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爭儲前奏
「都下去吧,本官有些要事與鄭大人商議。」
官衙里一片哈欠聲實在不好聽。胡石拓見下屬們馬屁拍得過了份,頓時皺了皺眉,擺手讓他們都退出去。
胡石拓是四品判官,而且又是柴榮從鄴城帶來的親信,那些官吏自然不敢違拗,一個個抖擻起精神,告聲罪便魚貫走了出去。
等那些人都走光,胡石拓連忙關上門,再回來時先長出了口氣,才抖抖袖子坐到了與鄭斌隔桌相望的椅子上。
「文斌別理他們,這些人在京城裡看人臉色習慣了,早就混得油滑,都是些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東西。哪裡有咱們在北關時那些兄弟爽快,咱們以後躲著些就是了。」
胡石拓說的大義凜然,完全忘記了自己也是個拍馬屁的高手,只覺著自己一番話超凡脫俗,頗有些陶淵明不為五斗米折腰的英雄氣概,所以不免有些飄飄然。
「胡大人說的是。」
鄭斌也有些倒牙,有了那些官油子做襯托,胡石拓簡直就是個正人君子。
「不說他們了。」胡石拓很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昨日晉王殿下說文斌要來做功曹參軍事,當哥哥的大是欣喜,咱們兄弟在北關時就相得,來了京師共同侍奉殿下,要好過那些人百倍,終究要讓他們看看咱們鄴城豪士的風骨。」
胡石拓這裡說的豪爽,絲毫沒注意鄭斌在翻他的白眼。當下向鄭斌交代了公務,他便退出門忙自己的事去了。
鄭斌這個功曹參軍事來的很是蹊蹺,本來要不是王朴提議,柴榮也沒想著這麼快就把鄭斌捆在官府里,所以現在鄭斌雖然得了官位,卻沒有具體的差使做,只能算是個官場學徒,要麼按柴榮的吩咐處理些公文,要麼跟著開封府大大小小的文吏們學些官場規矩,總之是正事不多,閑事不少,完全沒有在軍釀坊時那麼自在。
這種日子多少有些渾渾噩噩,不是和胡石拓一幫人吹牛打屁,就是抽空去營中找鄭恩他們喝酒,簡直快要淡出鳥來了,鄭斌不是那種能坐的住的人,再加上趙普已經被他派回鄴城處理產業,所以他的心更不在官衙里呆著,每天都掰著手指頭計算趙普什麼時候能回來。就這麼混了一些日子,朝廷中一件影響深遠的大事發生了——大周廣順皇帝郭威為求興邦安民,發下詔書特准在京六品以上、京外五品以上官員上書言事。
這份詔書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官員們中間引起了很大的轟動,大家都意識到這是趁著新朝初建揚名顯達的絕好機會,一時間成百上千的策論如同雪片般飛入了皇宮之中。當然,這些策論都是有講究的,不能捋大周皇帝的龍鬚,不能把針砭時弊的話說的太重,只要能入皇帝的眼,使自己的名字在老頭子那裡掛上號就算大功告成了。如此一來,策論雖然多,但真正有價值的卻少之又少,簡直可以稱得上鳳毛麟角了。
看著別人興奮異常的忙活,鄭斌卻沒有寫什麼東西,他腦子裡的觀點相對於五代人來說過於離經叛道,與其寫出來讓郭威看了龍顏大怒,推出午門外斬首,還不如好好的看看形勢再做打算的好。
然而不寫並不等於沒有揚名的機會,就在鄭斌冷眼旁觀時,柴榮興沖沖的趕回了開封府衙。
「文斌,明日卯時你隨為兄入朝,皇上要宣見你,你回去好好準備準備,不要在皇上面前出了差錯。」
「皇上宣見?」
鄭斌立刻愣了,郭威現如今朝務繁忙,能記住自己這個五品功曹參軍事就算不錯了,不知道自己又有什麼事兒入了他的眼,竟然要傳見。
