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156章 驟變6
王瀟顛三倒四的說著話,一會兒說讓海葵去找蔣異浪,一會兒又勸海葵跟著他一起走。
他心底里希望海葵跟著他一塊兒走,但又覺得自己十足是個廢物,擔心照顧不好海葵,所以才這樣前言不搭后語。
王瀟現在失去了一切,家庭,金錢,地位,他現在什麼都不是。在他最落魄的現在,他遇到了海葵,猶如在渾渾噩噩的黑暗中,看見了一絲微弱的光明一般,他想緊抓住不放。
這絲光明殺死了他的父親,這讓他感到極為痛苦。但他很快想開了,這是他父親咎由自取。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父親不會有好下場,因為他父親乾的壞事太多。海葵是為了報仇,才殺死了他的父親,這是應該的,海葵沒有錯。
王瀟側過頭,忐忑不安的看著海葵,希望海葵能回答他一聲。無論是拒絕他,還是答應他,他希望海葵能出聲給他一個答案。
海葵半垂半睜著眼睛,看著光影斑駁的房頂。從王瀟這個角度看過去,海葵有些兇惡,像是那假寐的狼,隨時都會衝起來叉他一口,吃掉他的血肉。
「海葵。」王瀟低聲喚著海葵的名字。
海葵睫毛閃動了一下,眼珠子朝下別動,目光從房頂移到王瀟的臉上。
她的目光太冰冷無情,令王瀟的心臟緊縮成一團。
王瀟舔了下嘴唇,垂下臉,沮喪失落道:「我去外面弄些吃的回來。」
他遲疑不舍的挪下床,在門邊站了一會兒,轉身離開了房間。
海葵在王瀟走了之後,從床上坐了起來。她想出去走走,去看看外面的院子,看看外面的天空。她不切實際的幻想著,希望打開門的一瞬間,能看到海容站在門外。
海容會笑著告訴她,他沒有死,他逃出來了。
海葵下了床,一步一步緩慢走到門后。
她像是膽小的小蝸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頭,觸碰著門框,卻半天都不敢推開半掩的門。
海葵很怕,怕推開后,門外什麼都沒有,怕看到不到海容。
她不想面對這樣。
她不想面對沒有了海容的世界。
她寧願死的是她自己。
在門後站了十幾分鐘,海葵騰然用力推開門,快速衝到門外,來到院子裡頭。門外沒有海容,什麼都沒有。
院子外頭有嘈雜的人聲,但院子里卻荒涼安靜,彷彿被這個世界儀器了。
海葵精神恍惚的抬頭看著太陽,眼睛被陽光刺的生疼,但她卻不想閉上眼睛。她用力瞪大眼睛,感受著陽光帶來的刺痛感,這讓她有了新的幻想,
她想,可能死的是她,而不是海容。
因為陽光讓她疼痛,所以她很可能已經成了鬼魂。
海葵這樣想著,便陡然開心起來。
她記得海容答應她的話,要死在她的後頭。海容果然沒有食言,她很開心。
蔣異浪破門而入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在盯著太陽笑的海葵。
看到海葵蒼白瘋癲的模樣,蔣異浪心痛如絞。
他衝到海葵身邊,想要將海葵抱在懷裡。
海葵在蔣異浪衝過來的時候,臉色一變,染上凶煞的殺氣。她拉開鮫絲,不聽蔣異浪和白雲天他們的呼喊,殺意十足的攻擊著蔣異浪,想要取了蔣異浪的性命。
蔣異浪迫不得已,只能打暈了海葵。
他抱著海葵朝外走。
經過王瀟時,蔣異浪停了下來,命令士兵們放開王瀟。他道:「你父親的事情和你沒有關係,你走吧。」
王瀟不甘心的看著被蔣異浪抱在懷裡的海葵,緊了緊拳頭,轉身狂奔離開。
蔣異浪抱著海葵上了車,想帶海葵回海葵家。
車走到半路,蔣異浪改了主意,不準備帶海葵回原來住的地方,擔心海葵會觸景傷情,改住他之前住的那間宅子。
