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失之東營 收之桑榆
公主小玲深深望了東方白一眼,目芒相當嚴厲。
東方白並不在意公主小玲的眼光,他在想,這三個和尚來得太快,自己要傳的話還沒傳到,不知會有何後果。
擊石老人跟進,兩名虎面僧人留在門外。
「女施主,老衲要見無為!」
「無為……無為是誰?」
「少林叛徒!」
「少林叛徒?」坤寧夫人臉色又是一變,但瞬即復原,僅持她高貴典雅的風度道:「大師,以晚輩所知,此地並無少林叛徒『無為』的出家人!」
「他就是被武林尊稱為陸地神仙『不為老人』!」
「哦!不為老人……他怎會是少林叛徒?」
「女施主請不要多問,他人呢?」
「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無相大師的白眉排了起來,眸子里射出栗人的光焰,冷凝地道:「這麼說,女施主認識他?」
「是認識,因為他曾經在此地落過腳?」
「女施主跟他是什麼關係?」
「算是主客吧!」
「主客?」
無相大師挑起的白眉變成了緊皺。
「是的!」坤寧夫人意態從容道:「他跟先夫是忘年之交,在此地作客多年,這『聽竹居』就是專為他老人家而構築的,他意靜似水,心空如竹,想不到……」頓了頓又道:「大師,難道他老人家曾經是貴寺俗家弟子?」
「阿彌陀佛!女施主難道不知他的來路?」
「只知道他是位武林奇人!」
無相大師似乎想再說什麼,口唇動了動沒發出聲音。
東方白內心駭異無比,想不到被譽為陸地神仙的不為老人竟然會是少林叛徒,他已年登耄耋,武林中對他只譽而不毀,真可以算是德高望重,怎麼可能是叛徒呢?
但無相大師身為監院,不會打誑語,這太令人迷惑了。
個中蹊蹺,擊石老人定然明白。心念之中,他望向擊石老人,但老人臉上一無表情,無法判斷他的意向。
「女施主,老衲問一句不該問的話……」
「請問!」
「令先夫是誰?」
坤寧夫人像觸到了痛處般身形一顫,臉色倏地變得很難看,定睛望著無相大師,眼色凌厲得近乎可怕的程度。
「恕俗家女不想回答這問題。」
「為什麼?」無相大師的老臉也是一變。
「大師!」公主小玲插了口道:「這是家事問題,家下與少林寺毫無瓜葛,大師無權強迫家母回答這問題。」
無相大師老臉有些掛不住,但為了維持本身尊嚴不便發作。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把臉轉向身邊的擊石老人,語音沉重地道:「施主,你怎麼說?」
「老夫只答應帶路,找不到人老夫不負責任。」
「不是事先通了風?」
「大師,以您的身份不該說這句話!」
「我佛慈悲,老袖身膺掌門重命緝拿叛徒,這是本門前所未有的重大案件,除了儘力完成任務,別無他途。」
「大師的意思是為了達到目的,可以不擇手段?」擊石老人這句話說得很重,對一個少林高僧而言,是輕視,也是侮辱。
「阿彌陀佛,施主言重了!」無相大師修為再深,人性總是存在的,雖說不失高僧風範,但臉上已有慍色。
東方白心裡很覺奇怪,當初擊石老人指點自已找上不為老人,是為自己的至情至性所感,而現在無相大師已指明不為老人是少林叛徒,他居然帶路找到聽竹居來,為的是什麼呢?
這豈非有山賣老友之嫌?
