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你終於要死了
我終究還是沒有死去,死神總是不眷顧我,不知道這算不算我的悲哀。
我醒來的時候,是在獵人的基地。
守著我的,依舊是上一次我從這裡醒來時看到的那個女人。
她盯著我,同樣是用著高傲與不屑的眼神。
我從床上撐起身子,看到我身上的傷口癒合了大半,但是身體內的疼痛還需要時間去消化。
我一邊揉著脹疼的腦袋,一邊瞧著那邊靠在牆上的女人,我問她:「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她瞟了我一眼就盯著天花板,似乎我在她眼裡就是個多麼慘不忍睹的垃圾一樣。
「獵人二副,凡曉婷。」她很輕描淡寫地說,和大副的不同,她這是真的無視一切無所謂的態度。接著她丟下一句:「你沒死就好。」然後轉身離開。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居然有一種想把她和沈櫻妃關在一個籠子里看她們撕逼的邪惡念頭,哦呵呵,終歸只是yy。
但是我沒想到我居然這麼快就聽到關於沈櫻妃的消息,告訴我的人,是阿九。
阿九在凡曉婷離開後來到這個房間,帶著一些能讓我填飽肚子的食物,白開水,和我愛的果粒橙。
我問他大副怎麼樣?死沒死?問完之後我就覺得我問的問題挺廢話的。
阿九說他沒有死,不僅沒有死,還自覺地在面壁思過思考人生。
我被他逗笑起來,笑著扯到了傷口,然後就哭了出來。
我兩下抹掉眼淚,看到阿九很心疼的樣子,他說:「沐沐,離開教會,回來吧。」
我很堅決地搖頭。「說好不要再提這個的。」
說到教會,我反應過來我要趕緊回去了,這次能留在教會不容易,不能夠被有心之人找到把柄再把我驅逐出來。
我挪到床邊,找我的鞋子。「對不起,我要離開了。」
「阿九,我希望這次我來到獵人基地的事不要傳出去。」我懇切地看著他,他沒有回答,只是拽著我的手,說:「沐沐,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那個總執官不能保護好你,我來保護你。」
「說什麼呢?」我不解。
「這次如果我們晚到一步,你就死去了。可是我不能保證這種事不會再發生,而下次,我們就不一定能及時趕來。」阿九說的時候,是帶著憤怒的情緒,他在控制。「沐沐,你以為這次事件是個意外和巧合對嗎?」
不然呢?
我的腦袋開始飛速運轉,心裡突然開始惡寒。
「這是教會的安排,那個叫沈櫻妃的女人玩的詭計。白鴿是她放話通知的,你的位置也是她提供的。」
阿九說完后,我感覺世界都安靜了。
「沐沐,如果你需要我們除掉那個女人,只要你開口一句話。」阿九說,我知道他不是在說笑話。
「很容易嗎?」
「不容易,但也不是辦不到。」
這對我來說是一個誘惑,我何嘗不希望沈櫻妃消失,但是借力除掉她,我就會開心嗎?只會讓我背上一輩子「懦夫」和「卑微」的枷鎖。
所以我拒絕了。
我們之間沉默了很久,我沒有繼續追問事情詳則,阿九也沒有繼續多說什麼,一直到我從獵人基地離開,我們也沒有過多的話語。
分離之際,我聽到阿九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沐沐,獵人從來不會坐以待斃,以前是,現在也是。」
我懂他的意思,教會已經開始剿滅行動,正在整軍,而獵人,也在進行著,獵人軍團集結,將會是恐怖的存在。
我回過頭,看到的是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的阿九,他在笑,我卻笑不出來。
我似乎看到了,一場惡戰即將到來。
那時的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回到基地,我正好碰上了我的葬禮,又是我的葬禮耶,這是第幾次了?
我記得,上一次是因為沈櫻妃,這一次,似乎也還是因為她。
沈櫻妃正在台上致辭。
她本來說著好好的,一抬頭看到人群之後的我,手中的話筒就掉了下來,碰咚一聲響。
和上次一樣,她一副吃了翔的臉色。
我扒開人群,走上台,把話筒撿起來遞給她。「沈小姐,你的話筒掉了,你繼續。」我很淡定。
「蘇沐之,你沒死?」她還能鎮定說話,不錯。
「不好意思,沒能如你所願。」我無所謂地聳聳肩,再面向議論紛紛的群眾,我揮著雙手吆喝:「好了,好了,蘇沐之詐屍回來了,散了吧散了吧。」
然後,我在千羽一臉「心疼你」的表情中,被老大拖進了辦公室。
「說清楚。」他在我對面,語氣波瀾不驚,卻讓我感到極大壓力。
看著這樣的他,我心裡空落,我們現在面對彼此,似乎已經沒有了從前那樣輕鬆自如,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化的呢?竟然沒有記憶了。
我低頭看著茶杯,沒說話,我的倔脾氣上來了。
「沐沐。」他伸手撫上我的臉頰,我分明感覺到他的手掌是顫抖的。「我以為你真的死去了,你知道那種失去的痛苦嗎?你讓我經歷了兩次。」
我的眼皮一跳,我抬頭看他,他收回手摘下面具緊捏眉心,我第一次看到他這麼疲憊的模樣,我還是心疼了。
「的確我差點就死去了。」我想作出很輕鬆無所謂的樣子,一邊說一邊從包里掏出十個靈核子擺在他面前,這是阿九幫我收集的,我很感謝他。
他看到這些靈核子,愣住了,瞳孔在慢慢縮緊。
我依舊作著很輕鬆的表情,伸出手指頭如數家珍給他慢慢指明,哪幾個是ss級,哪幾個是sss級,對,還都是白鴿的。
我還在很得意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碰倒了兩瓶靈核子滾到了地上,滴碌碌的聲響。
我被他嚇到了,他此時的表情也是可怕的。
他說:「到底怎麼回事?」
我靜靜地看著他,我說你會相信我嗎?
