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能毒死人的湯
廉頗回來了,死也不肯先走。
「小狐子千鈞之軀,為我親犯險地而受重傷。頗若棄君而去,哪來面目苟活於世!」廉頗說得斬釘截鐵。
狐嬰道:「廉兄,我視廉兄如手足。廉兄若拘泥於小義而辜負了我王大義,豈不是陷嬰於不義?」廉頗別過頭去。狐嬰又道:「我乃趙國亞卿,韓人敢不對我恭敬?廉兄當前去保護許將軍才是!」廉頗道:「許將軍一入宋地則有宋國大軍保護,無須頗費心。倒是小狐子,得罪了苦獲,實在需要日夜提防。」
狐嬰嘆道:「廉兄,我等受密旨前往宋國,可曾聲張?」廉頗奇道:「既然是密旨,我等怎會聲張?」狐嬰道:「我等才受了密旨,齊國已經有使臣在此謀划,莫非他是飛來的?」廉頗大驚,道:「小狐子之意,宋國處走漏了消息不成?」狐嬰點頭道:「想來如此。」
廉頗不禁左右為難。一個是為他親赴險境的狐嬰,另一個卻是待他如子侄的許均。兩人似乎都陷於險地,如何處置方得兩全其美?
狐嬰又勸道:「廉兄不必猶豫。嬰在此處明有韓王護衛,暗有親隨保障,看似虎穴卻安如岱山。許將軍那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敵我不明,看似安泰實在兇險非常。廉兄還不速去!」
廉頗猶自踟躇不定。
狐嬰又道:「我等化整為零,分散出了韓地,就算韓王想動武,要抓我等也不容易。起碼還有人可以就近施救。若是擠在一起,豈不是被人一鍋端了?」
廉頗一咬牙,道:「既然如此,頗先去追趕許將軍。小狐子保重。」
狐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點頭道:「城門關閉在即,廉兄當迅速出城。」廉頗又行了一禮,轉身快步走了。不一時,庭院中就聽到了馬蹄聲響,又是廉頗催促開門的聲音。
狐嬰見一切妥當,不禁鬆了一口氣。他深知,韓王要留的不光是他狐嬰,更主要的恐怕還是已經聞名諸侯的許均。現在他在新鄭動彈不得,許均卻是身在野外,下手機會極多。不過韓國為了避嫌,肯定要等許均將近宋地才會動手,然後嫁禍給宋人。
但願廉頗能夠趕上……
韓陵還是天天來探望狐嬰。狐嬰已經十九將近二十了,又是從未近過女色,正是少男對異性最缺乏抵抗力的時候。韓陵十六歲嫁給了武遂君,二十不到便守寡獨居,現在二十五六,也正是食髓知味如饑似渴的年紀。本來還有蘇秦暗通曲款,誰知與狐嬰交往愈久便愈不願接近蘇秦。
狐嬰自出生以來從未嘗過溫柔鄉的滋味,韓女本就生得嬌媚,尤其是韓陵的那雙大眼睛,簡直像是能夠勾魂奪魄一般。要狐嬰抵禦內外兩重煎熬,實在也是不容易的事。好在狐嬰只要想起蘇秦與韓陵有私,再強烈的慾火也像是被一盆冷水澆滅。
直到狐嬰的傷漸漸癒合,時歷已經進入了五月。許均已經安全住在了仇郝的相國府,廉頗被受命練兵,日日忙得不可開交。狐嬰收到許均從彭城命人帶來的書信之後,活動了一下肩胛,微微還有些牽痛,卻已經沒有大礙了,不由感嘆自己萬幸是練的內家武學,復原極快,而且也不必擔心落下了功夫。若是讓拓挨上這麼一下,非三五個月好不了。
「你怎麼來了?」狐嬰雖然早有暗報韓陵闖進來了,卻還是裝作一副吃驚的模樣。韓陵沒好氣道:「想你卧床之時,奴家日日趕來服侍,也不知道有多少流言風語。你倒問我怎麼來的?」狐嬰聽出韓陵語中頗多幽怨,笑道:「辛苦公主了。」韓陵似乎高興了些,在狐嬰跟前坐了,遞上手裡的包裹。
狐嬰接過,在几案上層層解開,裡面是一口小盅。「這是什麼?」狐嬰問道。韓陵佯嗔,道:「你打開不就知道了?」狐嬰輕輕一擰,打開了食盅,原來裡面是湯,猶自冒著熱氣。
「這可是我親自熬的,你可要一滴不剩喝乾凈。」韓陵指著顏色灰淡的湯道。
狐嬰只覺得一股刺鼻的藥味沖入鼻孔,心道:莫非後世廣東人用中藥熬湯是從韓國人這裡學的么?看著一臉期盼的韓陵,狐嬰也感**她這麼多日的照顧,不論是出於何種目的,總得謝她。便以此湯謝她吧!
