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聞有三
張玉書在叢林中山溪邊遍尋那絕世佳人未果,唏噓感概一陣才悵然若失的回到客棧中,坐下后只覺心頭潮思洶湧,動手點起燭台,在桌上鋪好紙張,墨研蕉筆,落筆作畫。
筆尖細細點點,纏纏綿綿,渾不覺累,待畫作好時,順勢又在旁邊賦上漢武帝時期李延年的詞: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一番暢汗淋漓的詩畫之作后,這才宣洩盡那心頭澎拜洶湧的情思,扔下筆,雙手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望向窗外,天,已經發白了!
老天爺,不知不覺竟然整了一個通宵!轉身時卻見張秀兒不知何時來到身後,正自入神的看著他這幅畫。
張秀兒平時也極是自負美貌,怎知一早起身出門卻見張玉書房門未閉,進得門來見他正在作畫,顯然是通宵作業,正要責備他不知保重身體,卻是一見那畫便忘了詞!
只見那畫中女子回頭一瞥時天人一般的容顏,即便是以自己這般相貌也是遠有所不及!悵然問道:「玉書,你何時曾見得這般神仙中才有的人兒?」
張玉書摸摸頭:「有些糊塗了,也不知是見過還是幻境。」
張秀兒道:「凡世間哪有此等顏色?怕是弟弟你有些想討媳婦兒了吧?」
張玉書赫然臉紅,手一揮不理,張秀兒又說:「快些洗洗,下樓用過早飯後還得趕緊趕路呢!」
早飯後叫車夫趕出馬車,好在張秀兒所雇馬車比較大,是雙馬并行,後面車廂可以坐四人,張秀兒在上面墊了些錦緞被面,張玉書靠在被面上便沉沉睡去,一旁邊張秀兒與小依卻無睡意,嘰嘰喳喳的談笑著,不時從小小的窗洞中欣賞路景。
這般白日行,晚上住店,又過得十一二日,終於臨近那京城長安了。
老車夫也興奮的說:「公子小姐,約摸今日午時時分可到長安了,此地已經是隸屬長安郊區地境!」
張玉書與秀兒小依聽得長安即到,一時倦意全無,坐直身子打開小窗口,觀看外面的景色。
老車夫一甩長鞭,趕著馬車上一個小小的山頭,忽聞一陣震天般的喊殺聲傳來,大驚之下立即收韁停馬,張秀兒跟小依臉色慘白,極是害怕。
張玉書安慰她說:「別害怕,現在太平年間,又是皇城腳下,哪會有山賊土匪之流?你跟小依在車上別下來,我到前面看看!」
下得馬車跟老車夫一起摸上山頭,望過去時,見是山下好大一片平地,平地中立著一頂大布傘,傘下有數人,只是太遠看不真著,那大傘前方百米處竟然有百餘名胡人裝束的持刀者在拼殺,兩方衣著一紅一白,顯然是真刀真槍在干,不時有人被砍殺,慘呼聲此起彼復,那大傘下似乎是首領,但是兩方拼殺者卻無一人上前,看樣子又象是演練,但是演練又怎麼會如此胡亂殺人?難道是那番邦胡人攻入長安了?
細細思量下,貞觀十六年間,歷史上也沒有什麼戰亂髮生啊!
老車夫也不明所以,只是也不敢駕車下山,倆人都躲在山頭草叢后,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忽然身後也傳得得得的一片馬蹄聲。
張玉書一驚,趕緊回身奔向馬車,秀兒還在馬車上!
下面官道上迎面來了十餘騎,為首倆人都是十七八歲貴公子打扮的青年人,身後跟著十餘騎便裝者,俱不敢與前面二人並排而行,估計是下人侍從,只是這十餘騎來得近了時,張玉書見到個個神情驃悍,腰間佩刀,不像是一般的護院,趕緊站到馬車邊,謹慎的盯著這一群人。
那倆個貴公子來到近前,其中一人見到張玉書和老車夫的模樣,不禁奇道:「這位公子為何不過山?在此滯留,莫非無法行車?」
張玉書見他彬彬有禮,不像是歹人,鬆了一口氣,回答道:「非也,只是前方山腳下好似有一股胡人在拼殺,所以在此躲避!」
「胡人拼殺?」那青年公子有些吃驚,回身說道:「楊虎,上去看看何事?」
身後一騎漢子應了一聲,輕輕躍下馬來,往山頭上奔去,身形動作極為敏捷迅速,顯然不是普通人。
不一會兒,那楊虎回來,向青年公子行了一禮說:「稟九公子,山下乃是那恆山~~~~~~!」
青年公子「嗯」了一聲,低頭思量著,一邊另一個公子尖利的聲音說道:「九哥,你看他,竟然竟然,越來越胡作非為了!」
張玉書覺得他聲音刺耳,稍稍看了一眼,只見這位公了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分明又是一位女扮男裝的漂亮西貝假公子!
