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三隻鳳凰的爹(上)
由於王峻的瞎攪和,今天鄭斌和柴榮在皇宮裡弄得很是尷尬,所以作為壓驚和獎勵,柴榮留鄭斌在王府里吃了晚飯,陪坐的人自然是鄭斌的老師、柴榮右拾遺王朴。一頓飯吃過,鄭斌拍拍屁股回家,而王朴坐在桌邊依然是一副沒喝好的樣子,手持酒盞,臉帶怪笑的低頭思考著什麼。
「文伯先生,莫非文斌今天不該提興商之事?」
柴榮見王朴一副怪樣,首先想到的是今天在宮裡時的尷尬,這些尷尬雖然是王峻挑起的,但如果鄭斌不多嘴說什麼興商,最後也不會鬧的差點不可收拾,這事說明鄭斌現在混官場還有點欠火候。
「啊?」王朴茫然的抬了抬頭,等聽清柴榮的話后不覺笑了笑,「文斌嘛……這孩子還是長上幾年看看再說。」
「這孩子……長上幾年?」
柴榮差點笑出來,王朴這叫什麼話?還「這孩子」,鄭斌再長上幾年就該當孩子他爹了。
「殿下,文斌好就好在聰慧上,不過壞也壞在聰慧上。他年歲不大,卻被皇上封為從四品行事,這從四品雖說是個虛銜,可對他這個年紀來說是不是高了些?」王朴放下酒盞,手指在桌上一點道,「三國李康《運命論》有云: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行高於人,眾必非之。文斌未曾做過官,言行又有些異於常人,今天在皇上面前一番『興商』之論若是聽見的人多,只怕催木之風連殿下都擋不住。」
「嗯,文伯先生說的是。文斌確實還當去去戾氣方能成才。」
柴榮點了點頭。王朴說木秀於林,風必催之,這話今天就已經應驗了,王峻和鄭斌根本沒什麼矛盾,但今天那樣擠兌鄭斌,一方面固然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對柴榮有意見,另一方面不也是因為心胸狹窄,看著鄭斌少年得志,心裡不樂意嗎嘛。這種怪心思不光王峻一個人有,時間長了,風催的多了,鄭斌這棵秀木非得倒了不可。
你小子就老老實實在開封府衙呆著吧,要想成就功業,還得先跟那些官場老手好好學學。柴榮舉盞細細品酒,心中已經下定決心把鄭斌雪藏起來去去他不該有的傲氣。
……
柴榮要壓制鄭斌,郭威那裡同樣對鄭斌的「興商之策」採取了雪藏的態度。郭威畢竟是封建皇帝,雖然他當節度使的時候也與商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並且因為得到商人階層的資助才在千難萬險的情況下奪取政權,但當他坐到皇帝的寶座上后,傳統重農輕商,利用農民階層幾乎沒有流動性的特點穩固統治的思想依然佔據上風,這由他的身份所決定,不可能因為鄭斌幾句好聽話就改變。
然而鄭斌「興商」的話郭威也不是沒聽進去,商賈不可能完全禁絕,並且還是最有錢的一個階層,那麼有異心的地方勢力必然要拉攏商賈以為己用——這一點郭威太清楚不過了,這條路就是他自己走過的,那些和他過去處境相同的地方勢力撅什麼尾巴拉什麼屎,他自然一清二楚,根本用不著去猜。
相對於興商,郭威更看重軍權的重要性,並且早在後周剛剛建立的時候就開始著手進行軍權收歸朝廷的工作,現在鄭斌現在一句「興商」只能算是又給郭威找到了一條可行的道路。
「興商」可行是可行,但這畢竟是鄭斌面聖的時候才加進去的說法,郭威在此之前並不知道,他之所以讓鄭斌面聖,最早的原因還是《平邊策》里透露出來的「先易后難」策略,這個策略恰恰與郭威將地方權力收歸朝廷的想法不謀而合,所以郭威自然要見見鄭斌的。