沒等他說什麼,我嬉笑著繼續說,這是沈櫻妃的安排你會信嗎?肯定不信對不對?
他沉默著,看著我的目光中有刀。
我繼續笑。我說我能活著是因為有人救了我。
他問是獵人嗎?
我點頭。
「答應我,以後不要再跟獵人有牽扯。」他這樣說,表情絲毫不放鬆。
我點頭。「一定會的。」
他過來擁住我,他跟我說對不起,他說對不起,沐沐,我沒能保護好你。
我趴在他胸口,淚濕了他的衣衫。以前能夠和他在一起就是我最安心的時刻,可是現在我仍舊一點都感覺不到輕鬆。
一些質變帶來的影響,終究是不可逆的么?可是為什麼我們還要掙扎著去改變?
「我什麼時候可以變回人類?我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我連問這些話的底氣都快消失了。
「快了。」他說。
快了,快了,我是那麼信他。
可是一直等到除靈惡戰半年後,我依舊還是這幅鬼樣子,這種跨足與除靈師與惡靈之間的,不被教會承認,也漸漸被惡靈界排斥的,尷尬身份。
是的,半年的惡戰。
自從那天我帶回一堆靈核子,給沈櫻妃告上一狀開始,除了沈櫻妃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其它的一切都在變化。
獵人加速吞併周遭的惡靈大小團體,包括在惡靈界也比較有影響力的白鴿組織,一併吞併,軍團有史以來最強化。
在這些事迹的表象下,我分明感受到了阿九的森森怒意,對教會的惡意,使他全力付之行動上。
整軍,出襲。
教會在老大的帶領下,全國集結的除靈師大軍,對獵人正面開戰,此段期間,沒有任務,沒有懸賞,只有獵人。
外面的世界,b市的人們,依舊過著自己的生活,上班下班,吃喝玩樂,感受不到期間變化。
偶爾被報道出來的意外和災難,例如爆炸,陷坑,樓塌等,就是因為一些惡靈突破結界的作惡。
而大大小小的結界內,早已硝煙瀰漫,一片混亂。
半年來,我幾乎很少回基地了,大概就每月一次回去拿靈魂壓縮劑。我每天在外遊盪,每天都在自我煎熬,自我掙扎,自我救贖和自我否定中。
我有意無意避著和獵人正面交鋒,能混過去就混過去,雖然能混過去的時候很少,而不能混過去的時候,我每斬殺一個對手,都會默默說上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你們名義上的首領讓你們失望了。對不起,我不能對不起教會。
我每天過得小心翼翼,我祈禱著,不要讓我跟獵人十大副官中任何一位交鋒,尤其是大副,還有阿九。
最要命的就是阿九。
我時常想象著,當我們面對面的時候,我是該下手?不該下手?而對方又會是怎樣的選擇?不管我們雙方做出任何選擇,都是最悲哀的選擇。
半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足以讓人疲憊不堪。
教會的死亡人數也在不斷增加,起初每天都會有哀樂,後來連喪事都不辦了。
在教會緊迫壓抑的氣氛中,千羽也會堅持笑著跟我說,「好累啊,可是再累也不能倒下對不對?為了民生大業,為了國家安康,為了共進小康和諧社會!go!」
雨沉雲有時候不會避著我,他會拿著那柄斷裂了卻仍舊鋒利的刀指著我,說一句:「我顧不過來的時候,幫我看好蘇千羽,別讓她死了。」
是吧,雨纖纖走了之後,他的寄託恐怕只有在千羽身上了。
我問他,你累不累?他搖頭。
我問他,什麼時候殺我?他就轉過身,說一句:總會有機會的。
我也很累,累並混亂著,我控制自己不能向任何人訴苦,因為大家都很累。
可是軒少每次都能察覺到我的情緒,他會很耐心地開導我,安慰我,讓我不要想太多。
「沐沐,不管怎樣,我都會是你的後盾,放心大膽向前走。」他也疲憊非常,還是會摸著我的頭安慰我,讓我熱淚盈眶。
我更多的時間是跟老大在一起,他讓我緊跟他,我也很聽話,在這種混亂的時刻,誰能保證這一次分別下一次還能再見?我們珍惜彼此相愛的時光,我開始慢慢找回在他身邊安心的感覺,可是沈櫻妃的介入也開始越來越多。
每次她接近的時候,我都會主動離開,不是因為懦弱退縮,只是要照顧到我的心情,然而每次他都沒有留下我。
也只有在每次這個時候,我的惶恐才會把他帶給我的安心壓下,我才會一遍遍考慮,會不會有一天,他再度放棄我?
