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解鈴系鈴
任南昌布宅一場血拚之後,「白石島主」師徒等得警訊匆匆離去,宮仇痴立當場,不久,忽傳來人語之聲,宮仇聽出來人是誰之後,匆匆向角門閃避。
幾乎是宮仇閃避的同時,中門已現人影。
當先一人,是「金劍盟」現任盟主諸葛瑛,緊跟著她的是近衛長首鳳陳素珍,再後面,是近衛六龍之中的三龍董之仲,四龍武平,五龍趙駟。最後,是十幾個幸而不死的「南昌大豪布可仁」手下。
諸葛瑛深深地向宮仇消失的角門注視了一眼,然後目光游掃現場一周,落在兩個黑袍蒙面人的屍身上,兩道秀眉,幾乎皺到了一起,恨怒並呈。
近衛首鳳陳素珍低聲道:「盟主,是他?」
諸葛瑛凝重地瞥了陳素珍一眼,然後向那十幾個「南昌大豪」手下道:「清理現場!」
「謹遵令諭!」
十幾人齊應了一聲,自去動手。
「三龍!」
「弟子在!」
「傳諭取消警戒,回舵待命!」
「遵令諭!」
近衛三龍董之仲躬身退去。
「四龍、五龍!」
「弟子在!」
「兩位護法遺體,立即啟運送回總盟!」
「遵令諭!」
近衛四龍武平,五龍趙駟,各俠起一具黑袍蒙面人的屍身,五龍趙駟並揀起了那顆血淋淋的人頭,雙雙出中門而去。
諸葛瑛長長地噓了一口氣,向首鳳陳素珍一擺手,運自向角門之內走去。
角門之內,是一座培植得極為精緻的花園。
諸葛瑛示意首鳳陳素珍守住角門,自己沿花徑登上了一間水榭,凝聲發話道:「宮仇,我有話和你說!」
宮仇原本隱在一叢花樹之後,想不到他進角門之時,背影已被諸葛瑛瞥見,聞聲之下,只好硬著頭皮現身出來,登上水榭。
兩人見面的剎那之間,全怔住了,各懷不同心思。
對望移時,諸葛瑛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宮仇面對這美絕天人的痴情女子,內心激蕩如濤,卻無法開口說話。他與她之間,被上代的血仇,劃了一道永遠無法跨越的鴻溝。
愛人、仇人、恩人,命運之神給地兩個作了這殘酷的安排。
宮仇本身對諸葛瑛並沒有付出對等的愛,但人非木石,誰能無情,他內心十分感於諸葛瑛的一片痴情,而最主要的是她的兩次救命之恩,等於在情感上套了一副枷鎖,要解脫這枷鎖,他必須付出相當的代價。
「武道」中人,講究的是恩怨分明。
為了仇,他要殺她的父親,為了恩,他必須有所交待。
諸葛瑛直到此刻,還不知道宮仇的真正身世,否則那打擊將使她精神崩潰。
久久之後,諸葛瑛忍不住先開口道:「仇哥,你為什麼一定要和本盟作對?」
宮仇心弦為之一顫,苦笑了一聲道:「我有必須如此做的苦衷!」
「為什麼不告訴我?」
「會的,等待機會來臨時!」
諸葛瑛俱怒交集,痛苦萬狀地道:「仇哥,有時我懷疑我的全部感情已拋在水裡……」
宮仇強忍內心激動,平靜地道:「瑛妹,相信我,你對我宮仇的恩情,我會有交代的!」
「交待,什麼意思?」
「此時言之過早!」
「本盟六七兩位護法,又毀在你手?」
宮仇暗忖,果不出自己所料,兩個黑袍蒙團人,真的是八大護法之二,心中感到一陣下意識的快慰,當下頷首道:「不錯,是我下的手!」
「為什麼,仇哥,為什麼要這樣做,告訴我?」
「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諸葛瑛粉腮變了又變,秀目中泛散著一種難以形容的異樣色彩,那是愛、恨、仇、怨……等的揉合。
「仇哥,我怕……」
「怕什麼?」
「情勢演變的結果,我怕我倆之間只有生死互見一途!」
宮仇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冷顫,的確,這是非常可能的結局,但他想到了自己暗中的決定,落寞地一笑道:「瑛妹,這情況不可能發生!」
「為什麼?」
「我永不與你交手,如果有那麼一天,我也決不還手!」
「當我不得不殺你的時候……」
「我不會還手!」
「你知道我倆功力懸殊,我殺不了你……」
「瑛妹,我不會逃避的!」
「真的?」
「事實會證明!」
宮仇說這話是別有用心,但諸葛瑛卻痴心地想到宮仇是為情而發,心已不知是苦是甜,幽幽地道:「仇哥!我們為什麼不設法避免?」
宮仇報以一絲苦笑,他能說什麼呢?
諸葛瑛神色一肅道:「仇哥,答應我一件事,算是我對你的請求!」
宮仇心中一動,道:「什麼事?」
「我希望『丑劍客』不在君山大會上露面!」
「這……」
「你不答應?」
「瑛妹,君山大會,可算是武林罕見的盛事,『丑劍客』豈能不參予?」
「家父到現在仍不知你的身份,不過,你該明白,『丑劍客』與『金劍盟』之間,已成誓不兩立之勢,你露面的後果……」
「我……不在乎!」
「可是……我……」
說著,一副泫然欲泣之態,由此也證明她愛宮仇之深。
宮仇咬緊牙關道:「瑛妹,你知道這是辦不到的事!」
「你一定要參予?」
「是的!」
諸葛瑛狠狠地瞪了宮仇一眼,不知是恨是怨,久久才道:「好,我讓步,但你無論如何得答應我另一件事!」
「請講!」
「你以宮仇的本來面目與會,行止進退全以我為轉移!」
「這……」
諸葛瑛粉腮一沉,激動地道:「又是辦不到?」
宮仇心念一連幾轉之後,道:「容我考慮!」
「為什麼還要考慮,仇哥,你不能這樣……」
「瑛妹,我知道你的心,但我要考慮!」
諸葛瑛廢然一聲長嘆,她已深深陷於情網而無法自主了。
宮仇內心感到無比的昏亂,他想,不能再耽下去了,否則,他的信念一動搖,那後果是可怕的。
心念之中,用低沉而略帶歉意的聲調道:「瑛妹,我該走了!」
諸葛瑛神色一暗,道:「君山大會之後,我將永遠退出江湖,仇哥,但願……」
但願什麼,她沒有說下去,宮仇可十分明白地未盡之言。
如果沒有恩仇的牽連,如果沒有何家姐姐指腹之盟,如果沒有萬鳳真,這該是多麼美滿的一對,然而,那畢竟是幻想啊!
