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車站】

鄭尚武將段玉成的二八圈「鳳凰」加重自行車踩得飛快，背著行李的沈永芳叉腿坐在後座，聽著呼呼的風聲，不住地提醒著「慢點慢點！小心小心！狗日的，你這麼急幹啥？」

此時的鄭尚武渾然忘卻了心裡的疙瘩，忘卻了軍人應該保持的儀容風範，回復成參軍前的那個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鄭尚武。也許只有這種狀態，才可以把憂慮暫時拋開，把傷痛掩埋起來，把陽光直射進心田。壓抑太久了，情緒的爆發也必然激烈。只不過鄭尚武的爆發形式是瘋狂的體力消耗和對速度的追求而已。

沈永芳吼了幾句不見效也就罷休了。此前他還抱著一些嫉妒鄭尚武的**頭，如今卻是煙消雲散，也更能體會到瘋狂中的兄弟真實的心理狀態。這是發泄！處在紅劍指揮員的位置上，他不能發泄；在老首長的身邊，他不敢發泄；只有此時在自家兄弟面前，他才將心裡憋著的東西化成飛快的車速和粗重的喘息，統統發泄出來。

真沒人吼了，鄭尚武反而覺得沒勁兒，自行車的速度逐漸放慢下來，不再惹得路人側目、汽車駕駛員們擔心了。

一串清脆鈴聲后，自行車拐了一個大彎來到昆明火車站。年初二的火車站沒有多少旅客，習慣了回家貓年的中國老百姓，此時正在忙著竄門子呢！

檢票口鐵將軍把門，一個藍制服（鐵路制服）都看不到，因為速度飛快而提前到來的兩人，只得靠在欄杆上閑聊等待。

「老幺。」

「嗯。」

「給支煙。」

鄭尚武頗不情願地從兜里掏出沈永芳給的大紅梅，抽了兩支分了，邊擦火柴邊抱怨道：「唉，兩年，這兩年可沒大紅梅抽嘍！就這麼幾支，你這不抽煙的還要浪費，唉……」

「要抽自己買去！軍人服務社裡有的是。對了，你以後做事悠著點兒！狗日的就是少根筋！要不是政委和老首長護著你，就憑你擅自出擊那個事情，你就得脫軍裝走人！反正，軍區里有議論，你沒聽到不代表別人沒說，再說別人也不會在你面前講這些話。個人英雄主義、漠視上級領導、政治立場有問題……等等等等，別以為有人護著你就行了，這些議論啊，將來在你提拔進步的時候就是缺點！」

剛剛輕鬆起來的鄭尚武沉默了，猛地抽著煙，半晌才一丟煙頭道：「別人愛說就說吧！進步不進步不是別人說的，是老子做出來的。軍人嘛，和平時期是訓練成績，戰爭時期是賣命搏殺的戰功，歪門邪道、婦人長短那套，我不搞也不去理會。」

沈永芳嘿然笑著，看了鄭尚武板著的臉孔道：「你不搞？人家還說你搞了呢！就這樣，軍區機關里你跟雅蘭的流言蜚語多了去！聽一次別人不當回事兒，兩次也可以，三次、四次呢？老幺，今晚上你可得留點心眼子，首長指不定公事談完就會談些私事，要不堂堂司令員也不會把你請進家裡說公事吧？你啊，我別的不擔心，就擔心你不能體會領導決定的深意，不能處理好人事關係的問題，一根筋！連長跟我一樣，連曾慶也擔心這個！」

「雅蘭的事情，我會說清楚。本來，我還打算以後抽個時間跟她好好談談，今晚有機會，我就索性說清楚。這樣會少了很多麻煩，你小子也走得安心一點。記住，到了東北常跟人家寫寫信，咱分隊的指導員老大哥說過，追女人就要臉皮子厚。」

「喲！背後還有高手指點咧，難怪……」沈永芳及時打住了，沒有繼續往下說。

「難怪，難怪個屁，不就是白秀嘛！告訴你，白秀跟我吹燈了以後，才、才去的。」鄭尚武說著，作出一副豁達的樣子白了沈永芳一眼，又道：「你可能不知道，白秀家裡出了大事，政治問題。牽連著她也被勒令返回原單位，本來是要強制退役的，政委說了情，下放到軍分區醫院，結果……真他娘的窩囊！」

沈永芳忙伸手把住鄭尚武的胳膊道：「不說了、不說了，因此啊，你更要跟軍區機關的人處理好關係。眾口爍金，積毀銷骨啊！」

「滾你的！」鄭尚武抬手摔開沈永芳的手道：「你咋象啥事都明白一樣？老人精！告訴你，我就不吃這套！作為軍人，我唯一要想的是如何為這支軍隊的強大出力，其他的想也沒有用。永芳，我勸你也少想這些問題，畢竟咱們的軍隊需要真心實意的軍人，不需要弄虛作假、阿諛奉承、光說不練的花花腸子。一句話，進步靠得是實力！」

沈永芳癟癟嘴沒去反駁天真的鄭尚武，執拗如一根筋的傢伙，不撞南牆不會醒悟過來。

兩人沉默了一陣，還是沈永芳轉移話題道：「曾慶快回來了，他小子一門心思要離開部隊，你多勸勸他。連長的意思是他實在待不住軍區，你就想想辦法跟上面說說，調到臨滄去也行，思茅也可以，方正清不也是在師招待所嘛！離開部隊回他那個老家，夠戧！」

「我理解曾慶的想法……」鄭尚武話剛出口，就發現兄弟的眼珠子都瞪圓了，忙道：「你別急，話沒說完。不過我不贊成他離開部隊回老家，即使要回去，也得想法子在地方武裝部或者軍分區待著才行。你說對吧？沈連長。」

「這才象人話。」沈永芳收斂了怒容，笑道。

「哦，原來剛才沈永芳同志在跟牛或者別的什麼東西說話呢！」鄭尚武說著，轉開臉不看沈永芳，卻見兩個藍制服晃蕩著手裡的鑰匙串兒來開門了。

「我就是跟牛說話！」

鄭尚武嘿嘿一笑道：「沈連長真有能耐，跟牛也能說話，說的是牛話吧？」

沈永芳這才醒悟過來，鄭尚武拐著彎子在說自己是牛、跟他一個德行的牛吶！正要發作開打，檢票員打開了鐵門扯著嗓門在沈永芳的耳邊喊道：「檢票啦！」

沈永芳的耳朵嗡嗡作響，心下罵道：就這麼幾個人，用得著牛叫馬吼的嗎？

鄭尚武拎起行李放在沈永芳的背上，囑咐道：「到家第一時間給老子送信啊，白秀的事情你最好別提，我撤職的事也別提，報喜不報憂，知道嗎？」

「老子偏說！」沈永芳說著，將手中的軍人車票遞給檢票員，咔嚓一聲后，走進鐵門轉身去看，鄭尚武已經扭轉身子往外走了，急道：「鄭老幺！你狗日的再見都不會說啊？」

鄭尚武沒有回頭揮揮手，大聲吼道：「就這樣，路上小心點！別睡過了站！」

兩年時間不能見面，兄弟倆心裡都是酸溜溜的，與其婆婆媽媽地說一簍子話，不如這樣乾淨利索的送別能表達兩人間的深厚情感，最貼合兩人身上穿著的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