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荒宅
「我的天啊,這地方也太嚇人了吧!」別看王莉平時大大咧咧,唧唧喳喳,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說到底也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姑娘,膽子再大也大不過口氣,剛才嘻嘻哈哈的,等真走到了這個破舊的小樓和院子跟前,還是忍不住覺得有點打怵,她挽緊了蘇童,瞄著面前的破舊建築,「以前這是個幹什麼的呀?別跟我說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度假小別墅!那麼多好位置不選,偏偏建在這麼個一點兒陽光曬不著的破地方,腦子肯定有問題,這得多陰冷潮濕啊,住久了肯定被褥發霉,人都得恨不得渾身長蘑菇!說真的,看著房子也有年頭了,不會真是當年有個沒腦子的在這兒蓋了一棟別墅,然後因為沒腦子,所以做生意虧了本兒,房子也賣不出去,只好帶著一家老小收拾包袱集體滾蛋了吧?」
「你就滿嘴跑火車吧!」蘇童被王莉逗得直笑,伸手戳戳她的額頭,「一天到晚哪來那麼多奇怪的想象力,我活到現在可還沒見過渾身長蘑菇的人呢,要真有回頭咱可得見識見識!我跟你說,我查過了,這裡是個解放前的孤兒院,後來不知道是不是那個年月,兵荒馬亂的,甭管大人小孩兒,能逃難的都各自逃了,也沒人顧得上,等後來平穩下來之後,有人再想到這兒,就發現已經只剩下一棟破破爛爛的空房子立在這兒,別的什麼都沒有了。」
「我的天吶,要是這麼說的話,這房子戳在這兒可有年頭了,怎麼也沒人規劃規劃,把這個『違章建築』拾掇拾掇,該賣賣,該拆拆呢?留這兒幹嘛呀?供人家電影攝製組過來取景留著拍鬼片啊?」小王覺得風景優美的常青山裡面有這麼一間又落魄又陰森的舊房子,實在是有礙觀瞻。
「你自己剛才不也說了么,就這種地理位置,人都能長蘑菇,賣給誰?鬼才會想要買這裡吧!」蘇童搖搖頭,覺得王莉的想法不切實際,順便鬆開王莉挽著自己的手,朝院門口走了過去,「你要是覺得害怕,就在院外等我吧,我過去瞧瞧,然後咱們就走。」
王莉沒吭聲,躡手躡腳的跟了過去,伸手做鬼爪狀,直奔蘇童的後頸,還不忘故意捏著嗓子用令人毛骨悚然的氣聲輕輕的說:「小妞兒……你可真——漂——亮!今晚留下來啊,陪鬼大爺我共——度——良——宵!」
蘇童明知道是王莉在嚇唬人,不過被她冰涼的指尖碰到脖子,還是打了個寒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也不知道是被那鬼氣森森聲音攪擾的,或者這裡的氛圍恰好又能勾起之前心驚肉跳的經歷,她的心裡隱隱有些發毛。
「你呀,不要鬧啦!」她有些無奈的一瞪眼,「不理你這個沒正經的傢伙!」
「我哪有沒正經,是你剛才說的嘛,沒準兒真的只有鬼才想呆在這兒呢!」王莉咯咯笑著縮回了自己的手,倒也沒有打算跟蘇童往院子里走,嘴上開玩笑是一回事,對那棟滿是黑乎乎的破窗的三層小樓,她還是從心眼兒里有點打怵的。