宮仇強顏一笑道:「瑛妹,我明白!」
「你明白就好,仇哥,如果你不願意我抱恨終生,希望你接受我的意見,君山大會之時,與我同進退!」
抱恨終生四字,使宮仇心頭一震,但他沒有朝深處想,在他的意料中,「金劍盟」不放過他是必然的事,但他不在乎,他等待的就是這機會。
「瑛妹,距君山大會之期尚早,我會仔細地考慮!」
「但願如此!」
「我走了!」
「你……唉!珍重,但願下次重逢之後,我們不再分離!」
宮仇無言以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彈身越屋而去。
他的心情,沉重得像鉛塊,他有冠蓋武林的身手,然而那似乎只是一種點綴,他感到他僅只是為了報仇,殺人而生,當恩仇了斷之後,生命的火花也就熄滅了,這是造物者刻毒的安排,沒有一個人能挽轉既定的命運。
出了南昌城,已是過午時分。
宮仇茫然奔行在官道之上,心裡空蕩蕩的。
突地
一個女尼,行色匆匆,低著頭與宮仇擦身而過。
宮仇冷眼一掃那女尼的背影,暗付,出家人走路也該有個規矩,怎地如此莽撞。
但一想不對,官道寬得可容四輛馬車並馳,那女尼偏偏與自己挨身擦過,看來決非偶然。
再度回顧之下,那女尼已走得沒有蹤影,心中大是犯疑,下意識地伸手檢點身上之物,玉鎖仍掛在胸前,面具亦未失落,從前諸葛瑛贈送他的那一包金錠珠子也在……
突地
他瞥見劍縛之上似纏了一祥東西,摘下一看,赫然是一張摺疊得極為整齊的字柬,字跡娟秀,想來是出自力才那女尼的手筆了,只見上面寫著:「解鈴還是系鈴人,速處鄱陽湖南濱之潮音寺。修緣。」
宮仇看得滿頭玄霧,修緣兩字當然是那女尼的法號無疑了,但自己生平從未與出家人打過交道,這是什麼蹊蹺呢?
解鈴還是系鈴人又作何解呢?
他怎麼想也想不出絲毫端倪來。
那女尼能藉擦身而過的剎那,把字條纏在劍縛上,手腳可真乾淨利落,她是誰呢?
她既傳柬與自己,當然她對自己決不陌生,但自己對她都連想都無從想起。
這會是一個陰謀嗎?抑是……
考慮了許久之後,他終於決定赴「潮音寺」一窺究竟。
他向路人問明了赴「潮音寺」的捷徑,懷著謎樣的心情,全力馳赴。
「潮音寺」,座落在鄱陽湖極南端的一座石山之頂,面陸背湖,萬叢修竹,遮沒了石山的一半,把寺觀圍在正中。
淡月疏星,水波不興,襯托得這間古寺靜溢無比。
時方初鼓,寺前來了一個青色人影。
他,正是接怪束而來的宮仇。
照理,這時正是做晚課的時候,但寺門緊閉,焚唄不聞,靜寂得近於陰森。
宮讎正待上前扣動門環,轉念一想,這字柬來得古怪,虛實難期,還是暗裡一探為上策。
心念之中,飄忽如幽靈般地躍牆入寺。
寺內,燈火疏落,僅正殿之內通明如畫。
一個綠衣老尼,寶相莊嚴,盤膝坐在佛龕前的蒲團上,走尼身後環列著十幾個老少不等的女尼,想來全寺的門人執事,全已集中在殿內了。
老尼正對面站著一個明眸皓齒的少女。
空氣似乎很僵,誰也不會開口說話。
宮仇形同鬼魅地撲到偏殿檐角,對正殿內的情形,一目了然。
他一看之下,幾乎失口而呼,一顆心怦怦直跳,那少女赫然正是他唯一的紅粉知己萬鳳真。
萬鳳真在「南昌大豪布可仁」的宅中,分明已被她父親「白石島主」帶走,何以又會突然來到這「潮音寺」內?
那傳訊的女尼修緣是誰,她何以知道自己的行蹤?
萬鳳真來此的目的為何?
修緣女尼柬上說的「解鈴還是系鈴人」一語指的是什麼?
突地
萬鳳真打破了難堪的沉默,語音激動地道:「師父,考慮好了沒有?」
老尼壽屑一揚,道:「貧尼不敢應命!」
萬鳳真怒聲道:「師父,你真的不答應?」
老尼合什道:「阿彌陀佛,女施主與我佛無緣!」
宮仇心頭陡地一震,原來萬鳳真是要來請求剃度。這就奇了,好端端的為什麼想起要出家?他倏然有所悟,這與「白石島主」向自己興問罪之師,說是自己欺負他的女兒似乎有關係。
萬鳳真的誤會,起因於他對陳小芬的關切。
他自心底發出了一絲苦笑,同時也明白了解鈴系鈴的意思,但那女尼何以會知道這事的底蘊呢?
心念之中,只聽萬鳳真蠻橫地道:「師太何以知小女子與我佛無緣?」
「女施主看來是受了委曲,憤而出此,並非誠心皈依我佛!」
「師太焉知我不是誠心?」
「這……女施主,出家不打府語,貧尼不敢開罪令尊,除非……」
「除非怎樣?」
「令尊面允!」
「否則的話呢?」
「請女施主回家三思!」
「如果不呢?」
「敝寺不歡迎女施主!」
萬鳳真沉默了片刻,大聲道:「師太,你答應我的請求,我敬你為師,安份修持,如果拒絕的話,我爹本是『萬老邪』,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老尼面色一變,道:「阿彌陀佛,罪過,女施主想怎樣?」
萬鳳真厲聲道:「拆了這間寺!」
所有在場的女尼,同宣了一聲佛號。
老尼顯然已經怒極,身軀簌簌而抖,但仍以平靜的口吻道:「女施主,佛門善地,請莫說這種乖戾的話!」
萬鳳真冷笑了一聲道:「我說得出便做得到!」
宮仇心中百感交集,痛苦萬狀,他為了償恩報怨,自已誓在恩仇了了之日,一死以全「武道」傳統,是以對萬鳳真他無以善其後,他答應何二嬸誓必找到出生即已失蹤的女兒,而目前生死兩茫茫的女子,是他指腹為盟的妻室,他找到她之後,仍無法交代,陳小芬付出了愛,然後離他而去,這是明智之舉,但想起來不無傷神之感。
現在,他見情況演變至此,知道不出面是不行的了。
一長身,輕絮般飄落殿門之外。
老尼變色而起,沉聲道:「施主何方高人?」
宮仇冷漠地應了一聲:「在下宮仇!」
萬鳳真嬌軀一震,陡地回過身來,先是一愕,既而厲聲道:「宮仇,你來做什麼?」
宮仇面露苦笑道:「真妹,你這是何苦?」
萬鳳真粉腮一黯,淚珠滾滾而落,歇斯底里地叫道:「我不要見到你,你走,我永遠不要見你!」
宮仇尷尬萬分,皺眉遣:「真妹,這是為了什麼?」
「你心裡明白?」
「我不明白!」
「不明白就算了,你走!」
「真妹,你冷靜一點。」
萬鳳真的淚水,像開了閘的河堤,流個不停,但她沒有哭出聲音,嘶啞地道:「你騙我,你根本不愛我!」
宮仇為之啼笑皆非,俊面脹得通紅。
老尼和眾門下,全都怔住了。
宮仇計無所出,轉向那老尼道:「師太,在下借問一人?」
「施主請問!」
「有位法號『修緣』的小師太是否貴門下?」
老尼一驚道:「不錯,是貧尼新收的弟子,施主問她則甚?」
宮仇沉凝地道:「在下是得她傳柬趕來的!」
「哦!」
萬鳳真聞言之下,凝神傾聽下文。
宮仇又道:「是否師太授意她傳柬?」
「貧尼不知有此事!」
「這……請問『修緣』小師太的俗家姓氏是什麼?」
「陳小芬,她自承是『黑白雙屍』之後,看破紅塵……」
以下的話,宮仇一個字也沒有聽進去,他感到無比的歉疚,想不到陳小芬真的出了家,追根究底,與自己有直接終關係。
情!