坤寧夫人沉靜地道:「大師,話已陳明,不為前輩早已離此而去,至於他的出身,俗家女不得而知,大師還有什麼指教?」
不卑不亢,而且相當莊嚴。
無相大師道:「請女施主見告他的去向。」
坤寧夫人道:「俗家女已說過不知他的去向。」
無相大師道:「老衲放肆要搜一搜!」
公主小玲變色道:「大師,您是出家人,而且尊為監院,居然說出這種話來,不怕有辱少林聲譽么?」
無相大師冷如頑石地道:「少施主,老衲等奉敝掌門面諭,務必要帶人口寺,人不帶回,同樣損本寺聲譽。」
公主小玲以斷然的口吻道:「要搜查辦不到。」
兩名虎面僧人似已不耐,雙雙舉步進入小院。
空氣頓是緊張。
公主小玲冷眼一掃三僧,微哼了一聲,看樣子三個少林僧要是強行搜屋的話,她不惜出手阻止,微微下彎的嘴角,充分表示了她倔強的性格。
東方白平和地道:「少林是領袖群倫的門戶,而大師身為少林監院,晚輩認為採取行動之前應該多加審慎。」
無相大師轉目道:「少施主在此是什麼身份?」
東方白道:「談不上身份,適逢其會而已。」
虎面僧之一宏聲道:「施主怎麼稱呼?」
東方白道:「末學後進東方白!」
虎面僧濃眉一揚道:「何以要橫岔一枝?」
東方白道:「不久前在下曾經來此拜訪過『不為』老前輩,可以證明地老人家確已離開此地!」
他說這話是為擊石老人幫腔,因為對方來得太快,他的話並沒傳到,如果不為老人仍然匿在聽竹居而被搜出的話,他多少有些責任,雖然他並不明白事因,但他絕對相信擊石老人的行為不會悖理,他必須站在他一邊。
虎面僧怒聲道:「施主敢保證?」
東方白道:「當然可以?」這句話是硬起頭皮說的。
虎面僧道:「用什麼保證?」
東方白道:「武士的人格。」
另一虎面僧道:「那貧僧等便搜摸了?」
東方白道:「要搜查必須得到此間主人允許。」
虎面僧怒哼了一聲道:「這就是施主所謂武士人格?」
東方白聲音一冷,道:「在下有權保證,但無權允許大師們搜查,這是兩回事,不能混為一談。」
無相大師抬了抬手,止住兩名隨行弟子開口,目光註定坤寧大人,白眉連連軒動,似乎在考慮什麼,久久才沉聲道:「女施主意下如何?」
坤寧夫人凝重地道:「大師執意要搜就請搜吧!」
公主小玲寒聲道:「如果搜不到人該怎麼說?」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少施主,『無為』是本門叛徒,既然少施主一方承認收容過他,而」擊石「施主指陳這是他匿身之處,老衲要求搜證,並不違背情理,如果人確巳離去,少施主又何懼之有?」
「小玲!你退開!」坤寧夫人揮揮乎,然後又向無相大師道:「請!」
小玲很不情願地橫移兩步。
無相大師合十,然後向兩名弟子以目示意。
兩名虎面僧人大踏步進入精舍。
東方白把質疑的目光投向擊石老人,他不明白擊石老人何以泄了不為老人的底,居然還遠道帶人來搜查?
擊石老人若無其事地還了東方白淡淡一瞥。
現場的空氣顯得很沉悶。
時間不長,但在院子里等下文的各人感覺上似乎已經很久,兩名虎面僧人從精舍門裡出現,其中一個手裡捧著一個黃布袋子,一望而知這是和尚用的化緣袋,所有的目光全投注向黃布袋子,面上的表情各不相同。
手捧黃布袋的趨近無相大師。
「稟監院,裡面沒人,但卻在房裡搜到這緣袋。」
「阿彌陀佛,這是無為所用之物。」無用大師嚴厲的目光射向坤寧夫人道:「女施主,無為既然早已離開,為何留下隨身之物?」
東方白大感驚愕,看來「不為老人」真的是少林和尚,他怎會還了俗呢?無相大師稱之為叛徒,其故安在?
「沒錯,這是不為前輩遺留下沒帶走的東西。」坤寧夫人回答得很從容。
「他人真的已經離開了。」
「大師難道不信?」坤寧夫人而有慍色。
「什麼人?」公主小玲突然大喝一聲。
眾人錯愕之間,一條黑色人影鬼魅般閃過,電光萬火地一瞬,使人連轉念的餘地都沒有,坤寧夫人揮出一掌,「砰!」地一聲,掌已擊實,擊石老人同時飛出一指,人影一偏之後,沒入竹叢之中,全部過程僅是那麼一瞬。
「啊?」一聲,虎面僧人手裡空空,布袋已然被劫。
東方白首先追了下去,這情況與「滅絲寶衣」被搶如出一轍,分明是同一人所為,他急追是本能的反應。
擊石老人和公主小玲慢半步彈身。
三個和尚和坤寧夫人全傻了眼。
大白天,在這多高手注目之下,竟然能把東西劫走,這種身手簡直不可思議,尤其在掌指擊實之下仍被兔脫,更加地駭人聽聞。
劫這黃布袋的目的何在?
