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三章 愚不可救
李泰出了承慶殿，依舊有些雲里霧裡。
原以為說完那番豪言壯語之後會有收穫，他甚至已經在醞釀如果父皇答允，自己改說點什麼獲獎感言。
但是父皇的反應很平淡，只是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便不再談及此事，轉而顧左右而言他，最終不了了之。
很失敗的情況，李泰心裡有些沒譜，有種說不上來的失落感。
究竟是怎麼回事？父皇到底是如何打算的？難不成自己這一招走錯了？還是力度不夠沒有打動父皇的心田？
李泰對此完全沒譜，忐忑不安地離開了皇宮。
他走了，晉陽公主李明達又回去了，她出去為父皇和四哥準備了茶點，可等再返回去的時候四哥卻已經不在了，而父皇的臉色卻格外陰沉。
此情此景，讓李明達經不住有些許畏懼和疑問。
「父皇，你怎麼了？」李明達小心翼翼地關切詢問。
在最寵愛的小女兒面前，李世民永遠願意露出微笑，表情好轉之後輕聲問道：「兕子，父皇問你個問題？」
「嗯，父皇要問什麼？」李明達的表情十分認真。
李世民輕聲道：「父皇問你，如果一個人為了得到一件東西，寧願殺掉自己的孩子，你覺得這個人怎麼樣？」
「啊，殺掉自己的孩子？」李明達先是一驚，旋即道：「有道是虎毒不食子，哪有父親狠得下心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天底下能有多少東西比自己的孩子更珍貴呢？」
說到這裡，李明達看著李世民有些低沉的臉色，驀然靈光一閃，立即補充道：「但如果孩子犯了嚴重的錯誤，影響到大局。那麼大義滅親也是對的。
父皇，大哥和五哥他們是謀反……您懲治他們是依國法論處，並無不妥，您就不要傷心難過了。」
李世民這才恍然，女兒竟然會錯了意，以為自己是在為懲處兩個兒子而難過。並溫言寬慰自己。
有女如此，當真是人生幸事！
女兒說的沒錯，如果孩子犯了不可原諒的大錯，為了大局少不得要忍痛。大義滅親自古有之，這是人們都能接受的觀念，為了大唐的江山傳承，李世民從來不覺得自己在李承乾和李佑的事情上做錯了，他並不十分難過。
他只是在思索李泰的那番話，女兒李明達還小。沒什麼心機，更沒有那些複雜的權謀，她的想法是最為單純質樸的。
虎毒不食子啊！孩子犯了大錯是可以大義滅親，可孩子如果是無辜的，卻要因為父親的某種慾望而遭遇不幸，這似乎有些太不公平……
驀然之間，李世民心中好冷好冷！
「兕子啊，可惜你個女孩……」李世民莫名輕嘆一聲。頗有惋惜之意。
李明達不解其意，只是笑道：「女孩才好呢。我不用像三哥、四哥、九哥那樣整天忙政事，才有機會時常陪伴父皇啊！」
「可是你再能陪父皇幾年呢？兕子大了，該嫁人了！」李世民眉頭微動，哈哈一笑，眼神里儘是寵溺。
「才不要嫁人，兕子要一直陪著父皇！」李明達撲在李世民懷裡。連聲撒嬌。
「那怎麼行呢，年紀大了，不嫁人怎麼能行呢？」李二陛下抱著女兒，滿臉笑意，同樣是子女撒嬌。感覺卻完全不同，今天明顯更為舒坦。
「就不……」
李世民笑道：「朕知道我們兕子眼光高，尋常人看不入眼……那這樣好了，父皇答應你，駙馬的人選要你過目看中才行，怎麼樣？」
城陽公主和杜荷不幸的婚事給李世民提了個醒，小女兒那天可是清楚地聽到杜荷的那番話，也許心靈上受到一些傷害，所以難免多寵愛，哪怕是有些不合規矩。
「好吧……」李明達扭扭捏捏，有些不大好意思，難免害羞。
……
李明達並不知道那個問題關乎到自己胖胖的四哥，關乎到大唐的皇位傳承，她只是單純地認為父皇還在為兩位皇兄而憂心煩惱。