他笑了,笑得很凄愴,陳小芬是為情而犧牲的第一人,萬鳳真眼前又將是第二人,還有諸葛瑛,何二叔的女兒……
他不敢再往下想,他感到有些窒息。
萬鳳真的臉色開始變了,螓首緩緩地垂了下去,不知是自責還是同情陳小芬的遭遇,她不敢看宮仇一眼。
宮仇兀自在想著心事。
老尼把目光從萬鳳真移到宮仇,又從宮仇移到萬鳳真,滿面困惑不解之色,眾門人也面面相覷……
場面呈現異樣的沉寂。
突地
萬鳳真向老尼一福,道:「師太,失禮之處,請多包涵,告辭了!」
嬌軀倒射出殿,一連兩閃而沒。
宮仇徵得一怔,也自道了聲:「失禮!」緊跟著追了出去。
身後,傳來老尼一聲悠長嘹亮的怫號。
且說宮仇疾逾流星地追出寺外,在將沉的眉月餘輝中,只見一條人影已快到了山腳,身形一振,如夜宵蝙蝠般輕點竹梢,飛瀉而下,數個起落,已追及那人影。
不錯,這人影正是萬鳳真。
宮仇族飛前道,返身一欄,激情地喚了一聲:「真妹!」
萬鳳真雖說刁鑽慧黠,但卻不善惺惺作態,嬌軀一剎,低低地叫了一聲:「仇哥哥!」
這一聲短短的呼應,充滿了歉疚之情。
宮仇不願直接談到問題本身,轉了個彎問道:「真妹,你不是隨令尊他們一道離去的嗎?」
萬鳳真只「唔!」了一聲,粉頭低垂。
宮仇關切地又道:「真妹,那『南昌大豪』到底是用了什麼手法使你喪失神志?」
萬鳳真抬起頭來,含羞帶愧地看著宮仇,道:「江湖下三濫的迷藥,按在我頭頂心裡,我爹在離開了布宅之後才發覺出來!」
「哦,那你又怎會……」
「我說你別笑我?」
「我不笑,你說吧!」
「那天,我見你與陳小芬哥哥妹妹的十分親切,我一氣離開你,本想永不見你,我把這事告訴了爹,他說要找你算賬,我又後悔了……」
宮仇苦笑了一聲道:「令尊已找上了我,我答應也半年一之後親赴『白石島』……」
萬鳳真不待宮仇說完,歉然一笑,截斷話尾道:「什麼半年不半年,過去了,別提也罷……」
宮仇內心一陣愴然,他想到那即將來臨的可怕的結局。
萬鳳真頓了一頓之後,又道:「武林一老吳不非為了要索回那半部『一元寶-』,『南昌大豪布可仁』受『金劍盟』由密令,設法消滅『奇門派』,這兩個老匹夫竟然聯手對付我,要以我為人質,要挾我爹,真是天下不容跳蚤長大,仇哥哥,容我再向你致謝。」
宮仇淡淡地道:「真妹,這豈不見外了?」
「應該的嘛!」
「你又怎會上了『潮音寺』……」
萬鳳真白了宮仇一眼,羞澀地道:「因為我氣你愛情不專,愈想愈氣,偷偷地撇開我爹,要出家……」
「幸而陳小芬姑娘適時傳訊,否則你一落了發,豈非……」
「別說了,我對陳小芬感到由衷的歉疚!」
「不必,她早已就決定了要出家的,令尊他們何以匆匆離開了布宅?」
「門人千里傳訊,有人進犯『白石島』!」
宮仇聞言大驚道:「什麼人膽敢覬覦『白石島』?」
萬鳳真不屑地一撇小嘴,道:「白石島奇門布署巧絕天下,還不是去找死!」
宮仇凝重地道:「我看不然,對方也許有所恃,過去發生過這種情況沒有?」
「沒有!」
「這就對了,敵人是有所侍而為,真妹,怨我直言,一個『金劍盟』的護法,竟然與今尊戰成平手,像這樣的高手有三四人,摧毀『奇門派』的根本重地,未始不可能,何況,這其中說不定還有更大的陰謀!」
萬鳳真粉腮一變,停了片刻,道:「仇哥哥,我竟然計不及此,你這麼一說,我相信事態已相當嚴重了,我必須去趕我爹他們……」
「恐怕趕不上了?」
「我直回『白石島』!」
宮仇盤算了一下「君山大會」的日期,還有將近一月之久,去一趟東海還趕得及,同時此去東海,杭州是順道,可以乘機向西湖靈隱寺「道濟和尚」索仇,而且「白石島」有急,自己豈能袖手旁觀……
心念之中,沉聲道:「真妹,我們一道!」
萬鳳真喜不自勝地道:「仇哥哥,你願意去?」
「當然,這是義不容辭的事!」
「太好了,我們現在就走,漏夜趕他一程。」
「好!」
兩人離開之後,另一條人影,在原地出現。
她,正是削髮為尼的陳小芬,也就是傳柬的修緣女尼,她是一個不同凡俗的女子,她愛宮仇並不亞於諸葛瑛或萬鳳真,在不能獨佔檀郎的情勢下,她毅然地放棄了他,不願與人分一杯羹,但,這決定是相當痛苦的。
一個人,要想從心中徹底抹去一個影子,是相當困準的毒,尤其是男女之間的一個「情」字,恐怕連聖賢也辦不到。
望著宮仇與萬鳳真逐漸消逝的儷影,兩顆淚珠,悄然掛在了她清瘦的粉頰上。
塵緣已盡,只是塵心未絕啊!
她為了愛而棄絕紅塵,這說明了她愛之深,情之痴,付出代價之巨。
她懷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對,遁世的結果是否帶來更深的無可挽救的痛苦!