那九公子揮揮手說:「算了,就在此稍候些時候吧,不必要跟他起衝突!」
過了一會兒,砍殺聲音漸無,張玉書再到山頂觀望,只見那數百人拚鬥已散,場中躺了數十具死人,一側數十人就地挖坑掩埋掉,事畢,一眾人上馬隆隆離去,瞬息間平靜下來,此時再看,那片平原上何人會想到片刻前竟然發生過血流生死爭鬥?
九公子直搖頭,隨後向張玉書微微一點頭,說:「這位公子,就此別過了!」
張玉書一拱手,九公子十餘騎策馬而行。
張玉書吩咐老車夫駕車,直奔長安行去,只是這一番變故,心情卻已經是沒有先前的興奮了。
進得長安后,幾個人心情又好起來,張秀兒小依平時見慣了繁華盛景,這京城長安仍然給了她們一種震撼。
長安是當時全國人口最為集中的城市,也是當時全國人口最多的城市。長安、萬年二縣共領戶八萬多。長安居民為五十萬,加上皇族、士兵、奴僕、僧尼道冦、少數民族、外國客人,長安已經達人口百萬。唐朝是一個統一的多民族的國家,李世民較為開明的民族政策,贏得了民族融洽,遷居長安的少數民族數字十分可觀。僅貞觀時遷居長安的突厥人就有一萬家,突厥族人貴族被唐政府任命為將軍、中郎將等五品以上官吏的達百多人。所以身著各種服裝的邊疆各族會聚長安,使長安成為國內各民族交往的中心。唐王朝曾與三百多個國家和地區互相交往,每年都有大批外國客人來到長安。唐政府設有專門機構負責接待外賓。設置翻譯人員,提供各種便利。很多波斯人長期甚至世代留居中國長安等地。波期人李元諒在唐朝官至尚書左僕射、鎮**節度使。波期人很多人從事珠寶行業,大多住在西市,經營普通商業的也有。在長安的外國僑民也很多。
瞧著這大街小巷中人來人往,商鋪一間接一間,奇裝異服的異族人也頗為不少,張秀兒和小依張圓了眼閉不下來!杭州跟長安一比,還真是小烏見大烏了。
張玉書找了間較好的客棧住下,又多賦了五兩銀資與那老車夫,老車夫千恩萬謝的去了。
既然準備在這長安好好生活下去,也免得讓秀兒多受那顛沛流離拋頭露面的日子,張玉書之後幾日便到處打聽,終於給他以三千銀的價錢在城西購得一所三進宅子,宅中有個小院,倒也幽靜適意。
安頓下來后,張玉書取了杭州生員憑證薦信去了那禮部衙門報道,登記在冊,又想起杭州刺史陳顯之的那封給禮部員外侍郎王華澤大人的信件,思索了一下,心想還是先不去的好,以自己的才能中舉應該沒問題,高中之後再去王大人府上則好得多!
住的解決了,吃的卻仍然是個大麻煩,那小依雖是丫頭出身,但在凝香院並沒有做那廚房炊飲之事,不擅長伙食,秀兒更是沒沾過手,反來張玉書好些,只是也不精,張秀兒更是不讓他進廚,說有損儀態,這般三人進進出出的都弄烏七八黑的,雖然是如此,但張玉書極為高興,因為這讓他有了種親情,有了種家的感覺。
吃了幾日生焦糊飯後,張玉書提議,到長安的食店吃一餐,張秀兒自然是同意。
為了不引人注目,張秀兒跟小依都換了男子裝束,這活兒以前肯定干過,扮來輕車路熟的,不多時出得房來,張玉書只覺眼前一亮:好一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不禁笑道:「姐姐,只怕出去轉得一圈回來時,你身後怕是會跟了一大批這長安的姑娘們!」
張秀兒「撲哧」笑了:「盡瞎說八道!」
三人出街轉悠了一陣也沒找到個好地方,街中多了無數書生模樣的人,想是這三年才一試科舉引得大批的文士聚集到長安來了。
張玉書問了一個路人長安最好的食坊在哪兒?那人盯了他一眼說:「你恐怕是外地來的吧?長安最好的食府自然是老順街口的『長安大食坊』了!」
張玉書又問了地址行路方向才謝過了他,又轉了幾條街,張秀兒額邊涔出汗水,微微喘氣,臉蛋通紅,張玉書有些心疼,說:「姐姐,歇會兒吧!」
忽聽小依高興的說:「公子,小姐,到了,到了!」話一出口驀地里捂住了嘴!
