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突襲】
就在鄭尚武打盹那一個小時中,尖刀連連長陳鋼和嚮導詳細審問敵軍俘虜。剛開始敵哨長還不開口,後來把幾個俘虜分開審訊,才從三個俘虜的嘴裡拼湊出一些敵情。陳剛和嚮導韋曉東就是依靠這些情況攻破敵哨長的心理防線,得到了準確的敵情。
763高地南側的高地權且叫作763A,以前並沒有太大的軍事價值,自從越南人將公路略微改造后,763高地的控制作用就被763A所替代。這就是越軍沒在交通線重要控制高地763布置陣地,只派出遊動哨巡視的原因。
現實情況與戰前的敵情通報有很大的出入!
尖刀連的任務是迂迴滲透后,佔領763並構築陣地堅守,在隨後跟進的三營支援下,兩面阻擊敵軍。切實保障土封之敵不能增援老街,也保證老街之敵不能向土封逃竄。
如今的情況卻是:尖刀連必須攻取763A才能控制公路,而763A高地上,有越軍一個加強排據守;南邊的嘎巴村裡,還有越軍一個公安屯大約一個連的兵力。763A高地上槍聲一響,嘎巴的越軍和越南民兵(越南的軍事體制相當於我抗戰時期的體制,編製了大量有豐富游擊作戰經驗的民兵,可以說是全民皆兵)就會快速增援高地。更糟糕的是,我軍後續部隊配備著同樣的地圖,同樣遭遇到迷路的處境,很難保證及時增援尖刀連。
繼任尖刀班的一排一班很快將偵察的敵情彙報上來,敵軍陣地前沿的情況與俘虜交代的完全一致。763A高地上,越軍依託山洞、斷壁等有利地形,構築了一個半永備的環形守備工事。臨近公路的東面和北面,配備有12.7毫米口徑的高射機槍;西面是難行的斷壁;只有南面嘎巴村方向的守備力量稍微薄弱一些,是一個53重機槍班把守。
連長陳鋼、指導員嚴崇德、副連長王安國立即召集了班、排長們開了戰前「諸葛亮會」,商定出隱蔽接敵、兩點攻擊,側后(南面)主攻的奇襲(強攻)戰鬥方案。決定發起對763A高地的奇襲作戰,奇襲不成自動轉為強攻。
833便攜電台,將尖刀連的作戰方案報給迷路中的營指。很快,指揮部批准了尖刀連的方案,要求尖刀連在奪取敵軍陣地后,至少獨力堅守十二小時。
當鄭尚武被梁忠搖醒時,三排在機炮排的加強下擔任第一梯隊主攻的命令已經下達。副連長王安國和排長范抗美正在整編隊伍、檢查戰前準備。
當尖兵也好,擔任奇襲或者強攻第一梯隊也罷,「當兵吃糧,扛槍打仗」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更別說部隊的政治思想教育和調防河口(中越邊境我方城市)后看到的越軍暴行。這些,讓單純忠勇的戰士們早就義憤填膺,強烈要求痛擊「忘恩負義」的越南小霸。
趁著黎明前的黑暗,主攻的第一梯隊避開越軍設置的地雷陣、竹籤陣,迂迴到763A高地的南側進入攻擊位置。擔任第二梯隊的尖刀連二排,則位於第一梯隊的側后,一邊警戒南面嘎巴村方向的敵人,一邊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同時,高地北面的山路上,我軍一名嚮導和兩名戰士換上越軍俘虜的衣服,按照正常的遊動哨返回的樣子優哉游哉地接近越軍環形守備陣地。
鄭尚武頭戴偽裝草環,緊握衝鋒槍趴在一塊不大的岩石後面。他的旁邊,是加強給尖刀連的營機炮排重機槍班班長沈永芳。