狐嬰一咬牙,也不管湯是什麼味道,閉氣喝了個乾淨。還好今日韓陵用的是小盅,狐嬰未覺得難喝便已經喝完了。雖然舌苔上還留著苦澀的滋味,狐嬰還是違心道:「公主熬的湯,果然不同凡響。」
韓陵一臉驚詫地看著狐嬰,道:「好喝么?」
狐嬰強忍著喉舌的不適,道:「好喝。」
韓陵像是不信,追問道:「真的好喝?」
「真的好喝……」狐嬰無奈道,「公主親自熬的湯,實在是人間美味。」
韓陵羞澀地低下了頭,玩弄衣帶。
狐嬰開始感覺得熱湯入胃,有種燒灼的感覺,硬生生忍了。等實在忍不住的時候,終於問道:「公主,我喝了這湯之後……」說著,臉上已經流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韓陵瞪大了她那雙勾魂的眼睛,道:「好像喝了這湯的,都會覺得腹中如火燒一般。」狐嬰性格堅韌,咬牙忍著,好不容易燒灼感過去,正待說話,腹中又一陣絞痛,痛得狐嬰忍不住大大哈了一口氣。
「你莫非……下了葯……」狐嬰看著韓陵那雙無辜的大眼睛,怎麼都不相信自己居然會如此毫無警覺地喝了毒藥。
韓陵輕輕拉著腰帶,關心道:「會否很痛?」
狐嬰額頭冷汗淋漓,想伸手去摳自己的喉嚨,卻痛得手腳無力,手連抬也抬不起來了。韓陵見狐嬰痛得打滾,不由也慌了,忙道:「要不要我倒碗水給你?」狐嬰冷汗淋漓,怒目望向韓陵,忍痛道:「好狠……我狐嬰……命喪……你手……你、你定不……不得……善終!」說罷,心臟就像被人用力捏了一下,痛得狐嬰一腳踢翻了几案。
守候在外的火狐聽到了動靜,破門而入。見狐嬰痛得蜷曲成一團,又見韓陵愣在一旁,瞬間已經猜到了幾分。狐戊狐庚上前一把抓住了韓陵,拔劍抵住了她的喉嚨。
韓陵欲哭無淚,只是看著狐嬰。
狐乙已經扶起了狐嬰,見狐嬰面色鐵灰,手按腹部,又沒有血跡,猜是中了毒。他連忙捏開狐嬰的下巴,兩隻手指探了進去。狐嬰痛得恨不能咬碎牙齒,雖然知道狐乙的手指可能會被咬斷,用力剋制,可還是咬出了血。狐乙渾然不顧,直到狐嬰哇地將腹內毒湯吐了出來,方才抽出手指。
狐嬰大口吐了兩了兩口,也連早點都吐乾淨了腹疼方才緩了些。韓陵已經淚流滿面。狐戊狐庚憤恨非常,手中用力沒有輕重,韓陵白嫩的脖頸已經被割出了一條血印。
狐嬰抹去頭上的汗水,看了看狐乙,嗓音嘶啞,道:「你沒事吧?」狐乙手指已經微微有些紅腫了,還是道:「沒事。」狐嬰道:「這毒厲害,恐怕會從你手上的傷口入體,你且去出身汗,將毒解排出來。」狐乙奉命而出。
狐嬰又對韓陵道:「……我感**你日日照顧,你卻下毒害我……」韓陵一把推開狐戊的劍,跪在地上痛哭道:「我絕非有心謀害你啊!」狐嬰抹去頭上的汗水,道:「天下婦人再不會烹飪,也定不會煮出這等東西來。我知道你定然有你的苦衷,走吧。」
韓陵站起身,抽泣道:「並非如君所想……」一句話未說完,已經實在忍不住又要嚎啕大哭,轉身奔跑而去。一路奔出大門,撲到在軟轎上,只是痛哭。總算兩個老嬤嬤還能安慰人,幫她止了哭,這才起轎回府。
狐嬰踉蹌走到牆角,握住白蠟樹桿銀槍,頓時有了安全感。他柱著槍走到門口,看到一雙玲瓏絲履,不禁也迷惑起來。
——若是韓王派她來殺自己,定然會有后招。若是她想來殺自己……病重之時不知有多少機會,只借口瘡口迸裂便可,何必現在動手?莫非……有人哄騙她來的?