夜涼如水,上弦月已沉落潮水深處。
蹣跚的人影,消失在夜暗中,這似乎象徵著一朵花的凋謝,一個生命的光輝殞滅。
且說,宮仇與萬鳳真,漏夜疾趕,打算抄捷徑經浙入海。
「丑到客」劍劈「武林一老」與「南昌大豪」的消息,不脛而走,已轟動了整個中原武林,這數十年前一度失蹤的劍手,在數十年後的今日重現江湖,功力已到了不可思議之境。
於是
無數的武林人渴望著能一睹這蓋代劍手的廬山真面目。
無數的武林人渴望君山大會時,「丑劍客」能出面應戰「天南」一派的挑釁。
「丑劍客」成了百年來第一個神奇風雲人物。
「丑劍客」三個字意味著神秘,至尊,不可思議……
連震懾武林的「金劍盟太上」、「白石島主」、「武帝」等都相形而見拙了。
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莫過於南昌布宅之中,功力與「白石島主」相頡的黑袍蒙面劍客,雙雙死在「丑劍客」的手下,而且,僅只是一劍。
這種劍法,的確可以說是傾古凌今。
這些傳言,聽在宮仇耳中,原不怎樣,但萬鳳真卻有一種飄飄然之感,因為這神龍般的人物,是她的心上人,而且正與她形影相隨。
經過整整十天晝夜不停的疾趕,來到了東海之濱。
但見水天相接,巨浪起伏如丘,海鷗點點,翱翅在浪花與帆影之間,宮仇生長內鄉,幾曾見過這等壯觀景色,不由大是神往。
兩人立腳之處,是一片壁立如削的斷岩,高約十丈,岩下浪花奔涌,拍岸有聲。
萬鳳真左右一陣顧盼之後,翠眉一緊,道:「怪事!」
宮仇吃了一驚,道:「什麼怪事?」
「岩下是『白石島」專用的船塢,平常至少維持兩艘碇泊,今天何以不見半隻船影,這是前所未有的事!」
「莫非令首他們乘坐……」
「不會,家父另有專船,而且船隻一共四艘,不可能全部赴島!」
「以你的推測呢!」
「可能發生了意外!」
「意外?」
萬鳳真憂形於色地點了點頭,忽地凝聚真氣,嬌聲漫吟地道:「餐星吞月,倚雲卧波,煙水微茫,奇門為尊!」
宮仇想起兩年前,自己被「乾坤雙煞」所擄,萬鳳真化名馮真,就是以這四句口號驚走「乾坤雙煞」,兩人因此訂交的,往事歷歷在目,不由感慨極了!
就在萬鳳真吟唱之聲停歇不久,只見遠遠一塊礁石之內,轉出一隻小船,顧盼之間,已到了岩下。
船首站著一個虯須大漢,仰首向上面問道:「上面是誰?」
萬鳳真移前兩步,道:「是我!」
「哦!是小姐,請下船!」
萬鳳真匆匆地道:「仇哥哥,下去!」
話聲中,已飛身縱落。
宮仇跟著彈身下躍,凌空一個盤旋,輕如無物地落在船中。
萬鳳真急聲向那虯須大漢道:「吳祥,這位是宮少俠,我的朋友,你且說發生了什麼事?」
吳祥朝宮仇拱手為禮,然後恭謹地向萬鳳真道:「半月之前,有不明來歷的敵人約五十之眾,劫持了島主的『行宮號』和另外兩艘小船,直駛『白石島』,小的正是由島上來此換航,中途撞見,急忙放出飛鴿告警,為了避敵耳目,所以另泊他處……」
「我爹他們呢?」
「昨日傍晚入島!」
「是你載送的?」
「是的!」
「那些入侵的人離開了沒有?」
「不曾發現,昨晚靠島時,也不見『行宮號』和那兩艘小船的影子,連原來泊在島上的那艘也失了蹤!」
「好,開船!」
虯須大漢扳動雙漿,小船似箭般衝波破浪而進,盞茶工夫之後,海岸已成了模糊的一線,大漢升起風帆,船行更速。
萬鳳真翠黛深鎖,滿面焦急不安之色。
來人既敢明目張胆地侵犯「白石島」,顯見事態相當嚴重,同時在時間上已差了近半個月,島上的情況,更加不敢想象。
萬鳳真不說話,宮仇也只好默然。
一個時辰之後,蒼波浩渺之中,露出一個白色的影子,那影子愈來愈大,赫然是一個純白的小島。
宮仇暗忖,這大概就是「白石島」了。
足足又行了半個時辰,才抵島邊。
船未停妥,萬鳳真已飛燕般地掠上了岸。
宮仇跟著上岸,放眼望去,怪石如林,磷峋交錯,奇的是一片雪白,窮極目力,才看到白色之中,點綴著幾片碧綠,想來那就是島中心了。
驀地
萬鳳真驚呼一聲,粉腮頓呈蒼白。
宮仇目光一轉,也不由心頭巨震,只見三丈外的石罅間,露出一隻人腿,半截袍角,鼻孔中立時感到腐臭難當。
兩人不約而同地掠身過去,一看,赫然是一具業已腐朽初屍體,屍身作儒生的裝束,面目還依稀可辨,兩丈之外,又是一具勁裝屍體。
萬鳳真嬌軀簌簌而科,語不成聲地道:「是……大師兄父子……的遺屍!」
宮仇原來覺得兩具屍體十分眼熟,經這一提恍然而悟,死者正是「懷玉山莊」莊主「長江廢人賈亮」父子。
「長江廢人」父子在此陳屍,顯見島上已發生了極不尋常的事。
萬鳳真粉腮呈現一片慘厲之色,一拉宮仇的手道:「走!」
彈身朝怪石林中奔去,只見石筍凌亂,倒塌了不少,似被一種掌力所震毀。
萬鳳真急得淚水盈眶,栗聲道:「壞了,這白石奇陣,一半天生,一半人工,是我爹精心布置,想不到竟然被人破了,是誰有這大能耐……」
宮仇心中一動,道:「莫非是那『神算鬼女黎雯』尋仇來了?」
「不可能,她沒有這大能耐,奇門術技,並非一蹴可就的學問,同時船手吳祥分明說來人有五十之眾,並沒有說為首的是女子!」
「這很難說,也許『神算鬼女』雜在其中,也許她請到了厲害幫手!」
「她可能性不大!」
「她究竟與令尊是什麼仇怨?」
「不知道,我爹沒告訴過我!」
奔行了里許左右,又見散落的屍體,不下十具之多,全部都已腐臭,看來遇害的時間與「長江廢人」父子是同一天。
萬鳳真肝膽皆炸,顫聲道:「這些全是島上的第三代弟子,想不到也遭了毒手!」
宮仇也不禁熱血沸騰,看來是對方是蓄意要摧毀「奇門派」。
再向前行,只見翠竹成蔭,松柏參天,方圓約十畝,象是沙漠中的一塊綠洲。
穿進林蔭,猛覺一股硫磺火硝之味,撲鼻而來。
轉完幽徑,眼前一片被瓦殘垣,尚有餘燼未熄,冒著縷縷輕煙。
萬鳳真大叫一聲,嬌軀搖搖欲倒。
家,已成了廢墟。
