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〇五章 塵埃落定
馬周的話已經拋出來,朝堂上暫時竊竊私語不斷,但沒有一個人先開口。
皇帝李世民遲疑了片刻,輕聲道:「是,李承乾謀反叛亂,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這句話也是意料之中的,作為皇帝,這個態度他必須有;作為父親,這句話他也必須說,口口聲聲要殺了兒子,但是他比誰都更想保住李承乾。
口是心非,不過如此吧!
李承乾、侯君集、杜荷等人作為首犯都跪伏在殿堂之下。遠遠聽到太極宮內的說辭時間,李承乾身體經不住顫抖。
雖然早就想到了這個結果,但聽到父皇這樣說的時候,李承乾心裡還是有些難受,宛如刀割一般。
難道父皇對自己沒有一丁點的憐憫?也對,自己那天口口聲聲要弒君弒父,父皇怎麼可能饒恕自己?
成者王侯敗者賊,落到今日下場完全是咎由自取。
唯獨一點,李承乾很不甘心,那就是李泰。當確認李佑是誣陷后,李承乾對那個陷害自己的人恨之入骨。
如果不過此人,自己何至於走到今時今日的地步?這個人是誰呢?毫無疑問李泰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他沒有證據,為了不顯得自己垂死掙扎誣陷他人,他只是指控李泰謀奪儲位。這算是個很要命的指控,也不知道會是怎樣的結果?
相比於自己的下場,某種程度上李承乾更在乎對李泰的處置。一旁的侯君集頹喪著腦袋,什麼話都沒有說,一雙眼睛緊緊閉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從堂堂柱國大將軍,潞國公落到今時今日的地步,他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死罪估計是難免了,但是在臨死之前。似乎還應該做點別的什麼事情。
杜荷也是垂頭喪氣的,事發之前他趾高氣揚,甚至信誓旦旦地不計後果。但實際上那只是忙碌樂觀的結果,現在成了階下囚則將一無所有。
自己的叔叔與兄長都已經向皇帝陛下請罪了,求情的話一個字沒敢說,畢竟是謀反大罪,求情又有何用。
可能請罪很大程度上是為了不牽連到杜家吧,應該不會的,京兆杜氏家大業大,怎麼可能輕易牽連到他們?
即便是株連。也會很有限度。加之看在父親杜如晦的面子上,應該問題不大,所以杜荷倒是沒有太多的負罪感。
唯一對不起的大概就是妻子城陽公主吧,事發之後公主便被接回了皇宮,但城陽公主是個重情之人,特意前來大理寺探望自己。
並且為此向皇帝陛下求情,但是李世民沒有答應,而是強行解除了城陽公主和杜荷的婚姻,據說已經在物色新的駙馬人選。
得知此事。杜荷不禁有些後悔,自己這樣要殺她的父親,她竟然還幫自己求情。有妻如此,夫復何求?
可惜為時已晚。解除婚約也好。即便曾嫁做人婦,但城陽是嫡出的公主,如今再嫁,長安的世家子弟也會排成隊。爭搶這個駙馬資格的,對此杜荷一點都不擔心……
……
太極殿里,朝會仍在繼續。
馬周和李世民拋出這個引子之後。接下來心知肚明的臣子們便該行動了,首先出場的御史柳擎。
「陛下,皇長子謀反固是大錯,但過去也曾有功於國,將功雖不能完全抵過,但可否饒皇長子一死?」
柳擎道:「皇長子犯錯,且是謀逆大錯,但陛下慈父情懷,可否饒恕皇長子不死?」
兩個理由,一公一私。
李承乾身為太子多年,也曾經主持了不少政務,以往李世民外出巡幸的時候,都是讓李承乾監國的。說他有功於國倒也在情理之中,尋常臣子立下大功之後,都可以獲得免死的丹書鐵券,何況是皇長子,曾經的東宮太子。