兩人是同鄉,是同學,一九七五年冬同時當兵到雲南,彼此知根知底。以前,鄭尚武是學校有名的刺兒頭,「壞學生」中的頭兒,打架鬥毆的先鋒,沈永芳則是好學生的典範,兩人的關係可以用「老死不相往來」形容。新兵集訓后,一個分配到三營九連,一個分配到團直屬,也算是同一個單位,也都是三年的老兵。可是,沈永芳如今已經是黨員班長,據說戰後肯定提干,還有可能推薦上軍校;鄭尚武卻還因為戰前整訓期間偷吃老鄉的柑桔背著處分,不過一個普通的副班長而已,要不是他軍事技術好被副連長王安國的賞識,恐怕副班長的銜頭都撈不到。
黑暗中,兩人的眼神時不時地接觸一下,又很快地默默轉開。實際上,兩人都想說說話,交託對方一些事情。可是,敵軍前沿陣地就在50開外的地方,任何的言談和過大的動靜都是禁止的。
鄭尚武有些後悔了,早知道之前任何一個時候拉下老臉跟好學生打個招呼,交託一下後事的。戰場上子彈炮彈可不長眼睛,誰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有子彈跟自己親密接觸一下下。連里的指戰員們都寫了遺書,唯獨鄭尚武沒寫。
他沒什麼好寫的。口袋裡,曾經有一份《請求複員報告》,理由是:哥哥鄭尚文在建築工地的安全事故中喪生,鄭家如今是單丁而鄭尚武又是超期服役(應該於七八年冬季複員,不過那時部隊因為備戰,已經停止了一般性複員工作)。就連那份《報告》,鄭尚武也沒有交上去,而是在衣兜里揣了半個月,在部隊從思茅換防到蒙自的途中,扔到不知哪個山旮旯里。
說到底,他心裡渴望戰爭,嚮往著即將爆發的戰鬥。只是在槍聲響起之前的這小會兒時間裡,他因為身邊有沈永芳的關係,突然想起家鄉的小鎮,想起老邁的爹媽,想起手腕上還有哥哥的遺物——一塊梅花牌手錶,想起應該給爹媽留點什麼**想。
有些焦躁而無意識地卸下彈夾,就著黎明前幾乎沒有的天光看了看裡面的子彈,又想起槍膛里還有一顆,想起北邊隨時可能響起槍聲——那就是行動的信號。於是鄭尚武馬上又把彈夾裝了回去。
這個小動作被沈永芳發現了,隨著一陣衣服跟草皮摩擦的聲音,沈永芳匍匐過來,用喉嚨里打轉的音量道:「緊張?」
鄭尚武本不想理沈永芳,他寧願跟班裡、排里、連里,甚至全軍任何一個人交心窩子,也不願意跟他沈永芳答話。因為自己在部隊里犯的錯誤全被沈永芳用家信捅了回去,如今家鄉小鎮上的人們都知道:沈家的小子在部隊表現不錯,鄭家的壞小子始終是壞小子,經常犯錯誤蹲黑屋子。去年十月整訓前回家探親,參加過抗美援朝的老父親為此在給哥哥辦喪事之餘,狠狠給了鄭尚武一個耳刮子。
不過戰鬥在即,身邊的沈永芳終歸是家鄉人,萬一自己光榮了,也能有個人給家裡帶個口信,給老父親說句:「鄭家老幺不是孬種!」
於是,鄭尚武偏頭看了看沈永芳閃亮的眼珠子,同樣用喉嚨音道:「不,老子萬一那個了,麻煩你給我爸我媽說句話。」
「啥話?」
「保持靜默!」排長范抗美的嚴厲地小聲命令著,將鄭尚武涌到嘴邊的話壓了下去。
又是一陣難耐的沉默,突然,「噠噠」槍聲打破了黎明的寧靜,在漆黑的夜空中,顯得那麼突兀、那麼清脆。
鄭尚武還沒等副連長王安國的「出擊」二字傳進耳朵,就彎腰起身,提著衝鋒槍沿著早已看到的路線沖了上去。在他身後,是戰鬥小組的成員張勇和曾慶。三個人又成為第一梯隊的第一梯隊,相互錯開五、六米的距離,各自尋找掩蔽物盡量靠近敵軍前沿陣地。依照偵察和戰俘的交代,那裡有一挺中國支援給越南的53式重機槍。
763A高地的北面,槍炮聲打得非常熱鬧,我軍由三名偽裝戰士牽頭髮起的突然襲擊,在輕重機槍和火箭筒的映襯下,讓越軍陷入一陣不可避免的慌亂。敵人怎麼也想不到在距離邊境線十五公里的縱深地帶,會遭遇中**隊的進攻,還是在黎明前的時分,還是偽裝成越軍遊動哨的模樣,首先控制了高地北坡的有利地形!
