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章 大結局
梁泊昭回到皇宮時,天邊剛下過一場大雪。
他徒步走進元儀殿,就見王公公已是跪在那裡,見到他,便是雙手將一個沉木箱子遞到梁泊昭面前,小心翼翼的開口;「皇上,皇後娘娘昨日裡帶著公主回了朗園,娘娘離宮時說,將這個盒子交給皇上。」
梁泊昭接過那盒子,打開,就見裡頭安安靜靜的隔著封后的詔書。
他淡淡「嗯」了一聲,將盒子復又遞給了王公公,言了句;「收起來吧。」
王公公瞧著梁泊昭的神色,見他已是回到主位坐下,一如從前那般,批起了奏章。
王公公等了一會兒,也不見梁泊昭開口,終是忍不住,小聲道;「皇上,您看,要不要派個人去朗園問一問,皇後娘娘何時回宮?」
梁泊昭手中的筆微微一頓,他抬起頭,唇角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淡淡道;「不必問了,她不會再回來了。」
「皇上....」王公公面色頓時變了。
梁泊昭不再出聲,只埋首與奏摺中,元儀殿安靜到極點,唯有他一個人的影子,在燭光下拉的老長。
既是孤家寡人,那就好好的做這個孤家寡人。
凝香與公主於朗園走失的消息不日便傳進了皇宮,董家二老於朗園頤養天年,董懷虎在兵部掛著高職,春生也是與京中的名門閨秀訂下了親事,官哥兒讀書用功,董凝香又是當朝皇后,自是一步登天,滿門富貴。
凝香帶著九兒在朗園住了一夜,見父母身子康健,嫂嫂持家有道,侄兒伶俐聰慧,侄女俊俏可愛,一顆心到底也是放下了,幾乎沒有任何人知曉,她帶著孩子在深夜裡是何時離開的朗園,又是如何離開的朗園。
消息傳回深宮,梁泊昭聞言,只道;「暗地裡派人跟著,保得她們母女周全。」
王公公膽寒,「皇上,這....這是皇后啊!皇后是一國之母,更甭說娘娘如今還把公主帶走了,您....您這就由著她去了?這該如何像文武百官,天下子民交代?」
梁泊昭搖了搖頭,他聲音低沉,目光卻十分平靜;「下一道旨,就說皇後身子欠安,自今日起,離宮去了長春園調養身子,日後宮裡的事,全交由尚宮局處置。」
王公公聲音顫抖;「那皇上....是不管皇后了?就不讓人把娘娘追回來?」
梁泊昭嗓音極低,只道了幾個字;「不必在勉強。」
「那,老我要不要將袁妃接回來?」
「她若願意回來,只管回來便是,此事無需再來問朕。」
王公公聞言,自是不敢在說話了,待皇上的旨意已下,文武大臣俱是吃了一驚,只不知道皇后究竟是如何惹惱了皇上,竟被皇上扔在了偏僻的長春園。
唯有永寧深知,梁泊昭決計不會將凝香趕到長春園,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行出宮。
「公主,宮裡面捎來了消息,公主猜的沒錯,皇后的確是自己走的,皇上....也沒有派人去追,甚至都沒讓人盤查。」
永寧晃著搖籃,看著庭兒沉睡的面容,只道了聲;「太遲了。」
「公主,您說什麼?」月竹不懂這三個字的意思。
「我是說,她走的太遲。」永寧抬起眼睛,聲音清淡;「等著皇上對她的愛早已磨光,走了又能如何。」
月竹心思一震,不敢輕易搭腔。
「若要走,也該在他最舍不下的時候走。董凝香,又錯了。」