無相大師的老臉變得很難看,已經失去了莊嚴。
「女施主,這怎麼回事?」顯然老和尚心有所疑。
「大師親眼目睹,何用問俗家女子?」坤寧夫人的臉色也不好看。
無相大師默然。
兩名虎面僧卻是木住了。
東方白一口氣追出了廣袤的竹林之外,跟「天絲寶衣」被奪的情況完全相同,連對方的影子都投摸到,更遑論對方的面目了。
他呆在竹林邊緣,連想找出個合理的判斷都不可能,這是有計劃的行動,可是目的難明。
是什麼人有這大的能耐?這大的膽量?依情況而論,這等於是老虎口裡拔牙,不幸的是虎牙竟然被拔去了。
當然,這事件的本身與他並無直接的關係,只能說是適逢其會,他是應擊石老人之請來傳話要不為老人暫避開的,不為老人既然真的不在聽竹居,傳話已成多餘。
如果一定要說與他有關聯,那便是劫布袋與搶寶衣的是否同一人,照誰況分析,是同一人的可能性極大。再則,他也極需要知道不為老人的下落,到目前為止,不為老人是他完成母親遺命的唯一線索,少林和尚不找他,他也非找他不可。
一陣枝葉拂動的簌簌之聲傳來。
東方白機警地轉身。
出現的是公主小玲。
「怎麼樣?」公主小玲先開口。
「什麼也沒發現。」
「是什麼人物具備這麼高的身手?」這像是自問。
「除非是……」東方白一想住了口。
「除非是什麼?」公主小玲盈盈步近。
「天下第一神偷『狐精』卓水年那等人物。」
「是他么?」公主小玲兩眼發亮。
「不會是他!」
「何以見得?」
「這……」東方白不想說出寶衣被奪這一段,領了頓才接下去道:「他沒理由這麼做,他名邪人不邪!」
「該不會是你的同路人吧?」
「……」東方白一聽心火直冒了起來。
「東方白,你曾經拜訪過不為老人,而被他逐出聽竹居,你不會否認對老人有特殊企圖把?」公主小玲說完加上了一個冷笑。
東方白轉身便走。
「你先別走!」公主小玲一個閃身攔在東方白身前。
「你還有話說?」他在氣憤之下把公主的稱呼省了。
「我……」只說了一個字便沒了下文,澄澈的眸子里又出現那種異樣而無以名之的光影,令人迷惑的光影。
一開始便處在敵對的狀況下,東方白一直不曾認真地注意欣賞過這位坤寧宮的少主人,現在,在她異樣的目光照射下,他感覺到對方有一種獨特的氣質,清麗脫俗,美而不艷,柔中帶剛,是真正的江湖美人,較之祝彩虹,是兩種不同形態的美,祝彩虹令人著迷,而她卻令人激賞,祝彩虹深沉亮麗,她則是開朗明媚。
東方白的心湖下意識地起了一陣漣漪。
「你怎麼樣?」語氣並不友善。
「我想問你一句話。」
「什麼?」
「你到底是誰?」
「無腸公子東方白。」
「我是說你的來歷?」
「對不起,無可奉告。」
「你很驕傲?」
「本性如此!」
「哼!」公主小玲噘了噘嘴道:「不說拉倒,總有一天,你會後悔!」扭轉嬌軀,昂起頭,大步朝竹林之中走去。
東方白目送她的背影從竹叢中消失,他不明白你會後悔這句話的意思,盤據在他心中的仍是祝彩虹,意念中他不會有什麼好後悔的。
「老弟!」一條人出從竹林中步了出來。
東方白抬眼一看,現身的是「狐精」卓永年,忙抱拳道:「原來是卓大俠,你也來了!」口裡說,心裡卻在想:「剛才從少林僧手裡劫走黃布袋的人,至少是老狐精一流的人物,那等身手江湖上並不多見,會與他有關么?」
「老弟,我來遲了一步!」
「這話怎麼說?」
「在眾多高手睽睽目注之下,能搶走東西而不被人看出真面目,換了坤寧夫人一掌,擊石老人一指,居然夷然無損地從容而道,這份身手我『狐精』也自嘆弗如,失去了這見識的機會太遺憾了。」