宮仇為之頭皮發炸,細一審視,碎瓦殘磚之中,隱約可見殘肢碎體。
從火燼與那些殘肢推斷,慘事發生的時間不久。
想到「白石島主」一行昨夜回島,心底下意識地冒起了一股寒氣。
萬鳳真俯身揀起一樣東西,尖叫道:「我爹呢?」
尖叫聲中,人已栽了下去。
宮仇亡魂大冒,一看,萬鳳真手中所凍的是半截拐杖,一下由猛省這斷杖不正是「無雙仙子鍾筱紅」的東西嗎?「無雙仙子」、「乾坤雙煞」與「白石島主」同時離開南昌布宅,若「無雙仙子」不幸的話,其餘的人也就難說了。
看現場是被炸藥炸毀,任你功力通玄,也難逃碎屍之厄。
宮仇伸指疾點萬鳳真的「天殷穴」,把她半抱著靠在自己身上。
萬鳳真悠悠醒轉,伏在宮仇肩上,放聲大哭起來。
宮仇第一次看到萬鳳真如此號陶大哭,頓時慌了手腳,不知如何是好。
萬鳳真邊哭邊道:「仇哥哥,我……爹恐怕……」
宮仇打了一個冷噤,道:「真妹,你冷靜些,目前真相未明,以令尊的譏智功力,未見得……」
「可是……這是陰謀呀!」
「是的,不過……」
「我爹和師兄姐們昨晚回島,到現在不過七八個時辰,人呢?你不見師姐『無雙仙子』的拐杖嗎?我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她神志復甦,繼師哥『千手秀士范世光』繼掌『空道』,可憐她竟然死得這麼慘,連屍身都不全……」
宮仇默然,恐怕真的如萬鳳真所料,連半個活口都沒有對方半月之前侵入「白石島」,「長江廢人」父子和守島的弟子屍體都已腐爛,而眼前的瓦礫場和散碎的屍體說明這慘禍發生在半日之前,顯然這是一項毒辣的預謀,一個布好的陷阱。
「白石島主」功力再高,也總是暗箭難防。
「仇哥哥,你……替我找找看……」
「找什麼?」
「屍……首呀!」
那聲音令人聽來斷腸。
宮仇暗然頷首,扶直了萬鳳真的嬌軀,然後踏入瓦礫灰燼之中,仔細地翻揀查看,除了一些散拋的肢體外,還有幾段燒焦了的骸骨,從這些推斷,死的至少在兩人以上,但卻無法從遺骸碎片中分出死者是誰。
萬鳳真自動止住了悲啼,兩眼發直,瞪著那曾是宏偉建築的廢墟,芳心盡碎。
宮仇搜尋了一陣之後,頹然回到萬鳳真的身邊,凄苦地搖了搖頭。
萬鳳真眼角已滲出了血水,喃喃道:「爹,師哥,師姐,真兒會找到兇手,為你們報仇的,安息吧!」
宮仇一陣鼻酸,掉下了兩點英雄之淚,自許為天下第一高手的「白石島主」,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嗎?這事令人雄以置信。可是正如萬鳳真所言,如有活口存在的話,人呢?為什麼連半絲聲息都沒有?
在武林人的心目中、被目為神秘之區的「白石島」,現在已成了一個死島。
僅有的兩個活人,宮仇與萬鳳真。
宮仇扶住萬鳳真的香肩道:「真妹,我們合查出兇手的!萬一令尊真的不幸,你像要節哀保重,但目前我們只是推測,令令尊生死還未分曉……」
萬鳳真木吶響地道:「什麼分曉不分曉,連房舍都炸平了,人豈能倖免!」
說著,移開宮仇的手,蹣跚地向前走去。
宮仇只好默默地跟在後面,一個處於極度傷心中的人,勸慰對她是多餘的。
轉過幾重花徑,眼前是一座假山,萬鳳真伸手在假山旁一按,假山正中忽地現出一道門戶,門戶是一條大理石砌成的甬道。
萬鳳真低頭走了進去。
宮仇見萬鳳真沒有招呼自己,不知是進去好還是不進去好,以「白石島主」的才智和性格,島上的布置必是千奇百怪……」
突地
他的目光觸及門楣上的四個字:「歸真別府」。
歸真別府,難道是「白石島主」練功的秘密處所?抑是修心養性之地?
一縷凄切的哭聲,從甬道之內傳出。
宮仇略一躊躇之後,終於舉步向內走去,甬道全部由大理石砌成,光可鑒人,雖然時序初夏,但一入其中,便覺透體清涼。
甬道不深,僅十丈左右,在盡頭處一個轉折,一間布置豪華,令人目眩的寬大石室,呈現眼前。
石室正中,一個大理石砌的方形小台,萬鳳真正倚在一則哀哀悲啼。
室內,字畫古玩,琳琅滿月,幾桌床櫥,一應俱全,而且都是罕見的精工製品,擺樣極盡奢侈,一片珠光寶氣,嚴若王公顯宦的居處。
宮仇不由呆了一呆,這並不象練功修性之所。
跨步入室,移身到那座白玉砌成般的方形平台之前,一看,不禁怦然心驚。
那平台僅是一個空殼,象一個沒頂的罩子,裡面並排放著兩具水晶棺材,一具是空的,另一具赫然躺了一個美如天仙的少婦,容貌與萬鳳真依稀相似。
歸真別府,想不到竟是厝屍之所。
萬鳳真拭淚起立,朝那少婦一指道:「這就是我媽,生下我之後就死了,我爹出巨金買了這兩副水晶棺……」
宮仇愕然道:「兩副,為什麼?」
「一副是我爹替自己預備的,死後他要與我媽在一起!」
「哦!」
「我媽的遺體是用一種防腐的藥水保持,十多年來,絲毫未變,有時,我會想她是睡著了,可是,我爹呢?屍骨無存……」
說到這裡,又哀哀啜泣起來。
宮仇想到自己父死母喪,而且是遭了兇殺,觸動悲懷,情不由己地簌然下淚。
「白石島主」外號「萬老邪」,行事怪癖,全憑己意,漠視世俗常情,被武林中目為旁門左道,但從他預置空棺,經營「歸真別府」的行為而論,倒是個不多見的性情中人。由此可見決不能憑外在的觀感,去論斷一個人的為人。
「真妹,聽我說!」
萬鳳真淚眼婆娑地道:「什麼?」
「我有一種感覺,令尊決不可能遭害!」
「可是人呢?」
「這就是我們目前要證實的謎!」
「你是在安慰我?」
「不,我確有這種感覺!」
「為什麼?」
「令尊身為『奇門派』掌門,閱歷學識,淵博如海,智慧也超人一等,我不相信一些宵小的陰謀能完全得逞!」
「事實俱在,不信也得信?」
「我不以為然!」
「哦!仇哥哥,我想起一件事,我爹也許……」
「怎麼樣?」
「會不會停身在禁區之內!」
「禁區?」