於私,李承乾是皇帝的兒子,兒子犯了錯,一味地懲處甚至殺了似乎也太過殘忍。試問子女犯錯,哪個父親應該都有原諒兒子的想法,如果錯過不能原諒,那麼也會有惻隱之心,儘可能地多加寬恕和疼愛。
皇帝也是人,也有惻隱之心。
柳擎也不知道是受了李世民本人的授意,還是政事堂的宰相們安排,反正這番發言恰好開了個頭,讓這件事有了別的轉機。
接下來果然有好幾個人出面發言,大都是文臣,武將們都很識相地沒有參與到其中。謀反這種事,最忌諱的便是武將參與,所以原則性問題不能犯錯。
隨著發言的繼續,參與保全李承乾的人越來越多,申國公高士廉之後,宰相房玄齡也出面了。
「陛下,臣負責與馬周審理此案,原不該表態,但皇太子之過多少情有可原,懇請陛下寬恕。」房玄齡作為當朝宰相,發言自然是格外有分量的,他出來請求原諒李承乾,自然意義非凡。
至於先前的高士廉則是長孫皇后的親舅舅,他出來保李承乾自然也是有道理的。
岑文本緊隨其後,作為中書侍郎,天子近臣,他比誰都清楚皇帝陛下的心思,自然會站出來保李承乾。
這三個人出面,分量一下子很重很重,朝堂上的所有人也看的分明,心中也都漸漸有數。
就在他們愣神的功夫,長孫無忌出面了,行了個大禮直接跪在地上,沉聲道:「陛下,皇長子是臣的外甥,臣的話自然也有私心,懇請陛下寬恕,免皇子死罪。」
沒有任何理由,直接告訴你我有私心,長孫無忌在這件事堪稱是光明磊落,也直截了當。他這番看似沒有說服力的話,實際的效果卻是最有用的,因為其中不僅有他長孫無忌的面子,還有長孫皇后的面子,分量十足。
同時向所有人表明,我這個當舅舅都有私心,可以明確說出來,那麼皇帝陛下作為父親,豈能沒有惻隱之心?這沒什麼不對的。否則豈非冷血?
李世民聽到之後,搖搖頭,輕嘆一聲:「你們啦……」
只是一聲嘆息,再沒有其他言語,這是什麼意思?難不成父皇不打算饒恕李承乾?李泰不僅微微錯愕。
也就是他錯愕的功夫,身旁一道人影閃出,定睛一看正是晉王李治,只見他上前道:「兒臣懇請父皇寬恕皇長兄死罪!」
都在求情,晉王李治出面又多了一層新的意義,這是來自於兄弟間的求情。雖然大理寺沒有定案。但是外界有傳言說東宮謀反當日,曾有人闖入芙蓉園試圖行刺晉王殿下。
但是今日,晉王殿下卻出面向皇帝求情,足可見晉王殿下之仁厚,念及骨肉手足之情啊!而且如此一來,求情人群的範圍更廣,分量也更重。
看到這一幕的謝逸很高興,著應該才是今日的重點,李治要徹底走上台前。單單是今日站在朝堂之上分量並不夠。一個讓要想真正讓別人注意到,真正有存在感,必須要發出自己的聲音。
謝逸沒有直接告訴的李治,因為這件事顯得很功利。而是通過狄仁傑去影響。李治最終這麼做了,謝逸相信除了功利的想法之外,也有很大程度上的真情,他是真的在乎手足之情。他是個好孩子。
李泰自然十分後悔,略微的遲疑給李治搶了先,自己突然就顯得十分尷尬。現在再站求情。聲勢和意義自然也就弱了很多,可是若不站出去,將會被反襯的更加糟糕。
沒辦法,李泰只得出列道:「懇請父皇寬恕皇長兄!」
兩位皇子,一母同胞的弟弟為哥哥求情,這天經地義,也意義非凡。不過是不是真心,場面相當的溫馨,分量也相當足夠。
御座上的李世民大概沒想到兩個兒子會有這樣的表現,以至於一時間有些許動容。
就在此時,殿外有人呼喊道:「陛下,罪臣有話說!」
殿前武士立即上來道:「陛下,罪臣侯君集請求面見。」
「讓他上來!」
李世民應允了一聲,百官紛紛轉頭往門口看去,片刻之後但見昔日威武赫赫的侯君集帶著腳鐐,在武士的看護下進入大殿。
侯君集慢慢挪動,一步步挪到殿前,緩緩跪下之後,顫聲道:「罪臣侯君集參見陛下!」
「嗯!」李世民應了一聲,態度十分冷淡。
「臣自知無顏再見陛下,但有些事卻必須向陛下奏明!」侯君集一直低著頭,完全一副無顏面君的樣子。
不過相比起來,大家顯然更為關心他究竟要奏明什麼?
