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則空往而實來
李兌作為沙丘之變的主謀之一已經死了。李氏族內凡十三歲以上的男子,一律被梟首。女人和幼童,以及李兌所有的財產被充公。負責抄沒大臣家產本來是件肥差,鄭成卻怎麼都無法高興起來。他賄賂宦者令繆賢一塊上好的玉璧,方才得到這個差使,但是還沒等他動手,卻碰到了幾個蠻橫的兵士。
這些兵士據說是奉了亞卿狐嬰的命令,前來搜查一個女奴。但是鄭成怎麼都不相信這是真的,因為兵士們非但押走了所有的奴隸,也沒有放過地窖里藏匿的十車金子。絕對不是狐嬰的軍紀不嚴,實際上狐嬰對於每處抄沒的宅第都派出了他的龍騎兵。運走大頭,留下些肉湯給手下辦事的人,這是他切切實實的口令。
二十一世紀的記憶在狐嬰的腦海中已經越來越遙遠了,他已經徹底地融入了這個夢幻年代,所作所為也只是以這個時代的遊戲規則為參考。而在這裡,只有一條規則:弱肉強食。
趙奢臨行前的拜託狐嬰的事一直纏繞在狐嬰心頭,就是事情再多都沒有放下。因為之前處理公室從賊者,大臣府邸的抄沒一直沒有進行。現在中尉府的大門一開,狐嬰當然趕得飛快了。
鄭成的怨恨自然也會傳入趙雍耳朵里,只是趙雍並不以為意。年輕人一時把握不住自己並不是錯,何況狐嬰的確對趙國有莫大的功勞。當年商君為秦國變法,秦王將八百里秦川的一半——商於之地四百里封給了商君。現在狐嬰厲行郡縣不肯受土,只是取些浮財能算得了什麼?
肥義卻覺得這還是狐嬰表忠心的手段。只有狐氏在趙國的基業穩固了,趙王才能更放心狐氏不會叛趙。故而對狐嬰的所作所為既不說破,也不反對。
就狐嬰而言,家族遷回邯鄲之後開銷甚大。自己開府之後,門客雲集,都是張嘴吃飯的人啊!而且那些都是士人,能用青菜蘿蔔打發么?這些開銷哪裡來?自己兩千石的歲俸已經不少了,卻還遠遠不夠。國家要行郡縣,自己不能帶頭索取土地。只有碰上這種外快,小小填補一下虧空。
中尉府的男女老幼,奴僕親眷全在狐嬰面前。狐嬰幾乎是一一詢問,卻還是沒有找到趙奢朋友的妻子。無奈之下,狐嬰只得挑了兩個眉眼清秀的小女孩,送去幽姬那裡服侍。所有的匠人也都留了下來,又把精壯的選了選,學作工匠。其她歌女樂妓統統交給了司庫署。
司庫不過是二百石的小吏,下士的職銜,巴結狐嬰還來不及,哪裡還敢多說。誰知回家和老婆一說,他那老婆倒是個機靈人,罵道:「也就是你,好不容易有了根高枝卻不知道爬!哪家大人府上缺過工匠?誰不要那些水靈靈的女娃?他身為亞卿,不能直接沒下,難道你就不懂得送去?」那司庫一想,老婆說得句句在理。當夜連睡也睡不著了,一清早就趕往署衙,親自挑了十來個看著順眼的給狐嬰送去。
接收的人是小狐府的管家狐利。狐利從來膽大,當即就收下了,給了那司庫一袋刀幣,算是車馬錢。司庫是滿意地走了,狐嬰卻高興不起來。他親自掌管著家中賬目,早就覺得捉襟見肘。舍人門客的供養是不能免的,大府那邊的孝敬也是不能減的,出去的排場多少還是得有的,現在又多了十來個歌妓……要這些人留著幹嗎?吃乾飯么?自己有空消遣么?
狐嬰一**及此,不禁怒從中來,罵狐利道:「現在沙丘那邊又不缺女子配婚,你收下這些女子幹嗎?既然是你收下的,就由你養她們去!」狐利倍感冤枉,道:「少爺,日後府里總有客宴,連個歌女也沒有,如何說得出去?」狐嬰罵道:「你真是個笨球!咱們沒有,不能從大府去借么?」說到大府,狐嬰腦中靈光一現,心也平了氣也和了,道:「還不將這些歌女都送去大府!就說是我孝敬老爺和太爺的。」狐利見狐嬰臉色轉晴,也樂了,道:「那日後要用了,就去大府借?」狐嬰不置可否,卻甚為自己的借窩孵蛋之計得意。
歌女既然可以如此,士人又何嘗不能如此?