月竹聞言,小聲道;「公主,不論皇後去了哪裡,走了總歸是好事,這日後,皇后的位子,還有皇上,皇長子,以至於整個江山,可不都是您的,您才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永寧搖了搖頭,唇角浮起一抹苦澀。「月竹,你錯了,沒有人能笑到最後。」
她並未帶著孩子回宮,依然住在離宮裡的朧月閣。
皇宮,元儀殿。
「皇上,方才收到傳書,上面說娘娘帶著小公主,已經落了腳。」王公公腳步匆匆,走至梁泊昭身前時,微微輕喘。
「她們過得如何?」梁泊昭開口相問。
「娘娘離開朗園時,並未帶的多少銀兩,隨身只有幾樣首飾,娘娘將其中的一隻手鐲當了,換了銀子,置了處宅院,與公主一道住著。」
王公公說著,將那手鐲小心翼翼的呈到梁泊昭面前。
梁泊昭將玉鐲拿起,清涼的玉質,猶如女子的肌膚。
「皇上,娘娘和小公主落腳的小城,在....」
梁泊昭一個手勢,止住了王公公的話頭。
見梁泊昭無意知曉凝香母女身在何方,王公公也是心驚,等了片刻,才聽梁泊昭開口;「讓人在她周邊住下,別讓她知曉。」
「是,老奴這就去安排,保準會護的娘娘和公主周全。」
梁泊昭淡淡頷首,說了句;「下去吧。」
「是。」
待王公公退下,梁泊昭復又拿起玉鐲,他在燈下凝視片刻,將其擱在懷中。
三年後。
他依然還是那個皇上,那個威嚴冷峻,不怒自威的皇上。朝政之事在他手中井井有條,更兼之他能征善戰,踏平蠻夷,驅除胡虜,委實是一代明君。
然而,這樣的一代帝王,卻不酗酒,不近女色,除了偶爾遊獵,連夜宴也無,自皇后出宮,這樣久的日子,宮裡甚至連一位寵妃也沒有。
世人都知曉,皇上膝下唯有一子,養在袁妃身邊,便是對這個獨子,皇上也甚少會有和顏悅色,他會在朝政不是十分繁忙時,命人將皇長子帶在身邊,親自教養,宮裡人都知道,皇上待皇長子要求十分嚴苛,不過是個三四歲的小兒,皇上便已是要求他熟讀四書五經,並親自教他騎射。
就連王公公守在一旁,看著那小小的孩子,也是心疼不已。袁妃更因此事,與皇上大吵一架,帝妃不歡而散,宮裡的老人都知道,袁妃性子恬淡,就連打小服侍著她的月竹,都不曾見她發過那樣大的火。
沒人知道當日袁妃究竟與皇上說了什麼,然而自那之後,皇長子的功課俱是由袁妃親自教導,騎射功夫則是由皇上為其啟蒙,待皇長子長到七歲,已是文武俱佳,不可多見。
元儀殿中,梁泊昭親自考問過梁庭的功課,深邃的瞳仁中,終是浮起一抹讚許之色。
梁庭年紀雖小,卻在永寧的悉心教導下,十分謙和有禮,對梁泊昭亦是滿滿的孺慕之情,待父皇允其退下后,梁庭起身,恭恭敬敬的與父皇行了一禮,方才由乳母牽著,離開了元儀殿。
梁泊昭收回目光,對著王公公開口;「去請袁妃過來一趟。」
王公公心裡一震,自從袁妃帶著皇長子回宮,帝妃兩人多年來一直是分開居住,袁妃從未侍過寢,這已是皇宮人人心知的秘密。
王公公不知梁泊昭的心思,卻不敢不聽其吩咐,只躬身稱是,折身去請了永寧。
踏進元儀殿時,偌大的一個宮室只有梁泊昭一人。
永寧俯身行禮。
梁泊昭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
「皇上深夜召見永寧,不知為了何事?」永寧目光沉靜如水,對著梁泊昭問道。
梁泊昭將一卷明黃色的聖旨遞到了她面前。
永寧的臉色微微變了,她沒有接,只看向了梁泊昭。
「若永寧沒有猜錯,這是退位詔書?」她聲音極低。