蔣異浪親自給海葵洗了身體,給海葵換了衣裳,把海葵放到床上,為海葵蓋好被子。他心疼的摸著海葵的臉頰,想著以後要給海葵多做些好吃的,把海葵這些日子掉的肉養回來。
最重要的是,要讓海葵振作起來。
海葵眉頭陡然皺起來,渾身綳直,緊緊閉著嘴巴,牙齒咬的咯咯咯作響,一副被噩夢捆縛的痛苦模樣。
蔣異浪上了床,緊緊抱住海葵,輕拍著海葵的後背,安慰海葵,「不要怕,我在這裡,我在這裡。」
海葵在蔣異浪安撫下,慢慢放鬆下來,但眉頭始終緊皺。
蔣異浪嘆息一聲,大拇指撫觸到海葵的眉心,撫平海葵眉心的褶皺。他在海葵眉心輕輕親了一下,低聲道:「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
他的安撫起了作用,海葵的眉心再沒有皺起來,乖乖安睡在他的懷裡。
蔣異浪心酸的看著海葵安睡的模樣,很想衝進海葵的心裡,剮掉海容留在海葵心裡的痕迹。如此以來,海葵便不會再痛苦。
海葵這一覺睡了兩天。
她在睡夢裡,回到了海家莊。她沒接工作,無所事事的在家裡呆著,有時候海容會招呼她做些磨草藥的活兒。
這樣的日子很恬適,但她總覺的有些不對勁。因為偶爾,海容會流露出悲傷的模樣,但在她看向海容的時候,海容又很快恢復笑臉,彷彿剛才的悲傷模樣只是她的錯覺似的。
海葵猜測著,海容是不是遇到了什麼事兒。可她想來想去,覺得海空不可能遇到什麼事情。她又想著,難道海容響起以前的事情了?
有可能,海葵自顧自的點著頭,覺得自己猜的很靠譜。
她想找個法子拐彎抹角的安慰一下海容,讓海容不要為過去的事兒傷心了。她來海家莊之前,過的也特別慘,住的是牲口棚子吃的是剩飯餿菜,還差點兒被親爹打死,但她一點兒都不覺得傷心。過去那些事情,沒什麼值得傷心的,海容還有她的,她才是海容的親人。
海葵想拿自己的悲慘往事出來講講,以此開導安慰海容。
她瞅著海容搓草藥的檔口,蹲到了海容身邊。她用胳膊拐了拐海容,喚了海容一聲,詢問海容是不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海容將手裡的草藥放下來,轉過身面對著海葵。
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淺淡下來,眼裡染上了濃重的悲傷。他沒回答海葵的問題,而是問海葵,想不想一直在這裡?
海葵不明白海容的意思,「什麼一直在這裡?」
海容沒出聲,只是盯著海葵,眼裡漸漸聚起眼淚,匯聚成兩團,然後沿著他的臉頰滑落下來,濕了他的衣襟。
海葵想問海容哭什麼,但她問不出聲。
她發覺自己的嗓子哽住了,她說不出話來。她心裡很難過很難過,她也哭了,但她腦袋裡頭渾渾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麼,只是想哭。
眼淚始終不斷,心裡也越來越難過,海葵揪緊了衣襟。
「海容。」海葵總算擠出了聲音。
海容卻在海葵這一聲之後,陡然消失在海葵面前。
海葵驚恐的跳起來,在海容剛才做過的地方抓鬧著,大喊著海容的名字。海容沒有回應她,海容坐過的凳子也不見了,草藥也消失了,大黃和狗窩在海葵轉頭的那瞬間,也倏然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灰撲撲的天地間,只剩下海葵一個人。
海葵像是被無形的絲線捆住了身體,無論她怎麼扭動,都掙脫不開。她的眼睛也像是被什麼蒙住了,視線越來越模糊。她的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徒勞的無聲吶喊著海容的名字。