張秀兒嗔道:「叫公子!」
小依笑嘻嘻的又道:「是,公子!」「公子」兩個字特別大聲了些。
張玉書嘿嘿一笑,抬眼處,一棟高數層的宏大建築聳立於前,大門上幾個燙金大字:「長安大食府」!
門裡門外行人不絕,顯然生意興隆。
三人走近便有店小二熱情招呼,問是這大廳中還是樓上雅座?張玉書自然是要樓上雅座。
店小二引三人到樓上坐下后,又有店人奉上茶來,然後獻上一張工筆楷書的菜式介紹單,張玉書也不看,揮手道:「只管把你店中拿手的招牌菜上七八樣來,再溫一壺酒!」
店小二應了一聲,樂了,這樣的客人很好招呼,估計錢也好掙,得好好推薦五,於是又說道:「公子爺要飲何種酒?本店在長安藏酒也是數一數二的,有京山的富水,有富平的石凍春,有劍南的燒春,有河東的干河葡萄,有宜城的宜釀,還有本地產的西市腔,不知公子要哪種酒?」
張玉書聽得頭都大了,喝個酒搞這麼多花樣,何況這些名字一個也沒聽說過,怎麼不見提茅台五糧液啊!
張秀兒卻道:「就要宜釀吧!」
店小二退下去之後,張玉書一打量四周,這樓間很寬大,差不多有三百來平方吧,其間也有不少客人,大多客人都是一付書生打扮,顯見這唐朝文風之盛!
不多時菜上了幾樣,張玉書吃了幾口,讚不絕口,張秀兒笑道:「恐怕是這幾日小依跟秀兒的飯菜憋的慌吧?」
說笑間,樓口又上來六七人,為首二人正是那日在山頂遇見過的九公子兄妹二人,他那妹妹仍舊男子打扮,二人見到張玉書一怔,那九公子微微一晗首,徑自在窗邊一桌坐下,身後五個侍從在他二人身旁的桌子坐下。
張秀兒見九公子那妹妹粉妝玉琢的,極是俊美,便多瞧了幾眼,卻不知那位也正在瞧她,視線一對碰,倆人都是臉一紅避開頭去。
飲得一小杯酒後,張秀兒臉兒更紅,艷色陡增,眉眼兒如畫,稍有常識的人都會辨認出是個美貌女子,那九公子的妹妹相貌也是極美,像她二人這種相貌本就是萬中無一的,平常里見到自然有些顯眼,倆人都極為自負美貌,這一見到與之不相上下的,便猶如電光石火,高手相對,火花四濺!雖然倆人俱無出聲,暗地裡實在各自較勁。
飲過幾杯,只聽得中間一桌,一四十餘歲老秀才模樣般的秀士說著:「這三年一試的科舉又到了,今年卻不知又有哪些文士名手聚來長安城!」
又一人道:「史兄,且飲過這一杯酒先,你來長安也不少了吧?」
那史書生端起灑一飲而盡,嘆了口氣又道:「池賢弟,史某十七歲第一次赴京科試,今年四十有七,三十年九次科舉不中,今次剛好是第十次來京應試了,盡人事吧,如再不中,就回家種那幾畝田地罷了!」
那池書生道:「史兄,你我也算是一見如故了,說說看,這幾年都有些什麼新鮮事?」
史書生又飲了一杯,擦了一下嘴邊酒水,悠然道:「這來來回回十餘次,新鮮奇聞倒確是知道不少,不過算得最驚心動魄的傳聞只有三件!」
池書生很有興緻,又倒了一杯酒與他:「史兄,說來聽聽,看看是如何的驚心動魄!」
史書生娓娓道來:「這第一件嘛,是在三年之前,國畫師從那黃山腳下帶回一幅莫山人的嘔血圖譜,俱說那畫中仙人有傾城傾國之貌,只是到底若何,也無從所知,看過那幅圖的也只有三人,一人是作畢那嘔血圖便吐血而亡的莫山人,一人是國畫師閻立本,最後一人卻是當今太宗皇上,那畫中仙子是何模樣,也只是個傳說,傳說得久傳說得多了,也就成了故事了,但是太宗皇上曾對閻立本說過這樣一席話:世人只知西子昭君,今觀此圖,始知前無古人,三宮六院無顏色!酒肆間流傳此事者頗多,所說那美至極點的話題就只此一題爾!」