梁泊昭點了點頭,「我會傳位給庭兒。」
永寧眼睛里涌過一抹溫熱,她竭力止住淚水,唇角溢出淡淡的笑意;「我一直都在想,你究竟會撐到什麼時候,本以為當太后守孝期滿,你就會離開,到如今庭兒已經七歲,我知道,你該走了。」
「輔政大權,盡數交由你。」梁泊昭淡淡開口。
永寧合上了眼睛,有一行淚水順著眼角滑落,她聲音輕柔,幾乎低不可聞;「你走後,我會為你守住這個江山。姓梁的江山。」
「永寧....」
「梁泊昭,我曾做過一個夢。在那個夢裡,你是我的。我曾隨你征戰天下,驅除胡虜,我曾與你攜手共進,斬殺蠻夷,我曾與你生死與共,問鼎天下。在那個夢裡,你心裡是有我的。」
梁泊昭沒有出聲。
「就是那個夢,支撐著我走到了今天。現下,那個夢該醒了。」
永寧並未告訴他,在那個夢裡,他曾被董凝香拋棄,在他最消沉時,是自己一直伴在他身邊,給予他溫暖與守護。在他數次生死存亡時,是自己一直守在他身邊。他的妻是她,他的定北王妃是她,他的皇后也是她。
那樣逼真的一個夢,時常讓永寧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真實。
而如今,他終於要走了。
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江南,小城風景如畫。
道路旁,擺著一家小小的茶肆,留著往來客商歇腳解渴。
午後,茶肆並未有什麼人,茶老闆正倚著桌子打盹,就聽一道低沉有力的男聲響起,「店家,勞駕上碗茶。」
聽著這聲音,茶老闆打了個激靈,立時醒了過來。
睜眼一瞧,就見來人牽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隨手將韁繩系在了柱子上,待他轉過身,店老闆瞧清他的模樣,心裡不免立時喝了聲彩。
他看起來已經不在年輕,約莫四十餘歲,身材高大魁梧,相貌堅毅英挺,雖是一襲布衣,卻極具威勢,讓人忽視不得。
在這江南小城,鮮少會有如此人物。
店老闆殷勤招呼,將此人迎到桌前坐下,親自送來了茶水,見來人果真是口渴的樣子,端起碗來一飲而盡,顯得十分豪邁。
「客人從哪來?」店老闆一口南方話,贊道;「瞧客人這身架,怕是從北方而來吧?」
來人微微一笑,搖頭道;「我從京師而來,途中路過此地。」
「那客人是要去哪?」店老闆一面擦著桌子,一面搭話。
來人笑了笑,隔了片刻,才吐出了一句;「我也不知要去哪。」
茶老闆聽了這話就笑;「客人說笑了。」
來人也是微微一哂,向著茶老闆道;「不知這店裡可有乾糧?」
茶老闆連連點頭,「有,有,客人稍等。」說完,便是對著裡屋喚了一聲;「阿鳳,拿些餅子來。」
少頃,就見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手中捧著糖餅,從裡屋走了出來。
來人在看見這小姑娘時,當即便是怔在了那裡,他一動不動,一雙黑眸雪亮,就那樣盯著面前的小姑娘。
茶老闆見狀,便是笑道;「這是家中幺女,有些認生,客人勿要見怪。」
來人看著面前的小女孩,他嗓音低啞,含笑道;「你幾歲了?」
小女孩聲音清脆,帶著甜甜的香氣,只回他;「今年十一了。」
來人終是伸出手,緩緩的撫上小女孩的發頂,阿鳳瞧著他,卻是奇怪道;「客人,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來人微微一笑,聲音溫和;「我有個女兒,也和你這般大。」