突然一聲炸響在她耳邊出現,海葵猛然一抖,從被囚縛的狀態中掙脫出來,也跳脫出了夢境。
海葵艱澀的睜開眼睛,看著蔣異浪的臉。
蔣異浪焦急的喚著海葵的名字,問海葵是不是不舒服。
海葵認得眼前的是蔣異浪,可現在又彷彿不認得,明知道這是蔣異浪,但覺得這張臉又十分陌生。
她撐著胳膊想要坐起來。
蔣異浪趕緊扶住海葵,為海葵身後墊上幾個枕頭,讓海葵倚著枕頭坐在床上。
海葵躺著的時候,只覺得眼睛太乾澀。
她坐起來后,乾澀的眼睛,卻突然冒出了水花。水花令她眼睛發癢,她不舒服的眨動了一下,兩行眼淚順著臉頰滾滾落下。
蔣異浪在海葵做噩夢的時候為海葵擦了無數次眼淚,見海葵又落淚,熟練的拿起放置在一邊的布巾,為海葵擦掉臉上的眼淚。
海葵在蔣異浪擦乾淨她臉上的眼淚之後,茫茫然伸手摸了下臉頰。
她被臉上剛才兩行眼淚的溫度和濕度驚到了,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蔣異浪端起溫水,遞到海葵唇邊,道:「喝口溫水潤潤嗓子。」
海葵依著蔣異浪的話,喝了兩口溫水,便把杯子推開。
蔣異浪見海葵只喝了兩口,雖然希望海葵多喝些,但也不勉強海葵。他將杯子放到一邊,拿起布巾,想要為海葵擦擦嘴,卻被海葵攔住了。
海葵接過蔣異浪手裡的布巾,並沒有擦嘴,而是在手上無意識般的纏繞玩弄著。
蔣異浪道:「你要是喜歡,我再拿些過來。」
海葵搖搖頭,將布巾放回蔣異浪的手上。
她低著頭,眼睛盯著被子,問道:「海容死了,是嗎?」
蔣異浪心裡陡然一陣抽疼,嘴唇動了動,沒有立即回答海葵。
海葵沒聽到蔣異浪的回答,便又問了一句,「海容死了,是嗎?」
蔣異浪抱住海葵,將海葵緊緊抱在胸口,道:「海容死了,但我還在。我會好好照顧你,會讓你過比以前更好的生活。你要是想海容,便把我當成海容。」
海葵想推開蔣異浪的懷抱,卻被蔣異浪更緊的抱住。
她餓了這麼多天,又昏睡了兩天,身上早就沒了力氣,推拒蔣異浪的動作,甚至不如按摩的力度大。
海葵推不開,便松下來了力氣,就這麼任由蔣異浪抱著。
蔣異浪見海葵不說話了,繼續道:「心裡難受就說出來,想罵人就罵我,要是想打人,我就在這裡。」
海葵道:「你不是海容。」
蔣異浪怔然一瞬,酸澀道:「我不是海容。我在你心裡是個壞蛋,所以你要是難受了,就罵我打我,好不好?」
「不好。」海葵應聲。
蔣異浪道:「那你想做什麼?告訴我。」
「我。」海葵想說她想要海容活著,但話到嘴邊,只說出了個我字,她便緊緊閉上了嘴巴。
蔣異浪不是神,不可能滿足她這個願望。她也不該奢望,奢望不可能實現的事情。
海葵覺得心裡難受的慌,難受的她沒有辦法呼吸,脖子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了,又像是被開了一個大洞,儘管她用力呼吸,可氧氣卻並沒有進入她的身體裡頭。
她要窒息了。
海葵眼前發黑,腦袋一沉,歪倒在了蔣異浪懷裡。
蔣異浪驚慌大喊著,讓外面的醫生趕緊進來。
海葵只是餓的太久,又睡的太久,身體發虛,所以才暈了過去,身體沒別的大礙。蔣異浪餵了海葵一碗人蔘湯,拍著海葵的後背,為海葵能夠安睡保駕護航。
他進不去海葵的夢裡,只能在海葵皺眉或者咬牙的時候抱住她,以此安撫海葵的情緒,讓海葵放鬆下來。
海葵又睡了一天多,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精神好了不少。
蔣異浪卻因為一直守著海葵,一直沒有敢踏實閉上眼睛,導致精神奇差,眼底下蒙上了一層烏青,嘴邊也鬍子拉碴。