「正是。」柴榮如釋重負的坐了下來,眼角的皺紋中滿是笑,「皇上徵求策論,為兄把你那篇平邊之策呈了上去。皇上看了大是欣喜,命你明日入朝聽宣,皇上要當面問答。」
原來又是平邊策,鄭斌舒了口氣。他沒想到當日為了面子而剽竊王朴的巨作,居然歪打正著的用在了今天,好在這些日子他和王朴接觸了幾回,王朴早已經當面把平邊策條分縷析了個底兒透,這樣一來,鄭斌對平邊策的理解總算從表面深入了內里,也不怕郭威來什麼當面問答。
「好好準備。」
柴榮滿含期待的拍了拍鄭斌的肩膀,沒再停留就急惶惶的走了出去。
皇帝要傳見了么?鄭斌還真有點擔心,不過他擔心的不是在郭威那裡答不出話來,反倒是擔心郭威看了《平邊策》有什麼說法。這種心思一點也不奇怪,現在趙普沒回來,鄭家軍釀坊和其他產業的事都還沒處理好,萬一朝廷另有重用,那手裡的產業就沒法安頓了。
沒法安頓也得聽聖命,既然趙普還沒回來,鄭斌只得死馬當活馬醫,準備找機會把自己那些離經叛道的想法委婉的告訴郭威,如果郭威能聽進去,那就一切按原有思路辦,如果皇帝老頭真被逆了龍鱗,那咱還是保命第一,老老實實的當官,好歹也能得一場富貴。
……
卯時要去皇城門口聽宣,這事不能耽誤,所以鄭斌寅時就已經醒了。寅時就是現在的四五點鐘,就算是夏天,天也就剛蒙蒙亮,鄭斌本以為自己起的夠早了,但沒想到躺在床上還沒睜開眼,房門便「吱呀」一聲打開,昏暗之中,婉兒嬌小的身影靜悄悄的走了進來。
「少爺,該起了。」
婉兒雖是來喊鄭斌起床的,但卻又想讓多他睡一會兒,所以進了屋輕輕掩上房門,躡手躡腳走到床榻邊,又停了半晌才輕輕的喚了一聲。
鄭斌這時候其實早已經醒了,見婉兒進來,反倒又閉上了眼裝睡。婉兒見他睡得正香,多少有些不忍再喊,可皇帝要傳見,不喊又不行。婉兒緊咬下唇為難了片刻,終於還是俯下身輕輕推了推鄭斌。
「少爺,該起……啊!」
這聲「啊」屬於驚呼,婉兒俯下身本來是要搖醒鄭斌,卻沒想到兩手還沒碰到鄭斌,鄭斌突然之間掀開了被角,一把把她拽了進去。
婉兒可能幾輩子也沒見過這種「詐屍」的場面,突然之間被裹在被裡,幾乎被嚇了個半死,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只剩下手腳本能的掙紮起來,等聽見鄭斌壓住嗓子的笑聲,婉兒才算平靜下來,但手指碰到鄭斌光溜溜的胸膛,她臉上又是一陣燥熱,連忙把手收了回去。
「鄭文斌,你壞死了!讓人聽見算什麼?」
聽到嬌嗔,鄭斌大是得意。然而婉兒謹守男女之大防,雖然躺在床上,但雙拳緊握舉在胸前,雙膝也是緊曲,儘力拉開自己和鄭斌之間的距離。
這樣可就不浪漫了,鄭斌不屑的撇嘴了撇嘴:「愛算啥就算啥。孤男寡女獨處一室,還睡在一個被子里能算什麼?」
「好了,趕快起來。五更都已經敲過去了。」婉兒不敢再和鄭斌糾纏「算什麼」的問題,趁著鄭斌鬆開手的機會忙坐了起來,用手指慌亂的梳了幾下被弄亂的頭髮就趕快離開了床沿,「昨日里我和劉媽媽就包了餛飩,你趁熱吃上一些,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呢。」
早飯早已被婉兒做好,鄭斌自然是吃了個熱乎,寅時末刻,鄭斌坐著鄭玄趕的車直奔皇城大內而去。
郭威的皇宮地處現在的開封龍亭一帶,早在唐朝時就是宣武軍節度使衙署的所在地,後梁時改建為皇宮,名建昌宮。後晉、後漢、後周定都開封時仍以此地為宮室,改名為大寧宮。宮城周廻五里,雖然沒有北京故宮大,但規模也不算小。