狐嬰腦中浮現出韓陵那雙大眼睛,不禁聯想起另一個人來——蘇秦。
「不錯,正是我告訴她的配方。」蘇秦坐在狐嬰面前,面不改色道,「韓陵對你垂涎已久,便問我要了個催情的方子。我見她對你一往情深,有心撮合,便給了她。」
狐嬰無語。他看得出蘇秦是十分坦然的,否則哪敢獨自上門解釋。
「催情的方子,為何能要人性命?」狐嬰問蘇秦。
蘇秦苦笑道:「韓陵一回去便要殺我,我也是百口莫辯。於是我想,或是有人在湯藥中動了手腳,便叫下人呈上藥渣。一看之下,嚇出一身冷汗。」狐嬰道:「莫非真有人從中下了葯?」蘇秦搖了搖頭,道:「葯的確是我開的那些葯,只是每樣藥材的劑量卻是我開的十倍,乃至數十倍不止。」
狐嬰也目瞪口呆。
「我以銀星草為君,少用些許便可催情,多用則有熱毒。紅參、鹿茸為臣為佐,這兩味都是熱葯,能使人血脈流速加快。甘草為輔,能溫潤經脈,不至於傷身。只是韓陵那傻女子居然加了不知多少斤銀星草,又有上等鹿茸、紅參加速藥力周流全身,唯獨甘草倒是只放了些許……小狐子能夠活下來,可見身體健碩,非常人也。」蘇秦面帶微笑,一一道與狐嬰聽。
狐嬰對藥理不熟,卻聽蘇秦將用藥的君臣佐輔一一說明,看他坦誠實在,相信他絕非在糊弄自己,只得苦笑。轉而想到這事的根源,乃是韓陵對自己「垂涎已久」……不覺打了冷顫。
「只是,」狐嬰不解道,「據嬰所知,蘇先生似乎與公主……」
蘇秦坦然承認道:「不錯,我與韓陵早在五年前便有私情。當時我尚在苦求出頭之機,在武遂君的葬禮上無意間見到了韓陵,驚為天人。韓陵那時情竇初開,便與我有了私情。」狐嬰吃了一驚:「情竇初開?」蘇秦笑道:「武遂君娶韓陵時,已經五十過五了,哪裡知道小姑娘的心事。」
狐嬰登時想起幽姬語帶幽怨道:「……就算我還是越國貴胄,這婚姻大事又哪裡是我能說了算的……」
「既然她有情,小狐子也有意,秦當然要成人之美。」蘇秦笑道,「秦已搬出了公主府,還請小狐子放心。」
狐嬰心道:我放什麼心?胡扯!我對幽兒痴情得很!
蘇秦見狐嬰不語,以為狐嬰介懷,笑道:「莫非小狐子心中難以釋懷?那秦再送一對妾女,如何?」
狐嬰從小在草場長大,不知道貴族之間的聲色靡亂。後來到了邯鄲,直步青雲,時時刻刻忙於國事,就連幽姬都冷落了,哪裡想過男女情事?而且那段時間正是借沙丘之變血洗異黨的關鍵時刻,又有哪個貴族之家有心情弄些聲色緋聞給狐嬰知道?
原來這個世界,對性這麼開放……狐嬰不禁有些面紅耳赤。
蘇秦道:「我看小狐子面色赤紅,當是銀星草的藥性未過。今夜可召幾個侍女暫且疏解,秦明日便將妾女送上,還望小狐子笑納。」
狐嬰結結巴巴地送走了蘇秦,也不知道真是銀星草的藥性強勁,還是狐嬰的心理作用,居然覺得異常煩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