侯君集沉聲道:「陛下,東宮謀反並非太子殿下本意,是我等不斷鼓動誘導皇長子錯過了事情……臣萬死不辭,懇請陛下免皇長子死罪。」
這……
眾人微微驚訝,侯君集這是什麼意思?自家一下子把罪名攬到自己身上,然後幫李承乾洗白。
不過還別說,效果很直接,他這樣子一認罪,等於是給了李世民可以寬恕李承乾的直接理由。比之那些求情顯得更為有用,至少在表面的過場上很有用。
所以再有幾個人求情,多說幾句之後這件事便順理成章地解決了,李世民最終鬆口道:「罷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本來死罪都難逃,現在改成活罪已經算是不錯,謀反是大罪,按照古代的刑罰制度,僅次於死罪的便是流放。
經過一番商討之後,得出的結果是李承乾一家流放到黔地,距離長安數千里之遙,已經算是蠻荒之地。
這個結果,完全在意料之中,謝逸只是淡淡一笑,朝堂上的部分人則鬆了一口。當然了,也有那麼一些人心裡肯定不是很爽快,比如魏王李泰。
不過事已至此,也沒什麼好說的,李承乾被流放到黔地,估計終生都不可能再回到長安,自然也不會再有什麼威脅。
仔細說起威脅,倒是旁邊的晉王李治威脅更大……
李承乾在殿外聽到這個結果,嘴角露出一絲苦笑,此刻他已經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就像是在東宮那天父皇的說辭一樣,他終究還是疼愛自己的,無論如何給自己留了一條命。
求情的那些人或許都各有目的的,有些人是要心存感激的,比如幼弟李治,李承乾在他身上看到了手足之情。
但是其他人,好比魏王李泰就不盡然了,他的目的究竟是有多不單純誰知道呢?要是他登上皇位,自己即便是遠在黔地恐怕也……
罷了,生死有命,先離開長安再說吧,這已經是很不錯的結果了。自己如今這個處境,哪裡有資格有太多額外的要求和奢望?
沒什麼不好的,就這樣吧!
突然之間,李承乾心中竟然有種解脫的感覺,格外舒坦。
……
李承乾判了流放,被網開一面,但是侯君集等人就不可能那麼幸運了,死罪是必然的。
在被殿前武士押出去之前,侯君集沉聲道:「陛下,臣自知罪孽深重,玩死難辭其咎,但能否懇請陛下看在臣曾為大唐效力的份上,饒恕臣的妻兒?」
頃刻之間,很多人突然明白過來,侯君集為什麼會突然上殿將罪責都攬到自己身上,為廢太子李承乾開脫。
現在大家明白了,他是想要通過此舉換一個人情。侯君集自知必死無疑的情況下,想要通過這個方式來換取妻兒的生存,畢竟謀反是大罪,是要株連家眷的。
雖然這時候和皇帝談條件不是什麼明智之舉,但是侯君集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冒險,他相信李二陛下骨子裡是個仁厚之人,不會很介意的,更何況自己過去確確實實為大唐立下大功。
李世民聽聞之後遲疑片刻,沉聲道:「你過去確實曾為大唐立功,將功為折給你的妻兒倒也無不可。何況當年恰是你推薦了謝逸,帶了神葯救了李治的性命,也算有恩於皇家。
朕答應你,饒你妻兒,讓他們去嶺南,在那裡生活……」
去嶺南也有流放之意,但相比於死罪已經很不錯了,只要能活下去已經再無奢求。侯君集聽到之後,跪下伏地道:「謝陛下隆恩!」
那一刻,有人看到侯君集老淚縱橫,有人聽到他聲音顫抖,隱有幾分凄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