說到收回地方權利,首先還得說後周的情況,在五代各朝中後周的面積是最小的,本來後漢王朝的統治範圍就只有一百一十個軍州,現在北漢劉崇佔據河東分出去了十二個軍州,所以後周政權接手的實際控制範圍只剩下了九十八個軍州,這九十八個軍州除了汴梁、洛陽兩京周圍的二十多個軍州外,其餘地方都分別控制在各節度使的手裡,這些節度使名義上是朝廷的地方政府,但因為唐朝遺留下來的爛攤子,節度使在自己的節度內有著非常大的獨立性,因此分裂的危險非常大。
為了防止再出現分裂或者反叛,郭威利用先易后難這一策略開始著手調整國內的權力架構,調整權力架構就得先加強禁軍的力量,並且盡量把朝廷能夠直接控制的軍州全部抓在手裡。為了達到這個目的,郭威在細細甄別各路將軍的忠誠度后,本著先易后難的做法開始著手調整。
容易的方面好說,凡是那些不屬於郭威親信,並且在本節度內勢力還沒鞏固的將領能換的全部陸續換掉,或者轉入禁軍,或者擱置起來空出來的節度位置則交有放心的將領代掌。
這樣做不會引起太大的副面影響,畢竟新朝代建立,人事調整是很正常的事,再加上被調離節度的將領們大多是沒有太深根基的人,皇上讓他們上哪裡去,他們就得老老實實的上哪裡去。
把容易的解決掉,後周一大半的國土和權力便集中到了朝廷手裡,這樣一來,郭威才有精力專心對付那些有可能有異心,並且有實力的地方軍閥以及他們勢力範圍內的那些節度將領。
真正夠有實力這個級別的軍閥人數並不是很多,滿打滿算的只有王峻、魏州節度使王殷、鎮寧節度使慕容彥超以及宣武節度使符彥卿四個人。這四個人駐守大鎮,而且多年經營,勢力網盤根錯節。在後周建立之前,他們的力量幾乎和郭威旗鼓相當,所以郭威要想統一全國大權,必須在這四個人身上慢工出細活,根本不敢急功近利。
就在郭威絞盡腦汁想辦法的時候,一件天大的喜訊突然從天而降:四大節度之一的宣武節度使符彥卿拜上奏章,說是要入京面聖。
符彥卿不是一般人,他的父親符存審是後唐挂名太祖李克用的義子,後唐時候就官拜蕃漢總管,並有秦王頭銜,三個兒子符彥超,符彥饒、符彥卿都官至節度,可以說一門權貴,勢力遍天下。符彥卿與後漢太祖劉知遠和郭威都是結義兄弟關係,後漢初年劉知遠就拜符彥卿為魏王以為拉攏,郭威建周後為了穩定政權需要認可了他的爵位,所以符彥卿這次來的表層意思是謝恩,另外還有一個意思是帶著他的大女兒來拜謝皇帝頭一年的不殺之恩。
郭威見符彥卿這位超級人物未經傳招就前來投誠,彷彿打了一針強心劑,沒等符彥卿入朝就一紙命令把符彥卿任命為了樞密使。
符彥卿和他女兒是在郭威傳見鄭斌后第三天到的京,按照覲見皇帝的禮法,他們得到一天以後才能進宮面聖。符彥卿在汴梁有一座空著的府邸,不過按照禮法,在見皇上之前他卻不能回府休息,只能住在驛館里等候傳見。
大臣進京面聖,沒見皇帝之前,在京的官員不能去拜見他,這是對皇帝尊敬的意思,然而符彥卿與郭威是拜把子兄弟,身份不一樣,即便不能與其他官員見面,郭威也得派人象徵性的去拜會他一下,問問還缺什麼。
柴榮兼任著公德使和京城的地方長官,所以這個活本來應該攤到他的頭上,但他同時又是皇帝的兒子,所以去拜會符彥卿就相當於皇帝親自去了,這樣也不合適。為了避免尷尬,柴榮把這活交給了開封府判官胡石拓和功曹參軍事鄭斌,這兩個人是開封府的重要官員,代表當王爺的開封府尹還是夠資格的。
……