所以前去晉王府玩耍的時候，李明達把這件事說給了兄嫂聽，目的自然是希望兄長李治能多進宮去陪陪父皇，不要讓他沉浸於往事而傷心。
李治和王妍不明就裡，也如此認為，但一旁的狄仁傑卻將此事聽得清楚明白，雖不明白具體情形，卻仍舊派人通知了輞川別墅。
謝逸之前有交待，但凡是與皇宮裡有關的消息都要及時告知，以便全面掌握各方面信息，隨時應對。
當天晚上，謝逸也聽說了此事。
只不過他考慮的比較仔細周全，並且注意到了所有的細節，比如魏王李泰當時曾經進宮，和皇帝說過一段時間花，說完之後皇帝的情緒有明顯變化，然後問了李明達一個有些古怪的問題。
這說明什麼？
這段話可能不是與李承乾和李佑有關的，畢竟事情已經過去已經很久了，且那件事的最終結果應該是符合李二陛下期許的，其中的道理李世民應該是懂得，不會因此而憂心難過。
所以那個問題，與這個沒有關係，而是和魏王李泰有關聯。
一個人為了得到一樣東西，殺掉自己的兒子……
這個話該怎麼理解呢？
為了得到皇位，殺掉自己的兒子？應該是這樣的，如果和魏王李泰有關係，且對話發生在承慶殿里，肯定是和皇位有關係。
想到這裡，謝逸心裡頓時浮起了一個念頭，想到了一件事。
魏王李泰曾經為了得到皇位，向皇帝李世民聲稱自己可以殺掉兒子，將來傳位於兄弟，以保證手足和睦。
原來謝逸只覺得這是一個傳言，不足為信，沒有哪個啥子會這樣干。虎毒不食子，這是人們普遍的一個倫理認知。一個能對自己親生骨肉動手之人得狠到什麼程度？
為了得到皇位，李泰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只是向來聰明的魏王殿下在這件事上似乎有些犯傻了，只要李世民還沒糊塗，聽到這樣的說辭應該只有心寒，沒有欣慰才對。
試想一下，一個能對自己親生兒子下狠手的人。什麼人不幹殺？
能殺兒子，自然也能殺兄弟，甚至可以對父親動手，所為手足相親的承諾不過是一句空話，反而越發讓人害怕。
真是想不到，聰明絕頂的魏王李泰竟然會犯這種糊塗？真是鬼迷心竅了。看來皇位的魔力真是大的不是一丁點，已經足以讓一個人失去理智，失去應該有的聰明睿智……
哼哼，有意思了！
本來還想著費盡心思怎麼扳倒李泰的。沒想到他竟然這麼配合，自家挖坑，自尋死路。
真是應了那句老話，遇到豬隊友真是想輸都難啊！
闞棱又恰好從宋州傳來消息，王君度餘孽已經抓到了，這也是致命一擊。但是現在看來，或許用不著自己出手，完全置身事外。李泰就能死的很慘。
倒是有一件事很值得高興，蕭月仙跟著闞棱回來了。這無疑是一件大好事。
杜惜君聽說的時候更是拍手叫好：「闞大哥孤苦了半輩子，總算是要有個歸宿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天下最美好的事情，你這些天準備準備，等他們回來之後好歹要有個隆重的儀式。」
謝逸道：「好好慶祝一下，闞大哥這些年為了我們做了不少事情。我們該做點事情，補償補償。」
「那是應該的，該為兄嫂好好張羅張羅。」杜惜君自然是樂見其成，不過心中卻有個顧慮：「這位月仙嫂嫂畢竟是西梁皇室之女，當今朝廷通緝的要犯。會不會……」
蕭月仙的身份確實很敏感，弄不好被人發覺，很容易抓住小辮子攻訐，這是個棘手的問題。
但謝逸並不擔心，笑道：「你放心好了，兄嫂給我送了一份大禮，這些事情自當我出面幫他擺平。你儘管準備婚禮便是，輞川別墅都是我們自己人，不用擔心。」
「那好！」杜惜君自然滿心歡喜，匆匆就要離開，同時還打算不日前去憑弔父親杜伏威，將這個好消息告知父親。
「著什麼急？如今天色已晚，待明日再說吧，他們還在路上，也不急在這一時三刻。」謝逸道：「你呢，今晚乖乖留下，光顧著別人的好事，也別虧待了我們自己啊！」