「距這裡兩里之間,有一個小峽谷,被我爹列為禁區,任何人不得進去,我也不知道其中隱有什麼秘密,假使我爹不死的話,也許會到那裡,不過,目前情況不明,那地方不知……」
宮仇精神一振道:「我們去瞧瞧!」
萬鳳真在母親遺蛻之前拜了三拜,然後與宮仇出了這「歸真別府」,向西奔去,兩里距離,瞬眼即到,只見兩座雪白的石山,夾峙著一道小谷,谷內石筍林立,在外無法看穿裡面的情況,谷口岩石中裂,形成一道寬約丈許的天然門戶。
兩人來在入口之處。
萬鳳真顫聲道:「仇哥哥,我怕!」
宮仇一怔,道:「怕什麼?」
「我怕希望落空!」
「但我們得去瞧瞧,也許吉人天相!」
「還有,如果我爹真的已遭不幸,做女兒的在他死後違背約束,擅入禁區……
「真妹,事有經權,禮有達變,你過慮了!」
萬鳳真粉靨依舊煞白,杏眸之中全是哀傷與怨毒之色,仔細朝谷內一端詳,道:「這裡沒有人侵犯過,石陣完好無損!」
「石陣?」
「不錯,石島上到處都按九宮八掛的布置,外人入島,寸步難行,這引為禁區的小谷,可算是陣中之陣。」
「令尊把它劃為禁區,必有用意?」
「那當然,不過無法揣測!有一次,我為好奇心所迫,試圖進谷一探,被我爹發覺,把我狠打了一頓,在我記憶中,除了那一次,我從沒有被責打過。」
「這其中可能是令尊個人的秘密,也可能是『奇門派』的秘密,照此說來,這禁區之內,除了你爹,沒有任何人進入過?」
「是這樣!」
「事急從權,我們進去一探吧?」
「好,跟我來!」
宮仇跟在萬鳳真身後,亦步亦趨,他對奇門陣勢,完全外行,生怕走錯了一步,顧盼間,來到小谷的盡頭,只見如林石筍的中央,有半畝大小一塊空坪,坪上綠草如茵,野花馥郁,一幢石屋,靜悄悄地豎立在坪地靠里的一方。
兩人到了石屋之前,只見石門半掩,門前有不少走動的足印,顯見石屋之內住得有人,但何以不見反應呢?」
宮仇把目光膘向萬鳳真,低聲道:「真妹,屋裡似乎有人?」
萬鳳真困惑地道:「我想也是!」
「是什麼樣的人呢?」
「不知道,你看這足印五趾分明,屋內人是赤腳行動的!」
「我進去看看……」
「別莽撞!」
驀地此刻
一陣鏗鏘的吟詠之聲,從石屋內傳出:「豆蔻梢頭春色淺!新試紗衣,拂袖東風軟……」
宮仇神色一變,道:「真妹你聽?」
「好象在什麼地方聽過……」
「記得黑沼奇陣中的那女人嗎?」
「神算鬼女黎雯!」
「不錯,她吟的正是這半闋蝶戀花,你該想起屋內的人是誰了?」
「誰?」
「就是『神算鬼女』的丈夫,『武聖郝濮澧』的小師弟古亦同!」
「哦,我明白了,『武聖』說過這個故事,那『神算鬼女』處心積慮地要向『白石島』尋仇,目的是救她的丈夫,怪不得她拚命鑽研奇門之術,可是古亦同怎會在這禁區之內呢?
是被我爹關進來,還是……」
就在此刻
兩人只覺眼前一花,石屋門外已站定了一個蓬頭垢面的灰衣人,赤著一雙腳,雙眼精芒閃爍,望了兩人幾眼,突地哈哈狂笑起來。
這一笑,使宮仇與萬鳳真愕然不已。
萬鳳真忍不住嬌斥道:「有什麼可笑的?」
灰衣怪人斂住笑聲中,瞪眼道:「你倆是『萬老邪』門下?」
萬鳳真鼻子一皺道:「什麼老邪不老邪,他是我爹!」
「哈哈哈哈,怪不得小小年紀邪味十足,你爹為何不來?」
萬鳳真從頭直涼到腳心,她父親不在禁區之內,當然是凶多吉少的了,骨肉情深,淚水忍不住又撲簌簌掉了下來。
宮仇一拱手道:「閣下如何稱呼?」
灰衣人冷哼了一聲道:「老邪沒告訴你?」
「萬老前輩……」
「怎麼,你不是老邪門下?」
「不是!」
「那你何以敢涉足這禁區?」
「這不勞動問!」
「如此與老夫滾,告訴『萬老那』,老夫立等他決戰,這一戰如果老夫仍然象往年一樣落敗的話,當場自裁!」
「閣下莫非姓古?」
「這……小子,你原來是知道的?」
「不,是猜到的!」
「老夫不信?」
「在下曾聽令大師兄『武聖郝濮澧』,說過一個感人的故事……」
「什麼,你見過我師兄?」
「不錯!」
「他怎樣了?」
「已出家當了和尚,法號『見性大師』!」
「哦!」
古亦同神色大變,蹬蹬退了兩步,靠在門桅之上,喃喃地道:「我還是死了的好,活著實在愧對師門!」
話鋒一頓之後,厲聲向萬鳳真道:「叫你爹來,老夫等了十幾年了,不願再等了,生死決於今朝……」
宮仇黯然道:「閣下不知島上發生巨變!」
「什麼巨變?」
「島上門人已全部遭害,房舍已被炸成廢墟,萬老前輩……」
「怎麼,他難道也死了?」
「目前下落不明!」
「不錯,昨夜戌亥之交,老夫曾聽到那巨大的爆炸聲,是誰下的手?」
「不知道!」
「哈哈哈哈,『萬老邪』自命武功天下第一,奇門之學舉世無雙,想不到強中還有強中手,只可惜……」
「可惜什麼?」
「老夫不能親手把他打敗……」
萬鳳真尖叫一聲:「你在做夢,你不是我爹的對手!」
古亦同目光一黯,沉聲道:「是的,老夫不是他的才子,十多年來,老夫沒有贏過他一招半式……」
宮仇疑雲滿腹,脫口道:「閣下為何被囚禁在此地?」
「老夫要替師侄報仇!」
「令師侄的行為,人神共憤,即使不碰上萬老前輩,一樣會被他『武道』中人所不容,何況令師兄對徒兒之死,已不再深究了,閣下又何苦而來呢?」
「小子,你教訓老夫?」
「提醒閣下而已,談不上教訓兩個字!」
「哼!」
「閣下可以離開了!」
「老夫曾發誓報不了仇決不離島!」
「那閣下是準備終老此間的了?」
「不盡然,老夫目前已有制勝的把握!」
「可是閣下已失去了對象?」
古亦同面色陡地陰暗下來。
宮仇緊接著又道:「閣下明明知道會師侄死有餘辜,不過是藉報仇之名,逃避現實而已!」
古亦同身軀一震,道:「逃避什麼?」
宮仇冷冰冰地道:「當初不告而娶,藐視師門,之後敗於人手,羞辱師門,無力救治親生骨肉,愧對良心,所以……」
「住口!」
「難道在下說的不對?」
古亦同面孔一陣抽扭,栗聲道:「小子,你全知道?」