趁著敵人的驚惶失措和注意力北移,鄭尚武迅速靠近敵軍陣地,直到他能清楚地在夜色中分辨出敵軍重機槍戰位,並掣出一枚手榴彈將拉環套在小指上后,才向後方揮揮手。
「嗵嗵嗵」,重機槍咆哮起來,瞬間,輕機槍和衝鋒槍的「噠噠」聲也響成一片,交匯在一起,子彈帶著逐漸暗淡的光芒飛向敵軍陣地,立即封鎖壓制了763A南面的越軍重機槍哨位。
手榴彈出手了,準確地扔進敵人重機槍陣地,在耀眼的黃色閃光和轟隆的爆炸聲中,鄭尚武挺著衝鋒槍向763A高地的主峰衝擊,那裡是敵軍陣地的核心。第一梯隊在一陣喊殺聲中,順利地越過越軍重機槍哨位,向敵軍環形工事的縱深突進。
剛剛經歷了越戰的越軍,作戰經驗極為豐富,很快就判明南面才是我軍的主攻方向,在一線陣地失守后,越軍很快就組織起了大約一個班的力量,在機槍的掩護下反撲過來。
鄭尚武剛沖了幾米遠,就被越軍密集的火力壓了回來,狹窄的地形成為越軍負隅頑抗的倚杖,一線陣地和縱深陣地之間沒有任何可利用的植被和地形,在越軍的交叉火力下,我攻擊部隊被壓制在半山腰上進退不得。
「退!」鄭尚武環抱著衝鋒槍側身半滾著退到越軍一線機槍陣地中,卻發現張勇和曾慶以及班裡另外兩名戰士還被敵軍火力壓制住,不能抬頭,更別說撤退回來了。
此時,排長范抗美運動上來,喝道:「火力壓制,接應他們撤退下來,火箭筒,火箭筒!」
鄭尚武對著敵軍噴吐著火舌的陣地打了幾發短點射,AK47和56式一樣,后坐力很大,連續射擊的精確度很差,不過用短點射的方式,精度卻值得稱道。另外一個不得不打短點射的原因是:我軍裝備的56式衝鋒槍散熱性能較差,一梭子過後,槍管處就不能觸摸,連續射擊以後,彈道性能就大大下降。
敵軍的火力劈頭蓋臉地打了過來,子彈在鄭尚武的身邊「啾啾」亂飛,一塊迸飛的小石子擦臉而過,在他臉上留下一條血紅的划痕。
「狗日的!」鄭尚武罵了一句,卻覺得自己的神經格外的興奮,轉頭看看身邊被自己的手榴彈炸得東倒西歪的越軍重機槍,心裡頓時有了主意。
拉開越軍重機槍手的屍體,壘在自己身前,又摸黑檢查了一下那挺重機槍,居然完好無損。
一個人在卧姿的條件下想要搬動沉重的重機槍,顯然不現實。旁邊的排長似乎看出鄭尚武的意圖,一邊招呼排里的機槍射擊吸引敵人火力,一邊半滾著運動過來。
「會打不?」
「能!」
鄭尚武和范抗美合力將重機槍拆開成槍身和腳架,轉向後又重新組合起來,然後鄭尚武擔任射手,范抗美自動成為副射手負責供彈、指點目標。
「嗵嗵嗵」,重機槍咆哮起來。精度高、射程遠、侵徹能力強的重機槍在鄭尚武的手中連續發射,將對面的越軍很快壓制住,幾名戰友趁機退了回來,我第一梯隊也抓緊時間觀察敵情組織火力。
越軍很快作出調整,一挺輕機槍和兩支AK專門壓制鄭尚武和范抗美的重機槍。直到機炮排的82無座力炮噴出長長的火舌,將敵軍火力點徹底摧毀后,攻擊行動才變得順利起來。
接下來的一切,就如同戰前的戰術演練一般。單兵作戰、合同作戰,越軍火力點,有40火箭筒和82無座力炮照顧;藏兵洞,有集束手榴彈對付;越軍一個加強了兩挺重機槍的排,在尖刀連突如其來的打擊下很快崩潰,在嘎巴村的敵軍趕來增援前,就已經被我軍全殲在763A高地上。
四十分鐘內,高地易手!尖刀連突襲作戰取得了完美的勝利,斃俘越軍四十六人,繳獲一批最為需要的彈藥物資,得到已經具備一定防禦能力的完備環形工事。我軍則付出了三名戰士犧牲,輕傷十二人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