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澤淵多飲了幾杯美酒,再進過甜糕后,他對堂下眾人道:「本王今日心情好,飲多了,一會兒想到御花園走走,散散酒氣。近日垂絲海棠花開正盛,諸位也同本王到御花園賞會兒花。」
「是。」
他站了起來,拉上周念霜的手朝宴廳外走,一干人在後頭隨行。
被拉上的周念霜不知怎麼回事,心怦怦地跳快了,隱約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要發生。
入梧桐亭路徑兩旁各植五十九棵梧桐樹,開春走在梧桐樹下的石徑,迎面拂過的風略感微涼,往梧桐亭看出去是一片淺池,養了整潭紅菱。
不開花的時節,潭面滿布著油亮綠葉,陽光好的日子,望過去像一襲柔軟水亮的綠毯子,遇上花季,白的、粉的小花開在綠葉上,小蝶輕撲,又是另一番景色。
入夏后,菱葉下結出一顆顆紅菱,蒸煮后即可食用,清香微甜爽口。
隔著紅菱潭,梧桐亭對面是片茂密的桂竹林,林子里僅一條青石板小徑,尋常時甚少有人入桂竹林,密麻漫長的桂竹林,由梧桐亭看過去好似一幅綿密穿不透的綠布景。
這日天朗氣清,湛藍晴空僅几絲白雲浮遊,日光篩在紅菱潭、桂竹林上,從亭子里遠望,景緻悅目。
徐澤淵一路拉緊了周念霜,讓周念霜行在他左側,兩人入了梧桐亭,後頭一行人也緩步跟上。
「王上不是想看垂絲海棠?」周念霜低問。
梧桐亭子里,徐澤淵瞧了瞧對面的桂竹林,轉過來朝周念霜輕笑,左手暗暗使了點力握緊她的手,似乎是想安她的心。
「皇後記著本王說的每句話?」他語尾輕揚,「難怪本王要特別疼寵皇后。本王過去說的話,想必皇后也牢牢記著。本王近日忙,冷落皇后好一陣子,皇后莫怪。」
他抬起她的手,不顧身後一行人個個雙眼灼灼的盯著,將她纖白軟嫩的手背往唇邊送,重重地親下一記。
那親昵舉動若由別人行之,絕對是輕浮有違禮數,然而徐澤淵一向輕浮不拘禮數慣了,後頭一干大臣們心裡不是滋味,妃嬪們更不是滋味,卻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響。
親吻過後,徐澤淵若無其事道:「本王剛瞧今日梧桐亭景色不錯,日光照在紅菱潭上,那波綠葉特別好看。本王忽然想起幾月前有回同皇後下棋,皇后說了紅菱的滋味甚是可口,待入夏結了紅菱果,本王想同皇后坐上小舟采一籃紅菱,皇后可願親手蒸煮,剝幾顆香甜紅菱喂本王?」
「王上若想,臣妾願意。」周念霜淺笑,正要福身行禮,眼角卻不經意掃見對面茂密的桂竹林叢里好似有一閃光亮。
幾乎是眨眼間,一道銀光飛箭朝徐澤淵而來,周念霜跟徐豫書練了一年功夫,功夫不算上乘,但身子靈活反應不差,眼角掃到飛箭,她幾乎沒多想便直接撲上徐澤淵,整個人緊緊抱住了他。
事情來得太突然、太快,連徐澤淵都傻住,被抱住那瞬間他怔住了,才要反應,忽有大風吹得箭身微偏,筆直由周念霜左上背穿透,箭尖由周念霜左前胸穿出來,抵上徐澤淵右胸,他僅皮膚讓箭尖刺出淺血。
頓時,尖叫聲四起,後頭的禁衛軍瞬時湧上。
「該死、該死的!」徐澤淵咒罵,手沒停,飛快點住周念霜幾個大穴止血,「你傻了嗎?這時候你犯什麼傻!我說過,你護著自個兒就成的!我沒事,我不會有事的!」
點了大穴后,他手在顫抖,周念霜白著一張臉竟還能對他笑,她身子軟下來,徐澤淵緊抱住她讓她半躺下來。
穿透她身上的箭,得先拔出來……
點住大穴,血仍汩汩冒出染紅他的手,他沙啞低聲道:「你忍一忍!」
「全退下去!」這時禁衛軍往前,被徐澤淵斥退,「張三!你身上匕首拿來!」
愣住的江植清回過神,趕緊將腰間匕首遞出。
「念霜,你忍忍。」接過匕首,他手顫不止,吸了口氣,運力削斷箭頭,一瞬間從後背拔出長箭,血不停不停冒出來,他讓她在石地板躺平。
慣使左手的徐澤淵一把撕下右臂衣裳,將布料撕成一條條,「張三!你身上的止血藥、金創葯全掏出來!」