狐嬰故技再施,已經來了的當然不能讓他們走,那些還在等著進門的門客卻已經被狐嬰暗中篩選了。一流人才自然留在自己府里,二流的便推薦去劇辛和樂毅府上。劇辛新近授了中尉,樂毅也授了司寇,一躍成為朝堂新貴,門前車馬駱繹不絕。劇辛雖然不敢貪墨,卻在中尉署之下又弄了個稽查司,將有能耐的門客全放進去,由國庫支領俸祿。更絕妙的是,門客們居然都不知道自己的俸祿被這位少年主公領取了。劇辛養這些人非但遊刃有餘,還小小賺了一筆外快。
樂毅為人中正,雖然司寇署本是肥水衙門,光是抄沒的賊贓就難以計數,他卻分文不取。對於狐嬰送來的門客,他倒也不是很抵觸,到底手下也的確需要靠的住的人替他跑腿辦事。好在樂氏在趙國已經算有了些根基,樂毅的族叔樂池只擔心門客不夠,哪裡會在乎那麼幾個飯錢。現在樂氏宗族有了個大王身邊的紅人,還怕沒錢?
再加上三人又瓜分了龐暖在靈壽留下的經費,一時間倒也還富裕。只有狐嬰要養一支私兵,這個開銷可又不是養幾個士人能夠比擬的。
「夫子,請過目。」狐嬰將新刻好的《屍子》三卷二十七篇,恭恭敬敬地呈上屍佼。屍佼隨手看了看便放回案上,道:「老夫想刻上三萬卷,不知你以為然否?」狐嬰一愣,一卷的成本照十錢算,三萬卷就是三十萬錢,差不多約合百金……「既然夫子有心傳播大道,小子怎會吝嗇?小子這就吩咐下去,雕刻三萬卷。」狐嬰硬著頭皮道。屍佼十分滿意狐嬰的答覆,道:「還有一條。」狐嬰道:「請夫子吩咐。」屍佼道:「在題款之下加上幾個字:弟子狐嬰檢錄——你可願意?」狐嬰大喜,急忙拜道:「師父在上,受弟子狐嬰一拜。」
屍佼樂呵呵地受了狐嬰的弟子禮,道:「其實以你的才智,已經遠超於我。老夫也未必有什麼教你的。如今也只是仗著我這把老骨頭還有用,給你當個招牌吧。」狐嬰知道瞞不過屍佼近乎成精的心眼,只是傻笑。
得知狐嬰拜入屍佼門下,劇辛也坐不住了,晨昏定省,死纏爛打,也拜了進去,成為屍佼的弟子。屍佼本不想收弟子,誰知一下子卻收了兩個,只得暗自自嘲,笑笑而已。
趙雍聽說之後,擇吉日為狐嬰和劇辛的入門舉行盛大的筵席。隨著一卷卷竹簡被刻出來,上墨,烘烤,狐嬰的名字和《屍子》一起傳遍了列國。凡好刑名法術之人,誰不知道屍佼的大名?一見趙國當權的亞卿狐嬰和中尉劇辛都是屍子的弟子,真是蜂擁而來,邯鄲城也熱鬧了許多。
看著人才歸附的盛況,趙雍感慨頗深。他在鳳台設宴,對狐嬰道:「寡人一直傾慕齊宣王的稷下學宮,只是未能效仿。如今還是沾了狐卿的光,讓寡人過了一把明君的癮頭啊。哈哈哈。」狐嬰笑道:「大王,臣以為,齊國的稷下學宮乃是蠢人所設,不足為大王法。」趙雍奇道:「稷下學宮開風氣之先,天下賢才名士風雲薈萃,怎能說是蠢人所設?」
狐嬰舉杯起身,侃侃道:「齊君為圖一時虛名,招攬所謂名士,授以大夫之位卻無大夫之勞。誠如大王之鬥雞,雞毛鮮亮,卻不捨得令它們相鬥,只是觀賞,有何益處?大王再看稷下之徒,居然以孟軻之徒為尊。孟軻何許人也?為齊君謀划伐燕之人!現在齊國在燕國沒有撈取一分好處,反倒與燕國結下了國讎,此乃孟軻之罪也!如此可知,稷下之事,不足以法。」趙雍略有沉吟。他自己就是從齊國伐燕之中得了莫大的好處,現在燕王視他作再生父母,言聽計從,東北無患十數年。不能不承認狐嬰說的有道理,但是……
「大王,臣有一策,可得稷下之利,而無稷下之患,更能名垂青史,遺芳百世。」狐嬰道。
趙雍奇道:「還有這等美事?狐卿速速道來。」