聽口氣卓永年已到過「聽竹居」現場。
「卓大俠已經到場?」
「對,不過……老夫沒現身。」
「那黃布袋裡是什麼東西?」
「沒聽他們提起,是『不為老人』之物,可能誰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目光四下一繞又道:「那三個不留頭髮的竟然指『不為老人』是少林叛徒,這倒是很新鮮,以老夫所知,陸地神仙載譽武林已經數十年,這從何說起?」
說完搖了搖頭。
「也許是樁陳年公案?」
「嗯,可能。」
「在下判斷,先後劫物的是同一個人?」
「老夫不信邪,非逮到他不可!」
「卓大俠真的想不出對方來路?」
「老弟的意思是他跟老夫是同行,應該……」
「卓大俠勿見怪,在下是有這想法!」
「老弟,你很坦率,老夫被人稱為天下第一神偷,這是無可否認的事實,根本用不著忌諱。」笑笑又道:「在這一行中,還真想不出誰會有這等身手,說不定是後起之輩,可是……誰又能調教出這等身手的角色呢?」
「江湖之大,這倒是很難說!」
「老弟,老夫我人在徐家集公開露臉,對方敢公然作案,分明不把老夫放在眼裡,也可以說是一種挑戰,就憑這一點,老夫也非把他給揪出來不可,否則老夫只好收招牌了。」一副忿忿然的樣子,連鼠須都翹了起來。
江湖中爭的是一個名,不管是正名或歪名,總之得了第一就不願變成第二,這一點東方白是絕對相信的。
「卓大佛,這是搶,不是偷。」
「老弟說得對,明搶暗偷,不過,這不是明火執仗的搶,而是個人憑技巧的行為,實際上跟偷並無差別。」
「卓大俠說的也是道理。」
「憑老弟的能耐,先後兩次都沒看清對方面目……」
「這……」東方白臉上一熱道:「對方的動作太快。」
「唔!這可以算是最高級最大膽的偷。」說著,眼一瞪,像突然想起了什麼,猛拍了一下後腦勺,哼了一聲。
「卓大俠……」
「老弟,別侮辱了大俠二字,我不配,雖說盜亦有道,但老夫我還是佔了個偷字,你就改稱我一聲老哥吧!」
「好,老哥,你剛才想到了什麼?」
「我突然想到了一個同行的前輩。」
「誰?」東方白精神一振。
「天不愉!」
「天不偷?」東方白目芒閃了閃。
「對,天不偷,除了天上的不偷,地下的全偷,而且從未失手,可是……」抓了抓腮巴道:「他揚名在一甲子之前,三十多年來江湖上已不再聽說有其人,算年紀已經過百,應該早已不在人世,也沒聽說他有傳人……」
「他能耐極高?」
東方自勾起了興趣。
「對,高到無法想象,四十年前,他曾經跟當年十個最有名的神偷打賭,由十大神偷合力保護一樣東西,他居然在限期之內偷到乎,使十大神偷折服,他這天不偷之名就是這樣在同行中傳開來的,知道他真面目的並不多。」
「噢,老哥,他的為人怎樣?」
「介於正邪之間,無大惡,偶有小善。」
「現在劫物的很可能是他的傳人?」
「何以見得?」
「照小弟的看法,第一:他的本領奇高,應了名師出高徒的常理。第二:天不偷三十年不現江湖,井不能證明他已不在人世,天下之大,何處不可藏別?第三,就算他已謝世,未嘗不可以在辭世之前調教出衣缽傳人。第四:這兩件案子都是突發事件,小弟如不取出天絲寶衣查看,他無從下手,少林和尚如不搜出黃布袋,他也無從搶起,這行為正符合天不偷的亦正亦邪作風,老哥以為如何?」
「有理,老弟分析得極有道理,不過……對老弟所說的這四點之外,老哥我另有看法,並非是偶發事件。」
「老哥的看法是……」