池書生神思悠往,說道:「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美法呀!」
張玉書心道:「好一個前無古人,只怕也是後無來者啊,那山溪邊的神仙女子也當得起這句話語!」
一時間,樓廳中人人都側耳傾聽這老秀才又道下去。
「這第二件嘛,得提到一個『武』字,江湖中啊,這江湖事史某人是半分不懂,卻也聽說過,武出少林,達摩祖師一葦渡江,那是何等的如神功力啊,傳到當朝,太宗少年時,還有五百僧兵助戰,聽說那領頭的十八羅漢,武藝真是出神入化,當朝武將中,那鄂國公尉遲敬德,衛國公李靖,陳國公候君集,盧國公程知節,胡國公秦叔寶也都是有萬夫不敵之勇,卻都曾經敗在一人手中,那就是衛國公之妻紅拂女,這紅拂女傳言百里能飛劍取人首,萬軍陣中,取敵首級如探囊取物,有道是江山輩有人才出啊,十二年前,江湖中忽然冒出一個叫江遲的人,攜劍遍尋江湖名手比試,一柄劍走遍大江南北,盡無敵手,於是尋上衛國公府挑戰紅拂女,兩人就在那衛國公府大院中一較高下,結果在一百七十一招上,紅拂女收招認輸不敵,讓長安一眾武人失色,那江遲經此一戰,武藝更是前進一大截,單人單騎又衝上那少林古寺,這一戰驚天地動鬼神,三日三夜中在藏經閣下與那十八羅漢鬥了個難公難解,本是不分高下之境,但那是江遲一人獨斗十八羅漢,實已分高下,但那江遲不以為意,這人實是不世出的驚世高手,悟性之高,嘆為觀止,第四日上,悟出精要,武藝再上層樓,竟一舉擊敗十八羅漢,那十八羅漢輸得心服口服,並無多言。此後三四年間,江遲已是尋一敵手而不得,落落寡歡,但其武藝更入化境,江湖無敵,那一日到得長江邊上,見一十歲左右的小女孩身背一劍,這江武痴嗜武已達病態,上前便欲摘下小女孩背上長劍,那小女孩反手取劍出招!」
說到這兒,覺得口乾舌燥,端起茶杯骨嘟一口和著茶都吞下。
那池書生問道:「後來如何?」
四周眾人均有此意,一時大廳中眾人眼神都聚集在這老史秀才身上。
史秀才再飲過一杯酒,這才不慌不忙的又自道來:「那小女孩只出了一劍,江遲便不敵服輸,隨後仰天大笑說:『一招敗北,終解我心事!終是一山還有一山高,此藝綿綿無絕期!敢問小姑娘,藝出何門?』答曰『回龍』,江遲於是拋劍於長江之中,隨即杳然隱去,世間至此再無此人蹤影!」
池書生追問道:「那小女孩何在?『回龍』又是啥門派?」
史秀才這下搖搖頭說:「這天底下沒有一個人知道,從此消失!」
眾人意猶未盡,卻是無可奈何,過得一會兒,池書生再問:「那第三件奇事又為何事?」
史秀才又是沮喪又是興奮,兩種表情極為古怪,長長的呼了一口氣才說:「這第三件奇事便是一個『文』了,說來是我等文士子的光榮,卻又不得不讓我等泄氣,此君有個外號叫做『摘星手』,意為氣沖霄斗,摘星換月,才華之高為我大唐不作第二人想!」
忽然其中一桌一個人說道:「我看也未必!」
眾人皆朝發聲處望去,那人原來是扮作小書僮的小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