「當然,閣下可知道令師兄險些毀在尊夫人黎雯之手?」
「什麼,她……」
宮仇面色一變而為凝重地道:「令師兄『武聖』當年為了受中原武林的重託,接受天南一派『天狼尊者』的挑戰,自不能以私度公,中原武林的命運是否重於一個孩童,今師兄在不能兩全的情況下,當然以公為重,但出於長者之心,他因此負疚而出家,尊夫人千方百計尋仇,最後被令師兄的精誠所感,沒有造成犯上的悲劇……」
古亦同痛苦地大叫道:「不用再說了!」
宮仇毫不放鬆地道:「依在下之見,閣下立即離開,會晤妻子,並向師門請罪,方不失明智……」
古亦同半聲不吭,彈身便朝谷外奔去,但甫一進入石筍林中,便象一隻盲蠅似的東鑽西撞,不停地繞著圈子,顯然他不懂這「石陣」的進出之法。
宮仇轉向萬鳳真道:「真妹,他被令移軟禁,我妄自作主,勸他離島,你看……」
萬鳳真幽幽地道:「這樣做是對的,『武聖』對我有救命之恩!」
「那你領他出陣吧!」
「好,我們一道走!」
萬鳳真領先入陣,會合了古亦同,顧盼間已到谷外。
宮仇朝前面一指道:「外陣已破,閣下可以暢行無阻,海邊有一隻小舟,駕舟的名叫吳祥。閣下可說小姐命他以舟相送,然後再回頭來接!」
古亦同感激地瞥了宮仇一眼,彈身而去。
萬鳳真望著這一片傷心之地,悲痛欲絕,記憶中的神仙樂土,已變成廢墟,還染遍了同門的鮮血,唯一的親人父親,十有九已不在人世,愈想愈覺肝腸寸折。
宮仇自個兒挖掘了幾個墓穴,把那些屍體和殘肢分別埋葬了,然後向萬鳳真道:「真妹,我們……」
萬鳳真木然道:「你走,我不走了!」
「什麼,你不走?」
「我要陪我媽!」
「真妹,你不想報仇了?」
「報仇?」
「嗯!你孤守在這裡,徒自損傷自己身體,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萬一令尊真的道了不幸,同門師兄姐業已罹難,『奇門派』只剩下你孤單一人,須為死者報仇,重振門派,你是責無旁貸……」
「仇哥,我知道,但,我覺得我已喪失了活下去的勇氣!」
「真妹,那你就錯了,你須想到活下去不是為了自己,乃是為『奇門派』每一個分子,同時也為了令尊堂!」
「兇手是誰呢?武林中誰有這高的能耐?」
「君山大會之期,轉眼即同,那時黑白兩路名手聚集,也許能探出些端倪!」
「但願如此!」
驀在此刻
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自遠而近。
宮仇心中一動,道:「有人來了,我們暫時避一下,先看究竟!」
萬鳳真恨毒地道:「也許是天意要我報仇。」
兩人朝原來禁錮古亦同的那谷口隱去。
數十條人影,在剎那間出現,大部分黑衣勁裝,肯插長劍,其中少部分身上綠油油的水靠未除,各執一柄分水鵝眉刺,當先的最兩個黑袍蒙面佩劍人。
黑袍蒙面人的身影乍入宮仇的眼中,使他大大地一震,以他的經驗來判斷,對方八成是「金劍盟」的人,該盟護法,全是這等裝束。
萬鳳真激動不已地悄聲道:「仇哥哥,對方是何來路?」
「可能是『金劍盟』所屬!」
「金劍盟?」
「不錯,那兩個黑袍蒙面劍手,裝束與歷次現身的『金劍盟護法』一般無二,同時『南昌大豪』與『武林一老』以你為質,設陷井算計今尊,也是承『金劍盟』之命行事,由此推斷,很可能是兩批高手分頭行事,一批助『南昌大豪』對付令尊,另一批直赴『白石島』以摧毀『奇門派』根本重地……」
「我明白了,你推斷的極近情理,赴『白石島』的這一批,在破了護島奇陣之後,並把島上留守的和得訊趕來的本門弟子全部殺死,然後在屋宇之內埋下了炸藥,以備我爹萬一不墜中原的算計中,重返本島時,一樣難逃劫數,這陰謀的確夠狠!」
「真妹,事實很快就會證明的!」
「仇哥哥,我……」
「真妹,忍耐些,聽他們說什麼!」
只聽兩個黑袍蒙面劍手,在大聲地爭辯。
其中較高的一個道:「老五,『太上』算無遺策,『奇門派』算是冰消瓦解了!」
另一個身量略現臃腫的道:「三哥,恐怕不見得!」
「為什麼?」
「萬老邪古怪刁鑽,未必會上這個當!」
「老五,萬老邪是人不是神,我不信炸他不死,萬斤炸藥埋設的地面廣及數十丈,而引線設在屋中,就是說只要有人進屋,才能觸發引線,而屋外十丈之內同時爆炸……」
「為什麼不見屍體?」
「那還不灰飛煙滅!」
萬鳳真咬了咬牙,就待衝出去……
宮仇一把拉住道:「且慢,聽他們說下去!」
「我……無法忍耐……」
「真妹,再忍耐片刻!」
那被稱為老五的黑袍蒙面劍手,喘了一口大氣道:「三哥,當初依我之見,不該離開這島,應該在此看個真切……」
「閑話不必說了,我們徹底地搜索全島一遍,誰能料到『萬老邪』會突然從中原趕了回來呢?老六老七竟然失了手,對付不了『萬老邪』……」
宮仇暗自點頭,這兩個黑袍蒙面劍手,是「金劍盟」三、五兩護法無疑了,殺機已湧上了他的俊面。
撇開個人的仇不談,「金劍盟」這種迫害武林同道的行為,足使人神共憤。
驀地
一條青色人影,幽靈般地朝眾人移近。
宮仇不由狂喜道:「真妹,你看那是誰?」
萬鳳真抓緊宮仇手臂,連連搖撼道:「是我爹,他……沒有死!」
兩粒晶瑩的水珠,結在她的睫毛上,這是喜極而流的淚。
「白石島主」居然沒有死,確實出人意料之外。
宮仇也是激奮不已。
三護法目光無意中瞥見那青色人影,陡地栗喝一聲道:「戒備!」
數十弟子刷地作扇形散開,五護法跨前兩步,與三護法保持犄角之勢。
「白石島主」滿面殺機,嘴噙冷笑,在距兩護法十步之處停下身形。
三護法顯然吃驚不小,斷喝道:「萬老邪,你沒有死?」
「白石島主」冷哼了一聲道:「老夫還沒有活夠,豈輕易言死!」
「可是閣下還是活不了!」
「報名?」
「萬老邪,等你確定不會死的時候,再問我弟兄的名號也還不遲!」