蘇童穿著王莉的高跟鞋,所以走得比較慢,她一步一步的走向院門,其實嚴格的說起來,這裡根本就沒有院門,只有兩根斑斑駁駁,雖然殘破但卻依然可以算作完整的石頭門柱立在那裡,姑且可以視為「大門」,當她跨過門口的時候,忽然颳起了一陣風,這風吹得有些怪,說不上是打從哪裡吹過來的,也沒有固定的方向,好像是打著旋兒,又好像只是胡亂的吹,風不大,但很冷,吹在身上就好像一絲一絲的能鑽進骨頭縫裡頭一樣,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起風了,你冷不冷?」蘇童瑟縮了一下脖子,扭頭問等在院外的王莉。
王莉莫名其妙的看著蘇童:「哪有風啊?」
蘇童看看王莉身後的樹林,樹葉只有微微的顫動,確實不像是有風在吹的樣子,她便沒再說什麼,在院子里四處打量起來。
方才在外面,注意力都被那個略顯陰森的小樓吸引住了,沒有留意院內的情況,現在走進來一看,蘇童覺得似乎哪裡有點奇怪,起初她也說不上來到底哪裡不對勁兒,好一會兒才意識到,即便是在山陰的這一側,院子外面的地上也都已經長出了很多草芽,地面上已經是一層嫩嫩的綠,可是這個院子裡面,明明並沒有鋪什麼水泥磚之類的東西,就只是土地而已,卻不知道為什麼,不同於外面的春意盎然,這個院子里的泥土上光禿禿的,寸草不生。
說寸草不生,其實也並不算嚴謹,這院子里還長著一棵樹,那棵樹的樹榦很粗,長得也高,樹冠幾乎和三層樓的樓頂齊平,只是這棵樹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院子外面別的樹都已經長滿了綠葉,這棵樹卻只稀稀疏疏的冒出了一點樹葉的嫩芽而已,其餘大部分都還只是光禿禿的枝條,樹皮黑乎乎的,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
想到當時有一個孩子就是依靠在這棵大樹上頭被發現的,蘇童便朝那棵樹走了過去,想要看看周圍有沒有什麼特別值得留意的東西,走到近前,她看到那棵樹接近根部的樹榦上爬著很多的苔蘚,這些苔蘚不像是以往在潮濕的地面、牆角能見得到的那種一樣,是或深或淺的綠色,這棵樹上的苔蘚呈現出一種怪異的暗紅色,遠看就好像是一塊一塊凝固了的血塊兒,湊近了才看得出苔蘚的模樣,這些苔蘚不禁顏色看起來像是血塊兒,蘇童湊近看的時候,鼻子里也聞到了絲絲縷縷淡淡的腥味兒,不像是土腥,也不像是魚腥,正像是血腥。
難道是有孩子摔倒在這裡,流了血,沾在了苔蘚上,所以殘留了血腥味兒么?可是醫院那邊檢查過,七個孩子渾身上下都沒有發現有外傷的痕迹呀。蘇童心裏面覺得納悶,下意識的伸手摳了一小塊兒樹皮上的苔蘚下來,用手指捻了捻,又湊到鼻子跟前聞了聞,方才聞到的那股腥氣又好像聞不到了。
是不是自己今天神經有些過於緊張,所以產生了錯覺?蘇童有點不確定,心裏面那種毛毛的不踏實感變得更強烈了,她趕忙拂掉手上粘著的苔蘚,想要儘快離開這個院子,去到有陽光的地方,曬一曬太陽,暖融融的或許會好受一些。
轉過身剛邁出一步,腳底下好像是被一根凸起的樹根絆到了,蘇童毫無防備的失去平衡撲倒在地上,幸好兩隻手先撐住了地面,給了身體一個緩衝,這才避免了「臉先著地」的尷尬境遇。在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間,蘇童的左手手心裡一陣鑽心的疼,穩住身子以後,坐在地上顧不得起身就趕忙查看手的情況,發現手心不知道被什麼東西刺破了,劃了一個小口子,滲出了不少血,傷口不大,但是卻很疼,蘇童吸了口氣,想要招呼王莉,問問她隨身有沒有帶創可貼之類的東西,眼睛一瞥,看到就在自己面前的地上,泥土裡面有一點什麼顏色介乎於乳白和米黃之間的東西露了出來,方才自己的左手好像就是壓在了那個東西上面,才被割破了一個口子。