看著謝逸不懷好意的眼神，杜惜君已經心下瞭然，搖頭道：「不行，今日該是徐慧妹妹陪你……」
「徐慧恐怕是不行了，今天下午大夫剛剛診過脈，她有喜了。」謝逸悠悠一句，辛勤了好一段時間，徐慧那裡總算是有了好消息。
「啊！恭喜三郎啊，一下子要多三個孩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杜惜君一臉笑意，滿心歡喜，夫家能夠多子多福這無疑是最大的開心事。
「是好事，不過她們都大了肚子，都盯著肚子里的孩子小心翼翼，然後把我推得遠遠的，那麼自然該你陪我了，總不能讓我獨守空房吧？」謝逸笑道：「而且得好一陣子，專房之寵，你可要做好準備了。」
「你呀……」杜惜君輕啐一聲，縱然是老夫老妻，也少不得有幾分嬌羞……
……
魏王殿下在承慶殿里的那番話傳開了，在一個特別的圈子裡傳開了。
這是一個只有權貴和當朝重臣的圈子，有些事情，尤其是機密之事只有他們知曉，低層次的官員和百姓肯定聞所未聞。
當傳開之後，這條消息便讓大唐的權貴們震驚了。
殺子求儲，魏王殿下真乾的出來啊！
宰相房玄齡聽說之後，面無表情，中書侍郎岑文本眉頭一動，眼神里浮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
司空長孫無忌呢？微微愣了一下，好似有些錯愕，然後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
但越是平靜越是意味著有不簡單，這些都是老謀深算的人精，即便是心中驚濤駭浪，也絕對不會輕易表現出來。
但可以確定的是，魏王李泰這一招讓大唐的儲君問題再次成為焦點，而且到了必須得解決的地步……
杜楚客匆匆忙忙從運河返回長安便聽說了此時，杜尚書的臉色在一瞬間就變了，儘管一身疲憊，但來不及休息便直奔魏王府。
一見李泰，杜楚客全然沒了往日的好脾氣，劈頭蓋臉便道：「殿下啊，你糊塗啊，怎麼能對陛下說那種話？」
「杜長史，有什麼不妥嗎？」李泰心底實際上已經開始打鼓，又見到杜楚客這個反應，心中自然越發沒譜。
「自然是大大的不妥，歷來仁厚都是選擇儲君的一個要緊標準，殿下殺了世子，殿下為了顧全手足而殺了世子，亘古未有之舉啊！」
杜楚客此刻心中當真是滿腹的不滿，費了多少心思，抱有太大的希望，誰知道李泰竟然出了這麼一個大大的昏招，實在是讓人……
「殿下，世子乃是你的骨肉摯愛，對子女尚且不仁，對兄弟還能仁厚嗎？此等承諾，只會有反效果，皇帝陛下不知道會怎樣看待殿下。」
杜楚客一番言之鑿鑿的話的話很激烈，沒有絲毫客氣可言，甚至唾沫已經飛濺到了李泰的臉上。
尤其可見，他真的是生氣到了極點。
李泰也清楚地察覺到了這一點，而且杜楚客這番話宛如醍醐灌頂，一下子讓他這個糊塗的當局者瞬間清醒過來。
杜楚客說的一點不錯啊，父皇所顧慮的是如何保全自己的兒子，結果自己給了他一個殘忍的解決方式。
殺自己的兒子來保全他的兒子……
對於一個疼愛子女的父親而言，如何能接受這個所為的解決方式，而且在這件事上徹底暴露了自己的本性。
為了皇位不擇手段，這是功利；願意殺了自己的兒子，這毫無疑問會被父皇看作是冷血……
一個冷旭的人當了皇帝會是什麼結果？暴君好像已經不遠了。一個冷血之人所為手足和睦的承諾可信嗎？
一個為了皇位願意殺死自己親生兒子的人，將來為了皇位殺掉自己的兄弟有什麼不可以的？
年富力強的男子，兒子還是可以繼續生的，這個如意算盤很響……也很讓人害怕！
這樣愚蠢的話，自己卻偏偏說出來了。
剎那間，李泰滿身冷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