令人送來熱粥,蔣異浪想喂海葵喝,海葵搖搖頭,自己端著粥碗,緩慢喝下了粥。
蔣異浪見海葵把粥都喝了,臉上染上了幾分欣喜,「吃飽了就好,吃飽了精神就慢慢回來了。」
他話音剛落,肚子邊咕嚕嚕響了起來。
尷尬的看了海葵一眼,蔣異浪端起另一碗粥,幾口灌進了肚子裡頭,連個粥味兒都沒嘗到,宛如豬八戒吃人蔘果似的。
海葵怔怔看著虛空幾分鐘,在蔣異浪擔憂的目光下,緩緩出聲,「我幫你。」
蔣異浪「嗯?」了一聲,疑惑看著海葵。
轉瞬間,他明白了海葵的意思,臉色驟變,由帶著幾分欣喜和擔憂變成被誤解的難過。
他解釋,他把海葵帶回來,不是為了讓海葵幫他。
海葵道:「我知道。」
她沒有懷疑過蔣異浪救她回來的目的,她知道蔣異浪救她回來,不是為了讓她幫忙,而是出於對她的喜歡。
如果只是想要利用她,蔣異浪沒必要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熬成這副頹敗模樣。
她分得清真情假意。
海葵想要幫蔣異浪,只是想找些事情去做,讓自己忙活起來,讓自己能夠有個奔頭。要是沒事情做,沒個奔頭,她會覺得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區別。
蔣異浪剛開始不明白海葵的意思,以為海葵還是在誤解他。
等他明白海葵的意思,他極為心痛。
他瞭然海葵為什麼想要幫忙,是想要讓自己有些事情做,讓自己忙碌起來,因為一旦閑下來,就會沉耽在痛苦的回憶里。他在誤以為海葵死了之後,也曾經沒天沒夜的忙碌過,恨不能把自己忙成一個陀螺,累到睜不開眼睛才睡覺,睡醒立即忙碌起來。
他知道,從這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海葵都會很難過。
但他想,時間會漸漸消磨掉海葵的痛苦,令海葵遺忘海容。
而他,也會在時間的推進中,漸漸取代海容的位置。
蔣異浪答應了海葵,讓海葵幫忙,讓海葵加入蔣家軍。他給了海葵一個職位,作為他的貼身副官,隨時聽候他的命令做事。
海葵恨不能立即走馬上任,立刻忙碌起來。
蔣異浪阻止了海葵,提出條件,海葵必須先養好身體。如果海葵不養好身體,只一心想著做事,那他便不能用海葵。
蔣異浪態度堅決,海葵只能妥協。
海葵不妥協也不行,她現在虛的走兩步眼前就發黑,瘦的嘬了腮,還沒外面洪澇后的難民結實。
養身體的那幾天,海葵極為難熬。
她無時無刻的想著海容,每分每秒都在想著海容。海葵時不時就冒出尋死的念頭,想結束自個兒的性命,這樣心裡就不難受了,這樣或許她就能見到海容。
可她在尋死念頭冒出來后,又會瞬間清醒過來。她清醒的知道,就算她死了,也見不到海容。人死如燈滅,什麼都沒有了,她要是死了,便就像那煙塵一樣,連想海容這樣的事情都做不了。
海葵想,她得活著。
她要想著海容,記著海容。要是她不想著不記著,那麼海容就像是沒存在過的人一樣。海容是存在過的,所以她要時時刻刻記著想著海容。
儘管這讓她極為痛苦,但這痛苦是應該的。
在海容沒死之前,海葵總是把和海容在一起,當成一種順其自然的事情。她和海容成婚,也只是一種她認為的按部就班,是一種順其自然的過程。
她從沒有認為她和海容之間存在什麼深沉的愛情,她常以為愛情其實不存在。
可在海容死後,她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她以為不存在的愛情,早就存在在她的身邊,充斥在她的血脈。
她愛海容。
海容早就刻在她的心裡,腦里,身體的每一處。
所以她現在經受著抽筋剝骨般的疼痛。