蘇童心頭一動,根本腦子裡還沒來得及去考慮這麼做合不合適,兩隻手就已經下意識的去扒地上的土了,沒幾下就把那個露出一角的東西給摳了出來,東西不大,放在手心裡頭假如攥起拳頭來估計就一絲一毫都露不出來,是個小孩兒的雕塑,質地光滑,讓人一下子猜不出到底是什麼材質,這雕塑雖然尺寸袖珍,雕工卻很細膩,不管是小孩子圓潤的臉龐,還是小臉上面的眼睛、鼻子、嘴,活靈活現,儼然就是一個一兩歲的胖娃娃,每一個細節都毫無瑕疵,若不是尺寸差距太大,蘇童盯著看久了,簡直要覺得這就是一個活生生的小嬰孩一般。
「哎喲,你怎麼了?怎麼摔倒了呢?」等在院外的王莉這才注意到蘇童跌坐在地上,這時候也顧不上害怕不害怕的,趕忙從外面跑進來想要把她扶起來。
蘇童被王莉的呼喚聲驚醒,從恍惚中回過神來,下意識地把小雕塑緊緊攥在左手的手心裡,在王莉的攙扶下一邊起身一邊對她笑笑,說:「好像是剛才被一條樹根給絆倒了,摔了一跤,沒事兒的。」
王莉扭頭看看蘇童身後的地上,平平坦坦,哪有什麼凸起來能絆倒人的樹根,別說樹根了,地上連個坑兒都沒有。搞不清到底為什麼蘇童會突然之間摔倒,她便自動自發的把責任歸咎於蘇童腳上正穿著的那雙屬於自己的高跟鞋了:「都怪我!我要是不跟你換鞋就好了,你平時穿高跟鞋的時候就不多,肯定是因為踩著那雙鞋走不穩所以才摔倒的!來,咱倆把鞋換回來。」
「沒事兒的,是我自己沒注意,怎麼會怪你呢。」蘇童在王莉的攙扶下站起身來,剛試著邁了一步,就因為腳踝吃痛發軟,差一點又跌坐在地上,幸虧王莉扶著她的手沒有鬆開,不然這麼坐下去,非得屁股開花不可。
「果然還是扭到腳了吧!快讓我看看!」王莉又自責又著急,趕忙扶她重新坐在地上,伸手去掀蘇童的褲腿,掀起來一看,腳踝並沒有立刻就腫起來,這才略微鬆了一口氣,自己也在蘇童跟前坐下來,脫下腳上的平底鞋,「你腳崴了,趕緊把鞋換回來吧,要不然一拐一拐的踩著高跟鞋下山,你的腳肯定就報廢了!」
蘇童的腳踝確實很疼,她也就沒有和王莉繼續推辭,兩個人把自己的鞋換了回來,王莉扶著蘇童慢慢的走出院子,順著方才來時候的小路繞回到下山的石階那一側去,蘇童想起來自己手上還有個沒有處理的傷口,可能是因為腳踝更疼的緣故,竟然差一點就給忽略掉了,她怕手上的血會弄髒了小王淺色的雪紡襯衫,趕忙再次檢查一下自己的傷口,卻發現左手手心裡的傷口已經不出血了,之前流出來的血也消失得無影無蹤,手心裡就只剩下一道乾乾淨淨的小傷口,彷彿從來沒有流過血似的,並且沒有一絲痛感。
既然不疼,蘇童也就沒有多在意,小心翼翼的讓自己盡量不把身體的重量放在扭傷了的腳踝上頭,在小王的攙扶下,下了山,兩個人攔了一輛計程車重新返回市區去了。
常青山依舊寂靜,就像她們來之前那樣。
一陣風吹過,山上的樹都隨風擺動著枝條,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山陰荒宅院子里的那棵半死不活的大樹也跟著晃動著光禿禿的枝椏,但是它沒有樹葉,發不出沙沙的聲響,當風從枝條當中鑽過的時候,隱約間似乎有一串銀鈴般的輕笑聲,像是年幼的小童稚嫩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在空曠的荒宅上空盤旋過後,便隨風而去,消散在了樹林間。
夕陽西下,光線更加黯淡下來,寂靜的山陰,就只有黑洞洞的荒宅,拉著長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