「徐家集不是大地方,不適合他這種人活動,他來,必然是有特殊的目的,兩件事中一件發生在你身上,另一件事你也在場,所以老哥我有兩個判斷……」
「那兩個?」
「頭一個,他是暗中盯梢你的。」
「為什麼呢?」
東方白心中一動。
「除非情況進一步發展,目前無法猜測。」
「第二個判斷呢?」
「假如奪你的寶衣是偶然事件,那他便是跟蹤少林和尚而來,真正的對象可能就是『不為老人』了,因為那黃布袋是『不為老人』留置的東西,他敢當著這多高手冒險搶奪,必有原因。」
「那關鍵在於黃布袋?」
「極有可能!」
老哥要插手這件事么?「
「當然!」卓永年回答得十分肯定道:「老哥我剛才說過,這件公案對我已形成挑戰,非要弄個水落石出不可。」
東方白深深點了點頭。
「小弟是當事人之一,失物誓要得回。」
「老弟,從此時此刻開始,我們行動一致。」
「看來必須如此。」
「現在就採取第一步行動,你設法向『擊石老人』探詢這樁公案的前因後果,主要是有關『不為老人』的一切,老哥我儘力去找那奪物之人,明天我們見面一次,互相交換所得,計議下一步該採取的行動。」
「何時何地見面?」
「老哥我會主動找你!」
「好,就這麼辦!」
「我們暫時分手!」卓水年倒是乾脆說走便走,瘦小的身軀一彈,如一縷輕煙般逝去,的確是迅捷如狐。
卓永年身影消失之後,東方白心裡盤算,自己目前立即要做的是找到「擊石老人」,查詢「不為老人」公案的前因後果,找人得馬上回到現場,希望人還沒離開聽竹居,如果錯過,可找便困難了。
於是,他順竹林邊緣繞向通聽竹居的小徑入口,然後再循小徑前行,目的是如果少林僧一行離並現場的話。必須通過幽篁小徑,這樣便不至於錯過。
他邊走邊想,劫物者真會是「天不偷」的傳人么?
就算是,迎面也不會相識,這一點只好依賴卓永年了。
又想,卓永年找對方只是為了賭一口氣,因為他認為自己是「天下第一神偷」,這使他失面子,也傷石頭,而實際上「天絲寶衣」與黃布袋的被劫完全跟他無關,這隻成了精的老狐地會不會有別的意圖?
工夫不大,來到了聽竹居前。
靜悄悄,闃無人蹤,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人已經離開了,東方白大失所望,人走了,將如何找起?
呆了一陣,他只好走回頭路。
步出竹林,眼前是一片曠野。
東方白游目四顧,鬼樹林遙遙進入視線,他想到為了公孫彩虹,攪起了漫天風雲,結果彩虹依然消失了,留下的是滿腹的悵惘和無邊的追憶,而現在,連公孫彩虹臨別留贈的寶衣也被奪了,不禁感慨萬千。
他茫然無主地挪動腳步,根本不知所以。
一條人影從身前不遠處橫過。
是一個頭戴竹笠,身披蓑衣,肩荷鋤頭的庄稼人,東方白瞄了一眼,沒起任何反應,在郊野碰上個農夫,是尋常得不再尋常的事。
雙方接近交叉而過,農夫突然止步回身。
東方白心中一動。
「公子!」農夫開了口。
「你……大牛?」
東方白聽聲音便從出了人,立即止步,不期而遇的,竟然是公孫彩虹的師兄蔣大牛。
「來找我?」
「哦!不……我只是……」只是什麼,說不上來,目光掠處,這才發覺路是橫的,自已走的根本就不是路。
「公子還留在徐家集?」
「我走不了!」
「為什麼?」
「我……把彩虹留贈的東西丟了!」
「丟了?」蔣大牛相當震驚:「怎麼丟的?」
「是被搶走的!」
東方白滿面愧憤之色。
「搶……誰敢搶公子的東西?」
「一個身手利落得駭人的無名客。」
「這……」蔣大牛靠近兩步,瞪大眼,臉皮子連連抽扭,顯示他內心已經激動到了極點道:「公子,那東西彩虹看得比她自己的生命還重要……」聲音在抖顫。