那個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
他會對我一遍遍說:「無論何時,要相信我,蘇沐之。」
我也會一遍遍問他:「無論何時,你都會相信我嗎?」
他的回答是肯定的。
所以我的回答也會是肯定的。
為了抵擋不好的情緒帶給我的影響,我的方式就是投入到惡戰中。
我開始發瘋,瘋狂地屠殺惡靈,也瘋狂地把自己弄得傷痕纍纍,讓自己享受瘋狂襲來的痛楚。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害怕的事情終於來了。
——我再度被大副盯上,他像個賴皮鬼一樣,緊盯著我不鬆懈。
眾所周知他那張嘴,出口惡毒是天生的,當然也會挑好時間恰到好處地給我會心一擊。
「戰亂中,你還有心情戀愛呢,我的首領。」
「感情好玩嗎?」
「他不過是在利用你。」
終於,躲避不成,忍無可忍的我終於在混亂的思緒中找到一絲冷靜,我爆發了。
「你就真的那麼想死?」在結界內破敗的街道上,我盯著他,我發現我學會了冰冷地說話。
「啊,如果你有那個能力殺我的話,死亡當然是最愉快的選擇。」他蹲在一塊斷裂的石壁凸起的一根鋼筋上,秀他的平衡能力。
我沒再廢話,力量爆發,紅光衝天成柱。
現在我的心裡就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他,成全他成全他,擺脫他擺脫他。
這種念頭,侵蝕了我的理智,把我心底的那份悲切生生掩蓋下。
……
我們終究會面臨這一天,死亡和失去,每個人面對死亡的感覺都不會一樣,唯有一種共通的情緒,就是遺憾。
大副終歸是倒下了,我用實際行動證明了我現在的實力。
他扭曲著倒在自己黑色的血泊中,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灰濛濛的天空。
我撐著身子站在他身邊,以他曾經慣用的高傲的姿態俯視他,我身上還在流血,一點一點往下掉,掉在他黑色的血上,掉在他的身上,對了,我的血還是紅色,跟他的不一樣。
「你終於要死了。」我認真地說。
他空洞的眼神看向我,慢慢地說:「是啊。」
「最後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我問。他就一直看著我,沒說話,甚至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在我以為他死透了的時候,我聽到了他的聲音:「你告訴我,做人類是什麼感覺?」
是什麼感覺呢?
「有心,有愛,有感情,有墮落,有陰暗,有謊言,可以悲傷,可以自殺。」我慢慢地說,我說完了,他的表情都不曾動一下。
「我算是墮落么?」他問。
「是也不是。你生來就屬於墮落,所以你生存的狀態並沒有墮落;而你想要有心有感情,這才是最大的墮落。」
我看得出他咧嘴想笑,卻笑不出,他想點頭,卻無法有動作。
他說:「我可以死了嗎?」
我點頭:「是的。」
「我是要去哪裡呢?」
「沒有天堂沒有煉獄的地方。」
他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我看到他眼底的光彩越來越暗淡。
「遺憾嗎?」我問。
「不知道。」
「那就是有遺憾了,是什麼?」
「死了,把遺憾帶走了,就是沒有遺憾了。」
原來還可以這樣解釋。我笑。我沒有接話,我們沉默了許久,最後聽到他認真地說一句:
「謝謝你。」
我愣了一下,心底的悲切開始慢慢上涌。「你會說謝謝了。」
「這是感情嗎?」他似乎有期待。
「是心了。」
「原來心是這種感覺啊,不錯呢。」他終於是扯著嘴角笑了起來,在並不好看的微笑中,他慢慢閉上了眼。
我蹲下身子認真地盯著他在風中慢慢粉化的軀體,我再也不會聽到他的聲音。
其實死去並不是最大的遺憾,最大的遺憾來自還活著的人。
「沐沐。」
熟悉的呼喚,讓我朝那邊抬起了頭,我看到了漸行漸近的阿九。
他什麼時候來的?還是他一隻就在觀看這場戰鬥?我不知道。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血跡沾在臉頰上,讓我看起來人模鬼樣,我說:「對不起,我殺了他。」
「對不起。」
「如果要審判,我跟你走。」
然而我卻聽到他說:「他早該死去了,一直不想活,那麼死了也好。」
我看著阿九,他走到我身前,他把我拉起來,他擁住我,在他並不太溫暖的懷抱中,我聽到他輕輕地說:「沐沐,你要好好的。」
然後,我們擦肩而過。
書中之趣,在於分享-【】-二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