要說起來,鄭斌來的不算晚了,但恰巧今天是朝會的日子,因此當鄭斌到了皇宮正門「朝門」的時候,早已有許多大臣候在那裡了。
鄭斌是五品小官,沒有隨朝臣入見皇帝的資格,但皇帝召見,就算要到中午才見你,那你也得一大早就乖乖的在皇宮外頭等著,這就叫做禮節。不過好在柴榮面子大,王駕一到,看見鄭斌在一旁傻站著,便吩咐皇宮內侍先把他從小門兒帶到了皇帝退朝後休息的文德殿外等候。
說起來這面子不小了,可真在文德殿外一等,鄭斌才發現什麼叫做宮門深似海。他這樣一個在外頭到處吃香的人,如今站在文德殿前等了差不多一兩個時辰,天上的太陽都快升到頭頂了,不要說皇帝,就連殿門前肅立守衛的侍衛和偶爾路過的太監都沒人正眼看他一下。可惜這裡是前殿,鄭斌遐思已久的宮女不可能出現,他也只有傻愣愣的站在大太陽底下挨曬了。
不知道是十點還是十一點,正當鄭斌滿腦袋冒汗的躲在宮殿陰影里等的快要不耐煩的時候,前殿處終於轉出一大隊人馬,前面羽林招搖,後頭高高的豎著黃羅傘蓋,底下步輦顫悠,大周皇帝郭威正坐在上面閉目養神,而旁邊則恭順隨行著柴榮,李重進,馮道,魏仁普等高官顯貴。
皇帝駕到,文德殿侍衛、太監們紛紛就地下跪,鄭斌早已熱的頭腦發昏,但看到這陣勢,也連忙學著跪倒在地。那大隊人馬從身邊走過,直接進入了文德殿,別說別人,就連柴榮都沒看鄭斌一眼。
「皇上宣開封府五品功曹參軍事鄭斌進殿!」
正當鄭斌滿腹牢騷心中大罵郭威得勢翹尾巴的時候,文德殿高大的台階上,一個大嗓門的太監已經昂首傳出了聖旨。
鄭斌不敢怠慢,連忙提起官袍袍角,一路小跑上了大殿台階,大殿內,郭威在眾權貴的拱衛之下高坐寶座,鄭斌進去時,心裡一直在複習著柴榮教給他的覲見禮節,一通三跪九叩倒也沒出什麼大差錯。
「呵呵,鄭卿家不要多禮,平身吧。」郭威龍言展笑,龍爪略抬,算是隔著老遠把鄭斌扶了起來。
鄭斌站起了身,這才有機會去觀察今天來「監考」的都是什麼人,這一看他還真是受寵若驚,郭威身邊除了柴榮、魏仁浦,李重進,馮道這幾個老相熟以外,其餘的那些大臣光看官服也能知道都是宰相以上的超級人物。
「這鄭文斌也太小了吧?什麼平邊之策不過是泛泛之文,莫非皇上把這黃口小兒的胡言當成寶?」
皇帝沒來得及開問,鄭斌也沒來得及謝恩,站在龍椅旁邊一個與郭威年齡相仿的精壯老頭突然先說上了話。
這老頭是誰?怎麼這麼狂言狂語?這麼跟皇帝說話難道不怕殺頭?
鄭斌大是詫異,可這詫異還沒完,郭威的表現又讓他更加詫異了一番。
只見郭威臉上不怒反笑,在龍椅上略略欠了欠身看向那老頭:「秀峰兄。你可不要小看這鄭文斌,當年甘羅十二歲就能當丞相,鄭文斌比甘羅還要大上六七歲,怎能說小?」
這還真怪了事了。郭威就算禮賢下士,也不能這麼個低聲下氣法兒吧!
「文斌雖是年幼,但其才可造,王朴王文伯先生對其大加讚賞。王大人還請少安毋躁。」
皇帝尚且低聲下氣,柴榮更是恭順,那個叫王秀峰的斜著眼看了鄭斌一眼,鼻中哼道:「王文伯是誰?噢,便是那個做右拾遺的酸儒?呵呵呵呵,由此可見鄭文斌大才。」
這人到底是誰?權貴和皇帝說話,鄭斌根本沒有插嘴的機會,當他側轉頭看見站在郭威身邊的李重進時,似乎明白了點什麼。此時的李重進雖然莫無聲息,但在那個王秀峰嘲笑王朴和鄭斌時,卻讓人不易察覺的微笑點頭,看樣子王秀峰不過是他手裡的槍,而在私底下,一場新的皇位之爭已經悄悄的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