「……」東方白的臉色說多難看有多難看,喉頭哽住了,半個字也說不出來,他是個涵養功夫到家了的人,套用句俗語,泰山崩於前面色不變,現在,他的感覺是惶然無主,他能說什麼呢?這是絕對不應該發生的事。
「公子,是什麼形象的人?」
「說不上來,身法快如用電,根本就沒法……」
「怎麼辦?」
「我……發誓要找回!」
蔣大牛深深喘了口大氣,以和緩狂激的情緒。
「公子,事巳如此,只好慢慢設法了,著急也沒用。」蔣大牛反過來安慰東方白道:「公子不要我跟,我也不會閑著!」
東方白點頭苦笑,眼前的希望是「狐精」卓永年能有所獲,以老狐狸的能耐,事情一定有可為,但這一段他不想說出來。
「大牛,我……很慚愧!」
「公子,別這麼說,就是彩虹知道了她也會諒解的。」
「唔!」東方白竭力鎮定情緒道:「彩虹有消息么?」
「沒有!」
東方白明知這一問是多餘,公孫彩虹既然有心要走她自已決定走的路,蔣大牛即使知道了也不會說出來。
「公子!」蔣大牛突然轉了話題道:「我剛剛碰到了件怪事……」
「什麼怪事?」
「三個和尚追逐一個俗家人!」
「噢!」東方白精神陡振,「什麼地方?」
「前道不遠,喏!」用手一指道:「那片林子!」
「大牛,我回頭再……」話未說完,人已電奔而去。
「公子!」蔣大牛急叫一聲,但人已去遠。
林子里,少林監院「無相大師」和兩名虎面僧人一前二後站著,臉色沉重得像鉛塊。隔三丈枝葉掩映中露出一張陰森的臉孔,除了一對眸子特別靈活之外,其餘部分冷僵蒼白,毫無表情,如果閉上眼,就是個十足的死人,那形象令人看一眼便不願再看第二眼,而且著一眼便會終生難忘。
「施主如何稱呼?」無相大師目如電炬。
「沒有報名的必要!」聲音之冷森也和面相差不多。
「施生受何人之託?」
「本人既不願出面而求托別人,這一問豈非多餘?」
兩名虎面僧人豎目橫眉,大有按捺不住之勢。
東方白悄然來到,在斜方位隱住身形,運足目力從葉隙望去,當那死人般的面孔映入眼帘時,不由大為震驚,原先他以為三個少林和尚追逐的定然是「擊石老人」,想不到卻是這麼個扎眼的人物,這到底是何蹊蹺?
無相大師的老臉已經脹紅,看來他的忍耐已到極限。
「好,施主道出來意吧?」
「跟大師做筆交易!」
「交易?」
「對,彼此都有利的交易。」
「施主無妨說說看!」
「現在本人手裡的東西對貴寺相當重要,大師此番下山就是為了這東西,而這東西對外行人來說,卻又形同廢物,大師明白了吧?」
「明白!」無相大師聲音有些發抖道:「什麼條件?」
「換取大師身邊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
「一粒藥丸!」
「大還丹?」
這三個字無相大師是吼出來的。
兩名虎面僧為之面上失色。
暗中的東方白也感到極大的震驚,「大還丹」是少林珍物,武林人視為至寶,功能起死回生,任何傷者只要心脈不斷,服下此丹便算活定了,由於煉製不易,即使是少林寺僧若非萬不得已絕不輕用,如果是練武者服下,可抵十年精修,到底這林中人是憑什麼需索這大的代價?
「對,在貴寺來說,並不算什麼大損失!」
「阿彌陀佛,施主怎知老衲身懷此寶?」
「照貴寺的規矩,各堂住持以上的人物,如果膺重命下山,必帶一粒『大還丹』以備萬一之需,大師身為監院,當然依規矩行事。」
東方白心頭又是一震,他還是頭一次聽說少林寺有這項規矩,看來這林中人是個相當不賴的人物,他是誰?