阿鳳有些怯,只從他身旁跑開,回到了父親身後。
瞧著這一對父女,來人並未再說什麼,只將糖餅收好,從懷中取出銀子,擱在了桌子上。
見客人起身,茶老闆迎了上去;「客人要走?不如多歇息一會。」
來人牽過駿馬,對著茶老闆笑道;「謝老闆好茶,告辭。」
見他翻身上馬,動作一氣呵成,說不出的瀟洒利落,阿鳳看著眼底浮過微微的仰慕,她從父親身後鑽了出來,對著馬上的男子道;「客人,你以後還會來嗎?」
來人搖了搖頭,將糖餅收在懷中,驀然,手指觸到了那一隻玉鐲。
他將玉鐲取出,徑自遞在了阿鳳面前,「小姑娘,給你。」
阿鳳接過那玉鐲,還不知這是什麼,一旁的茶老闆見著,立時心驚,作勢便要將那鐲子拿回,還給馬上的客人。
來人已是微微一笑,對著阿鳳道;「收著吧,小姑娘。」
這鐲子的主人,他已是再也見不到了。睹物思人,又有何意。
說完,他已是一夾馬腹,那駿馬猶如離玄之箭,向著北方駛去,頃刻間去的遠了。
阿鳳兀自拿著那鐲子,臉上仍是一片的驚疑不定,茶老闆剛想從女兒手中接過玉鐲,恰在此時來了客人,遂是趕忙上前招呼。
阿鳳剛要隨著父親回屋,眼角一轉,卻見對街走來一個小女孩,那女孩兒雪白的一張小臉,眉目如畫,唯有鼻樑高挺,細瞧起來,竟是和方才那客人有幾分相像。
阿鳳笑了起來,對著那女孩招手;「九兒,九兒你快來!」
九兒聽到阿鳳的聲音,也是笑了,兩個小姐妹聚在一起,自是有說不完的話。
瞧著阿鳳手中的玉鐲,九兒輕輕「咦」了一聲,道;「這鐲子,我家裡也有一個。」
阿鳳似是不信;「怎麼會,這是方才一個過路的客人留給我的。」
見阿鳳不信,九兒急了,剛好轉身瞧見了跟在身後的母親,她跺了跺腳,對著凝香喊道;「娘,娘!」
茶館里的人聽到孩子的聲音,亦是向外看去,就見一位美貌的婦人挽著竹籃,唇角含笑,宛如步步生蓮般的走了過來。
「和你說了多少次,不能在街上大呼小叫。」凝香眼底滿是溫柔,拿起帕子為女兒將額角的汗水拭去。
「娘,你看,這鐲子咱們家是不是也有一個?」九兒從阿鳳手中拿過玉鐲,遞在了母親面前。
「咦,」凝香接過玉鐲,也是詫異,當年她帶著九兒離京時,身上並無多少首飾,唯有這一雙玉鐲,當初來到此地落腳后,她便是將其中的一個給當了,換了處清爽的宅院居住,另一個一直留在家中,不成想這一隻怎會出現在此。
茶老闆迎了出來,見凝香手中拿著玉鐲,便道;「梁夫人,這鐲子可不是你們家的那隻,這是方才有個過路的客人,他有個女兒和阿鳳一樣的年紀,看見阿鳳就想起了女兒,便將這鐲子給了阿鳳。」
茶老闆說完,向著茶肆里一指,道;「您瞧瞧,那客人剛走,茶碗還熱著哩。」
凝香順著他的手指看去,果真見那一張桌子上擱著一隻碗,隱隱的冒著熱氣。
那鐲子在此地幾經輾轉,落到旁人手裡也是尋常。凝香與茶老闆打過招呼,便將玉鐲遞給阿鳳,自己則是攬過九兒的身子,溫聲道;「走吧,娘今日要早些帶你回家,昨兒教你的那些綉活,你到了眼下還不會做。」
九兒吐了吐舌頭,與阿鳳揮了揮手,跟著母親往家走去。
而在官道,駿馬依舊馬不停蹄,向著北方越行越遠。
終究是情深緣淺。
南轅北轍,
不復相見,
彼此相念,
各安天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