狐嬰道:「臣以為,當在王宮之前獨起一樓,與王宮遙遙相對。此樓之內,盡藏諸子百家之言。上可起《三墳》《五典》,下可收錄列國史家春秋。凡是好學之士,皆可借閱抄錄。如此豈不比齊君招徠那些無能之徒要好?且大王的守藏館一旦功成,大王重文學之名便可流傳千秋萬載不息。」趙雍到底武過於文,還不足以立即明白其中竅門,問狐嬰道:「齊君建稷下之學乃是為了招徠賢士,寡人若是建成了這守藏館,賢士學完之後效勞他國,豈不是與我趙國並無好處?」狐嬰笑道:「大王,只怕他不來,還怕他走了不成?臣之所以建言此樓立於王宮之前,正是要讓那些學子看看,只要有才,便可坐高車,騎駿馬,在我趙國一展抱負。且我邯鄲人口過百萬之眾,街市繁華,百貨皆有,哪裡會了留不住人?」趙雍當即拍案叫絕。
其實更絕的還有後手,狐嬰知道天下言語文字不通,早非經年累月。如今這大型國家圖書館只要弄成了,以後不敢說讓天下人都用趙文,卻一定能讓趙文流傳得更廣,為統一文字奠定基礎。不過,狐嬰也為趙國的國文犯愁。照他的意思,應該用秦國八書之一的隸書。一來方便,二來也符合原來時空的歷史潮流。只是將來趙國或許還要打著周室的旗號進行統一之戰,如此明目張胆地用賤書取代國文,恐怕又會惹人非議。
不管怎樣,歷史上最早的,對公眾開放的圖書館就在趙雍的拍案中定了音。照狐嬰的設計,這棟圖書館與王宮相對,以築城牆的標準施工。狐嬰也因此連續開創了三個歷史先例。
其一。為了不加重人民負擔,狐嬰反對使用徭役民夫,而是徵集了狐氏和樂氏的奴隸施工,國家只需付錢就可以了。於是,狐嬰成了歷史上第一個包工頭。尤其是狐嬰,他常年積蓄奴隸,光是從荊受那兒接手的那批奴工就有七百之眾,理所當然佔了大頭。
其二。因為要建造國家圖書館,所以需要搬遷王宮附近的民居。能住在王宮附近,都是些有頭臉的人物,哪裡是那麼容易說遷就遷的?但是狐嬰以王命動遷,沙丘之變流的血還沒幹透,加上狐嬰手裡的百騎龍騎兵,誰敢以身試法?於是,狐嬰又成了歷史上第一個暴力動遷的房地產開發商。
其三。雖然圖書館是國家的,但是圖書館建成后,周圍的平民居卻還是國民自己的。在誰都不知道這些民居的價值之時,狐嬰已經傾囊給了弟弟狐絡兩千金,將圖書館附近的民居能買多少買多少。如此一來,將來凡是來圖書館學習的,總是優先租賃附近的房屋,狐氏到時候便可控制租金,獲利十倍!於是,狐嬰又成了歷史上第一個**的二手房租金價格操控者。
劇辛在與狐嬰私會之後,不禁感嘆狐嬰的頭腦敏銳和下手迅捷。當他回家籌集資金打算跟著狐嬰一樣作為的時候,發現自己能分到的殘羹已經真的很少了。
只是世上絕沒有能夠一帆風順心想事成的人。正當事情千頭萬緒,待狐嬰去一一解決之時,楚國卻發生了一件偏離了歷史的大事。楚國庄跤叛亂,居然攻入了郢都!狐嬰拿著密報,心中無奈。這庄跤本該是叛亂之後逃入雲貴,自立為滇王,怎麼就打進了郢都呢?這讓狐嬰比楚王更頭痛,因為越國復國之事,恐怕又要拖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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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嬰滿臉通紅羞澀地說:我剛才說邯鄲人口過百萬,那是哄武靈王同志高興的,大家可千萬別真當我不識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