江植清又是一愣,連他身上有些什麼,死王也知道……
他趕緊將不多的葯掏出來,徐澤淵接過,全往周念霜左胸傷口倒,接著拿布條,一道又一道纏住冒血的傷口。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嚇怔了,亭子內外,大臣、妃嬪們不知何時已跪滿一地。此時,有道黑影越潭飛點菱葉而來,轉眼落在周念霜倒下的身子邊。
「霜兒!為什麼要替他擋死王,今日—」徐豫書抬頭瞧,想說的話剎那凝住,他看見死王右臂上的胎印……血紅龍印?「王兄?」
徐澤淵神色複雜地瞧他一眼,什麼也沒說。他低頭望著周念霜,只見她唇色慘白,似是十分勉力才能睜著眼,她費力伸手,彷佛想碰觸他。
徐澤淵拉來她的手抵在臉上,這才想起太醫,轉頭髮現後頭跪了一片,他急吼,「湯武!去傳太醫。」
一旁小內監跪著慌答,「湯公公早已奔去太醫院了。」
「澤淵……」周念霜終於開口,她不知道箭穿透身子會是這樣的痛,痛到說不出話、發不出聲,好不容易痛才緩了緩,她卻覺得所有力氣正一點一點往外流。
聽見她喊了名字,徐豫書徹底怔住,真是王兄……
徐澤淵心裡又氣又疼,說不出的滋味攪得他心亂,握緊她的手低喊,「你是傻子嗎!我不是讓李四告訴你了,你只管護住自己就成,一切我自有打算!」
「你說過,我大概要拿命才能證明……沒想到,我真有機會……你信不信我……」她虛軟地笑,神思有些飄忽,只想著如今他信不信她了?「我沒多想,只是不想見你受傷……」
「我信,我信了!」徐澤淵抓緊她的手,沒讓她再說,她看起來像隨時會昏過去。「你不需要拿自己的命……」他痛得快不能呼吸,她居然拿自己的命護他……從來沒有過的痛,此刻狠狠切割著他的心。
「我早晚……」會死的。能為他做點什麼,甚至為他死,都強過不明不白死去好。只是她沒想到一年沒滿,還差大半月,她就要死了……真的好痛……
現下回想起來,上次死法痛快許多,沒感受多久的痛,閻王爺便來接魂。
那閻王爺……俊俏得很,不知這回……是不是他……她緩緩閉上眼睛,連睜眼的力氣都沒。
遠遠地,她聽見徐澤淵的聲音。
「周念霜、周念霜、周念霜……不准你死,聽見沒?太醫、太醫……」
她又聽見徐豫書聲音。
「霜兒、霜兒……對不住……」小時候,她要是病了,阿書便會這樣喊她霜兒,哄她喝葯、吃糖。
阿書……該說對不住的,是我才對。
一片黑暗襲來,她再也聽不見什麼了。
江植仁眼眶烏了一圈,嘴角滲血,是方才在桂竹林里與徐豫書開打的結果。
徐豫書在半月前接到繪像,認定南國新王是徐澤淵,因此決定選在宮宴日暗殺死王。
徐澤淵由江植仁那裡得到消息,將計就計讓江植仁放徐豫書混入王宮中,特意要江植仁帶徐豫書暗伏於桂竹林。
原本禁衛軍拿了徐豫書,徐澤淵卻淡淡一句,「那是本王的弟弟。」,便沒人敢動了。
周念霜昏過去后,徐澤淵抱著周念霜從梧桐亭直奔毓芳殿,徐豫書始終跟在他們身後不發一言。進了毓芳殿,太醫、女醫官以治傷為由,將所有人請出寢殿。
毓芳殿偏廳里,徐澤淵抹把臉,江植仁走來,神色有一萬分自責,顧不得所有人在場,朝他跪下來。
「請皇上責罰!」
今日張輔君於宮宴前宣旨,宮宴后,王上即改稱皇上。兩日後,新帝正式登基,承繼轅朝大統,徐澤淵真正的身世,在兩日後將宣昭公諸於世。
徐豫書面色複雜,隱隱明白了什麼。
「起來吧。不是你的錯,是皇后太傻。」徐澤淵嘆口氣,太醫在寢殿裡頭醫治,不知情況如何,「況且,醇王爺已經教訓過你。」他睞了眼徐豫書,心裡五味雜陳。
醇王爺……徐豫書心頭震蕩,他多少年沒聽過這個稱號?果然是王兄,若他還有什麼疑慮,也在那句話后消逝。
「王兄!」徐豫書百感交集,喊了聲。
徐澤淵走來,深深看了他,沙啞道:「阿書弟弟,醇王府地道外一別十餘年,阿書如今長成頂天立地的男子漢,男子漢是不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