「鄭大人,你說這個魏王千歲也真是有意思。自己來謝恩也就罷了,還拉著女兒來。」騎著馬去館驛拜會符彥卿的路上,胡石拓提到符彥卿的女兒,滿臉都是戲謔,「以前漢文帝時有一個奇女子淳于緹縈代父請罪,當爹的帶女兒謝恩倒是頭一回聽說。」
「魏王當世豪傑,做事不羈倒也沒什麼。」
鄭斌虛虛的敷衍著,他對符彥卿多少有些了解,如果歷史繼續按原來的方向發展,符彥卿就將得到一個很了不起的稱號——皇后批發商。說他是皇后批發商是因為他有三個女兒當了皇后,其中跟著來的這個大女兒以及二女兒後來相繼嫁給了柴榮,還有個六女兒嫁給了宋太宗趙光義。這一家出了兩朝三個皇后,即便不算歷史上的獨一份,那也是很少見的。
兩朝皇帝的老岳父就在眼前,鄭斌大是神往,不過神往符彥卿多少有些作假,鄭斌倒是很神往那位未來的嫂夫人、柴榮的符皇后。這個符皇后據說是個奇女子,但卻不知道長什麼樣,可惜古代人男女大防講的很厲害,看來見一見是沒什麼希望了,實在可惜。
「鄭大人,你還別說,這位魏王倒確實有些不羈。據傳魏王自號什麼長樂公,時常和手底下官員將領沒點上下,喝醉了酒便是相互大罵,等醒酒了,這魏王卻從來不怪罪,依然和罵他的人好的跟親兄弟似的。呵呵。這事當真有趣。」
胡石拓一陣搖頭晃腦,把小道消息說的跟真的似的,好象自己親眼看見過。鄭斌大是不以為然,符彥卿爵高位顯,經歷了唐晉漢周四個朝代依然不倒,足見他的本事,胡石拓把符彥卿說的象是老頑童,這不是污衊人嘛。
就這麼說著話,不一會就到了驛館,驛館官員見鄭斌他們到了,連忙進去通知符彥卿。符彥卿畢竟是王公,鄭斌胡石拓兩個四五品的綠豆官沒得到傳見,自然不能進去,只能就在驛館外等候。
「哎呀呀,怎麼不進來,還得讓我親自來請不成啊?」
正當鄭斌他們估算著傳見的時候差不多要到了的時候,驛館大門內突然傳出了一個高亢的聲音。聲音先到,人接著就跟了出來。迎出來的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漢子,這漢子身材不高,因為天熱,身上華貴的衣袍大敞著懷,裡面露出白花花的一大堆肥肉,五官因為臉過於肥胖幾乎擠在了一起,額頭上還滿是細密的汗珠,笑眯眯的樣子的倒有幾分象彌勒佛。他一邊大步向前走,一邊扎煞起了雙手,彷彿要上來抱住鄭斌他們。
「下官拜見魏王殿下。」
沒想到符彥卿居然長這個樣,看上去倒象是個好接觸的人。鄭斌和胡石拓不敢怠慢,連忙躬身見禮,可還沒等他們彎下腰去,符彥卿一雙胖手就扶了過來。
「什麼殿下不殿下的?都叫到汴梁城外頭去了。這位是胡判官?久仰久仰。這位……這位一定是鄭……噢,想起來了,文武賢侄!」
賢侄?還文武!鄭斌與符彥卿身後的那個有點駝背的瘦高官員幾乎同時一臉黑線。
「咳咳……殿下,不是文武,這位大人的名諱是鄭文斌。」
那個瘦高官員大概是符彥卿的幕僚,見符彥卿上來就叫錯了鄭斌的名字,很是沒有面子,尷尬的咳嗽了兩聲,連忙小聲提醒符彥卿。
「鄭文……文什麼?」
符彥卿有些詫異,轉回頭奇怪的向那個官員問道。
「鄭文斌。」
「哪個斌?」
「文武斌。」
那個官員都快崩潰了,符彥卿這人也真是,面子上的事,問那麼清楚幹什麼?然而符彥卿很明顯不以為然,頓時白了那個官員一眼。
「老徐,你這人忒不地道,剛才我問你君貴的十二弟叫啥名字,你告訴我鄭文斌不就得了?你們這些文人的事太多,非得說什麼文武,這不是給我難堪嘛!」
符彥卿很是得理的搶白了一番,接著很親熱的讓鄭斌他們進門,那個姓徐的官員無奈的搖了搖頭,跟在符彥卿身後也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