無相大師是有道高僧,佛家戒妄,他不能否認,但茲事體大,老臉也變了色,一時之間他怔住出不了聲。
「一句話,大師願不願交易?」
「這……」無相大師沉吟不語。
虎面僧之一激動地道:「監院。這是無理要挾,如果答應了,少林的名聲勢必受損。」說著,合十躬身為禮。
另一個立即接上道:「請監院三思。」
無相大師抬了抬手,止住兩名弟子。
「施主,老衲有個要求?」
「請說!」
「請告知『無為』的下落!」
「無為?」林中人眼珠子一轉道:「不為老人?」
「不錯,正是他!」
「大師,在下是受託辦事,根本不知道『不為老人』的下落,不過……等眼前的交易完成之後,在下可以向囑託者轉達大師的要求。知與不知,一定回報!」
又一次聽到「無為」這法號,東方白明白過來,這定是「不為老人」以前的法號,他怎會還俗為「陸地神仙」呢?
又是一陣沉默。
無相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答應交換,現在就請施主交出東西!」
林中人閃動著目芒道:「如果在下先交出東西,大師在得到東西之後,如果不守……」
無相大師道:「老衲是佛門弟子,不會食言。」
林中人道:「最公平的方式。雙方同時拋出。」
無相大師雙掌合十,舉首向天,口裡不知喃喃了些什麼,然後探手入懷……
東方白兩眼瞪大。
林中人究竟要以什麼東西交換被武林人視為至寶的少林「大還丹」?
當然,少林和尚清楚,不明白的只是東方白。
突地,東方白想起剛才林中人說過的幾句話道:「……本人手裡的東西對貴寺相當重要,大師此番下山就是為了這東西……」到底是什麼東西?「擊石老人」被少林和尚從南陽逼到徐家集來找「不為老人」就是為了這東西么?看來這檔離奇的事必與「不為老人」有關……
無相大師像是費了很大勁才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白玉瓶捻在手中,可見這小瓶藏得相當妥貼,也顯示其珍貴。
林中人兩眼發亮,只是那張死人臉沒任何錶情。
兩名虎面僧人虎眼暴睜,激動得簌簌而抖,既是監院作主,他倆當然只有敢怒不敢言的份,少林門規極嚴,長幼等單是絲毫不能逾越的。
「阿彌陀佛!」無相大師宣了一聲佛號之後,持瓶的手上揚道:「施主,開始交換!」
東方白摒住了呼吸,兩眼連眨都不眨。
「好!」
林中人應了一聲,脫手擲出一物。
無相大師也幾乎不差先後地拋出白玉瓶。
這瞬風,東方白像觸電似地一震,他看出林中人擲出的赫然是在聽竹居被劫走的黃布袋,他連想都沒想,發自本能般穿林電撲過去,動作之快絕不輸於一只捷豹。
一切都是那麼快,林中人接瓶疾遁。
東方白撲到,眨眼之差,林中人已在數丈之外。
「什麼人?」
兩名虎面僧同時暴喝出聲,他們發現有第三者在場,隨著喝聲,虎躍電撲,恰似兩隻猛虎。
「回來!」無相大師喝了一聲。
東方白朝枝葉拂動之處疾追。
兩名虎面僧人回到無相大師身邊。
無相大師撐開黃布袋口,木住了,老臉立變灰敗。
「監院!」
虎面僧之一低喚了一聲。
「難道……」另一虎面僧也發覺情況有異。
「我佛慈悲!」無相大師垂下了白眉,久久才又吐出一句話道:「我們被騙了,這完全是本座之過。」
兩名虎面僧面面相覷。
東方白穿林追了一陣,突然停了下來。
空林寂寂,任什麼徵兆都沒有了,這彷彿是野林豐草里追兔子,完全白費,除非會聞氣味,可惜他不是獵犬。
心裡的懊喪簡直無法以言語形容,劫黃布袋與搶天絲寶衣的無疑地是同一個人,而竟眼睜睜地望著他兔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