個譜,知道自己真正來和這個古怪的荒宅宣戰的時候,應該準備一些什麼。
他走到荒宅的門前,發現門被木頭釘死了,那封住門口的木頭上面還有一些唐敖並不能認出來的古怪的符號,密密麻麻,絕對不是偶然出現在上面的,看起來像是某一種特殊的符籙,他小心翼翼的把那條木板撬起來一邊,把門推開了一些,然後費力的從撬起來的木板的縫隙里鑽了進去。
一進去,唐敖就發現裡面的光線實在是很黑,異常的黑,就好像外面的光照根本沒有辦法通過破損的窗口照進來一樣。他把手神進口袋裡,摸出隨身攜帶著的小手電筒,按下開關,奇怪的是,手電筒並沒有如同他預期的那樣亮起來。
是沒有電池了?唐敖默默的搖了搖頭,自己出發前特意檢查過,重新更換了電池,手電筒的燈泡也沒有損壞,不可能忽然之間就不亮,現在這樣的情況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眼前的這一片黑暗,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黑,而是邪祟使出的障眼法。
於是他放棄了手電筒,在胸兜里摸出了一張事先準備的符,口中默念口訣,那張符忽然亮了起來,發出了微弱但是卻溫暖的黃色光芒,稍微沖淡了一點他眼前的黑暗。
他在黑暗當中摸索著先前走了幾步,房子里安安靜靜的,沒有一絲聲響,甚至就連他走動的時候,都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彷彿這個房子是一個巨大的吸音器一樣。他又向前走了幾步,忽然,他覺得身後有什麼聲音,連忙轉過身去,發現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個小女孩兒,那個小女孩兒看上去十分眼熟,好像是在哪裡見過。
「叔叔……」小女孩兒看著唐敖,怯生生的開了口,扁了扁小嘴,帶著哭腔的對他說,「你能不能帶我回家?我想爸爸媽媽,不想在這兒玩了,我害怕!」
唐敖聽她這麼一說,這才想起來,怪不得他會覺得眼前的這個小姑娘看上去特別的眼熟,原來自己是真的見過她,就在今天,就在上午早些時候,醫院的病房裡面,那昏迷不醒的七個孩子當中,就有一個小女孩兒,和眼前的這個長得一模一樣。
「小朋友,你先不要哭,告訴叔叔,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還有誰和你在一起?你告訴叔叔,叔叔一定想辦法送你回家。」唐敖柔聲對小女孩兒說。
小女孩兒怯生生的說:「我和我的同學一起玩,我們玩捉迷藏,後來有個孩子在這個樓上叫我們,要我們和他們一起玩,我們就答應了,然後……然後我就在這兒,我想回家,可是我出不去,他們不讓我們走,讓我們留下來和他們一起玩,可是我不行玩了,這裡好黑我害怕,我想要回家找爸爸媽媽。」
說著,小女孩兒抹著眼睛哭了起來,唐敖想要走過去安慰她幾句,這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兩隻腳竟然不能動了,再看那個小女孩兒,此時此刻也早已經忘記了哭泣,正瞪大了兩隻驚恐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唐敖的身後呢。
唐敖腳下動彈不得,只能扭過身子去看背後,在他轉過身去的一瞬間,手裡面的符熄滅了,他趕忙又拿出來兩張,念動口訣,符咒亮了起來,他的背後空蕩蕩的,除了無盡的黑暗,什麼也看不到。
「叔叔——」
忽然,方才的那個小女孩兒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呼救,唐敖趕忙轉過身來,看到那小女孩兒被一股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黑氣吞噬得幾乎看不到了,那黑氣不斷的翻湧,逐漸朝他這邊涌動過來,唐敖的耳朵里開始充斥著嬰兒的啼哭,幼童的嬉笑,許許多多混雜的聲音充斥在他的大腦當中。
唐敖心中暗叫一聲不好,趕忙去摸自己準備好的定神靜心的符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那黑氣如浪頭一樣迎面打了過來,唐敖手中的符咒散落了一地,而他本人也一瞬間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