「白石島主」仰天一陣狂笑道:「諸葛武雄妄想稱尊中原武林,迫害同道,終必自食其果!」
五護法冷哼了一聲道:「本盟『太上』雄才大略,正是天下共主的最佳人選!」
「武林自有公道!」
「金劍盟『太上』現在就是要教天下武林朋友知道什麼是公道!」
「毀我門派重地,殺我門人弟子,今天在場的誰也難逃公道……」
「閣下未免大言不慚?」
「白石島主」雙目盡赤,沉哼了一聲,揚掌向那排行第三的護法切去。
三護法一閃而開,易法之巧妙,令人咋舌。
「白石島主」一招落空,第二招跟著施出。
三護法的身手,竟然也高得出奇。
一場武林罕見的搏鬥,展了開來,三護法竟然與天下第一高手自期的「白石島主」打了個功力悉放。
宮仇與萬鳳真隱身暗處,但對場中一切,看得極是分明。
轉眼之間,過了三十招,三護法漸落下風。
一道寒芒沖空而起,五護法長劍出鞘,加入戰圈,三護法也撥出了長劍,這一來,情勢立即改觀,兩護法本以劍術見長,其中之一,以雙掌而能和「白石島主」對拆三十招不分軒輊,現在兩人聯手,再加上用劍,「白石島主」頓時手忙腳亂,大有接應不下之勢。
但幾劍氣嘶空銳嘯,罡風匝地加濤,碎石紛飛,塵沙如幕,地動山搖,風雲失色。
萬鳳真栗聲道:「一個護法,居然有這等身手……」
宮仇凝重地道:「八個護法都是『金劍盟太上諸葛武雄』親身調教的弟子,『金劍盟』既想領袖武林,必然有所仗恃,可能盟中尚有功力高過八大護法的!」
萬鳳真滿面沮喪之色,在她的心目中,她爹是天下第一能人,然而這想法被現實粉碎了,事實告訴她,天下沒有人能稱第一,單隻身邊的檀郎,功力就超過她父親不知凡幾……
場中,情勢又起了變化。
「白石島主」在悲憤填膺之下,意存死拚,出手儘是奇絕武林的殺手,而兩大護法,卻是志在必得,兩柄劍夭矯如神龍,劍劍指向要害大穴。
驚心動魄的激斗,維持了半盞茶工夫。
「白石島主」連中五劍,鮮血染紅了半邊青袍。
兩護法也各中了「白石島主」一掌,馬步已現虛浮。
數十「金劍盟」弟子,如一群石像般地環拱三方,不言不動。
又是半盞茶時間過去,「白石島主」已告險象環生。
宮仇心內十分躊躇,「白石島主」生性怪僻,而且是一門之長,自己如果冒然出手可能引起他的不快,是以一直觀望。
萬鳳真陡地一長身。
宮仇見時機已迫,一扯萬鳳真的衣角道:「等我先現身,解決了為首的,然後你收拾那些小角色!」
一面說,一面已戴上了面具,彈身飛縱而出。
「住手!」
喝聲不大,但入耳如割,場中人不期然地住了手,齊向發聲處望來。
「金劍盟」眾弟子之中,爆出了數聲驚呼:「丑劍客!」
宮仇不疾不徐地走向場中央,每走一步,似乎就增加了一分殺機。
「白石島主」臉色一變再變,但他沒有開口。
兩大護法黑巾蒙面,看不出臉上表情,但從露在外面的眼光判斷,也是震駭莫名。
「丑劍客」會在此時此地現身,是誰也想不到的事。
所有在場的「金劍盟」弟子,一個個面目失色,「丑劍客」是「金劍盟」生死對頭,功力高不可測,這一現身,後果不難想象。
宮仇入場站定之後,徐徐拔劍,一振腕,空中現出了五朵工整的梅花,然後劍尖下垂,冷冷地注視著兩個黑袍蒙面劍手,冰寒至極地道:「報名!」
這短短兩個字,似含有無比的威力,令人無法抗拒。
兩個黑袍蒙面人互望了一眼之後,分別道:「本座第三護法雷雨天!」
「本座第五護法徐煜!」
宮仇點了點頭,依然冷如冰雪地道:「殺人者死,這是本劍客的鐵則,你倆有後事先行交代,否則沒有機會了!」
這話聲令人聽來不寒而慄。
「三護法雷雨天」色厲內荏地打了一個哈哈道:「丑劍客,閣下未免太目中無人了!」
宮仇冷吟了一聲道:「『金劍盟』荼毒武林,在本劍客眼中根本不是人!」
「看劍!」
暴喝聲中,「三護法雷雨天」劍起如虹,劃了出去,「五護法徐煜」如響斯應地也斯身出劍。
一聲凄厲的慘號挾以一聲金鐵交鳴之聲。
接著是一片栗人的驚呼。
宮仇劍尖依舊下垂,似乎根本不曾動過。
「五護法徐煜」退身八尺之外,身形簌簌而抖。
「三護法雷雨天」砰然栽倒地上,一顆頭離頸而飛,滾出一丈之外,鮮血如噴泉似地從頸口射出。
「白石島主」喟然一聲長嘆,他感到做了一輩子的英雄夢現在醒了。
「五護法徐煜」手中劍一揮,暴喝一聲:「上!」
所有在場的「金劍盟」弟子,齊齊亮出兵刃,向前一涌,立即又頓住了。
「五護法徐煜」大叫一聲:「違令者死!」
數十弟子齊齊狂喊一聲,蜂擁而上。
宮仇一劍揮出,加上「白石島主」一掌,慘號起處地上橫陳了十一具死屍,其餘的亡魂皆冒,攻勢又頓挫下來。
宮仇一彈身撲向「五護法徐煜」,栗喝道:「納命來!」
慘號隨喝聲而發,「五護法徐煜」被一劍劈成了兩半。
在場的「金劍盟」弟子,發一聲喊,沒命地向外逃去。
一條人影,飛瀉入場,叫了一聲:「爹!」
「白石島主」一怔之後,哈哈一笑道:「真兒,我該想到你一定也來了!」
萬鳳真撲入她父親懷中,喜極而抽咽起來。
宮仇舉步便要朝那些亡命奔逃的「金劍盟」弟子追去……
「白石島主」一揚手道:「不必追了!」
宮仇惑然道:「前輩有意放生?」
「白石島主」一瞪眼道:「老夫並非菩薩心腸的人,「奇門派』弟子焉能白死!」
「那!」
「老夫已有安排!走,我們無妨送他們一程!」
三人彈身朝前奔去,顧盼間,來到了海邊,只見那些「金劍盟」弟子,爭先恐後地縱上兩艘雙桅帆船。
這時,一艘極其華麗的金色巨帆,緩緩向島邊移來。
萬鳳真忍不住歡呼道:「爹,那不是您的『行宮號』嗎?」
「白石島主」嗯了一聲:「不錯!」
「它沒有被對方……」
「哼,『行宮號』雖是一艘船,布置不亞於「白石島』!」
兩艘雙桅船已駛向海心。
「行宮號」漸行漸進,桅頂上的八卦旗已清晰可見。
就在此刻
海中傳來兩聲轟然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